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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8、宫怨 ...

  •   见沈红叶进殿,西桐并不意外,她意外的是,沈红叶竟只向母亲和自己行礼,却没有向皇后行礼。
      见到母亲眼中同样的忡怔,她目光微闪,与沈红叶对视,见他眼中的从容温和间隐隐的笑意,原来有几分激动和不安的心竟莫名其妙地安定下来,于是她抿了抿唇道:“沈相免礼。”
      皇后身边的总管太监陈如见他二人竟如此不将皇后瞧在眼中,已然顾不得许多,向沈红叶厉声道:“沈红叶,你好大的胆子,见到皇后娘娘竟然不行跪拜之礼,你眼中还有没有王法?”
      沈红叶抬眸浅笑:“陈公公大概不知,今日午时,任青云在青玄门前率兵谋乱,业已伏诛,刚刚陛下下旨,任氏一族结党谋私,阴谋乱国,天理难容,诛其九族,以儆效尤。”
      “不,不可能,陛下不会废了我,更不会杀了我的,沈红叶,你……你胡说……”皇后面上的血色随着沈红叶的话一点点被抽尽,她拼命地摇头,眼中全然是慌乱,没有了平日的尊贵骄傲,却连刚才的阴狠冷戾都不见了。
      不可能,陛下不会废了她,杀了她——犹记得二十余年前她初识他的时候,燕颖刚刚立国,那时先帝携了当时还是太子的他前去叔父远在清源的老家,请叔父出山相帮木氏治理江山。当时她躲在屏风后面,一眼便被那如月华般皎然的身影夺了心魂,父亲昔日救叔父而死,她自小长在叔父家,叔父待她这好甚至超过待堂兄。于是叔父答应替木氏治理江山的条件之一,便是她成了他的太子妃。
      转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她陪他经历过风雨战乱,她看他登上了九五至尊,她替他养育着国之储君,她替他治理这后宫妃嫔……纵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纵是二十年夫妻,也有相敬如宾、举案齐眉,何况这许多年来,他不止一次笑望着自己,告诉她“一切但有吾妻作主”、“朕于你的一片心意你又如何不知”……难道,一切都是假的,一切都是作戏不成?
      不,她不信!
      沈红叶却似早知道她想的是什么一般,唇边渐渐凝起一丝不带温度的笑意:“如果皇后娘娘现下回宫,当刚好接到旨意,或者皇后娘娘愿意在这里等,估计陛下听闻娘娘来了撷桑宫,会愿意亲自颁旨给娘娘……”
      “是本宫当初瞎了眼,以为你当真是可用之材,国之栋梁,甚至还想过将四公主许配给你,现在本宫才知道,你早看出了陛下对姓云的这个贱人念念不忘,才故意去讨好七公主,向陛下求娶她……你知道讨好七公主便是讨好陛下,木西桐,你以为沈红叶待你有几分真心,你迟早也不过是被他当做垫脚石狠狠踩在脚下。”皇后忽然冷笑地开口,目光掠向云若桑和西桐,复又停在沈红叶身上,“如今本宫算看出来了,若论这皇宫里的心机谋算,你沈红叶却是当之无愧,只是你苦心经营这一切,又是为了什么……”
      沈红叶迎向皇后含了几分阴戾的目光,淡淡笑道:“皇后这离间之计并不高明,红叶俯仰无愧,何惧皇后有意挑拔。倒是皇后到了此时,还当谨言慎行才好,毕竟四公主是陛下骨血,皇后总不至于连她的性命也……”
      “你给本宫住口!”
      沈红叶一句话果然打到了她的七寸,皇后蓦地起身,一双微扬的凤目此时像要冒出火来一样,涂了蔻丹的红艳艳的指甲更似又凝成血痕,“沈红叶,是你害死我侄儿,逼反我兄长,还要抄他满门,如今你还能做出这般一副谦谦君子的模样,你分明就是一只披了羊皮的贪婪的狼!”
      “任氏一族把执朝政,为所欲为,残害忠良,祸国殃民,早已是国之蠹虫,红叶不过是清君侧,还燕颖之清平罢了,皇后言重了!”相较于皇后的激动,沈红叶面色沉静漠然,眉宇间甚至笑意不减。
      西桐心下微微一沉。诛九族——燕颖朝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量过如此重的刑罚,虽然明知道任氏一案必须严惩,然而“诛九族”背后所意味着什么,却让她不寒而栗。而推动这一切的,真是眼前这个笑得风轻云淡的沈红叶么?
      “皇后休要怨怼沈卿,诛任氏党羽,清燕颖专权之风,乃朕之旨意,与他人无关。”门口处传来昭帝沉沉的声音,门外漫天大雪间映着地道修长挺拔的身影,然而因为逆着光,让旁人看不清他的面色表情,只觉得那言语间的尊贵威仪直迫人眉睫。
      “参见陛下,吾皇万岁。”
      诸人皆跪,唯有皇后身形未动,与昭帝对视。
      倾瞬之间,所有的倨傲尊贵、风流妖娆、冷厉乖张皆消失不见,那一双流转凤目间唯有紧张不安,隔着众人直直望向那为之倾付了二十多年的君王。
      昭帝抬手,让众人平身,然后径直走到云若桑面前,亲手携了她柔声道:“桑儿,让你受委屈了。”
      这句话他早就想说了,然而迟迟等到今日才说,为的就是可以堂堂正正的于众人之前吐露出来。身为天下无比尊贵的帝王,用了最苟且的办法保护自己心爱的女人,却用尽办法也保全不了他们的骨血,十余年来的隐忍,或许只为这一刻的倾心相诉!
      “陛下……”云若桑的手微颤,声音微颤,目光中的带了泪的感动微笑相信昭帝一定能看得懂。
      “陛下!”与之同时响起的却是另一声相唤,那声音中的不甘绝望心痛相信昭帝亦能明白。
      那双柔软冰冷的手自他手中抽离,云若桑退了半步行礼柔声道:“臣妾今日微感不适,想先行告退,请陛下恕臣妾失仪。”
      昭帝目注着这些年来默默无闻陪在自己身边的绝色女子,依旧如往日般体贴低调,轻轻颔首,而后才转向皇后。
      微触他望向自己的目光,皇后只觉得浑身一震,竟是由内到外的彻骨冰寒。
      纵是他微笑地望着自己,纵是他如往日般温和淡然宽厚,可那不及眼底的笑,却让她蓦然清醒。
      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从一开始,从二十年前!
      他看自己从来没用过那般的目光,那仿佛从心底深处不经意间流露出来的柔和怜惜才是真正的宠爱,而这份宠爱她从来不曾拥有。
      退了半步,直跌坐在椅子上,皇后只觉得有一只无形的手扼在她的喉间,让她艰难吐露出来的声音竟沙哑得几不成声:“你……可曾真心喜欢过我……”
      说完她自己竟吓了一跳。堂兄被诛,侄儿被杀,家族被灭,一切恩怨的始作俑者便是眼此这人,可笑她竟还存着如此残念,还在纠结此事,现如今又有什么意义呢?
      昭帝似乎也没想到她竟会问出这般问题,静了一下他才缓缓开口:“昔日父皇听闻清源任墨先生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有经天纬地之才,所以定国之初才让朕跟他一道效仿古人顾贤之仪,亲请任先生为燕颖出力……任先生有极高才学的确不假,可随着他地位的愈来愈高,他的野心也愈来愈大,直到几年后他与你堂兄任青云在朝堂之上一手遮天、把执朝政,朕才发现,此举竟是引狼入室,想再回头已然太难。所以朕不得不虚以委蛇……”
      “虚以委蛇,陛下好个虚以……委蛇!”皇后忍不住笑着,嘲讽间却分明是苦涩,明知道是这个结果,皇后依旧颤声道,“连……我,竟也是陛下算计中的……一部分?”
      “青霜你可知,当年便是你一句‘芳心暗许,非君不嫁’,与朕自小订了亲的徐氏女子便在你叔父的算计下意外落马身亡;又是你一句‘董氏女虽为庶妃却诞皇长子,本宫之位亟亟可危’,太子天承生母便在朕一次出征途中‘染疾而故’。你知朕为何将天承交与你养?便是因为若不交予你手,朕只怕他在你那些宠爱你的家人的谋划下亦活不过成年……”昭帝忆起旧事,眉宇间的温和淡了几分,竟浮起点点冷意——事情发生之时他无所觉察,但觉察之时,却早已无力回天。
      “这些都是我叔父兄长所为,当时我并不知情……”
      “这些或许都是你无心之过,然横亘在你我之前的恩怨又岂止如此?青霜,淑妃为何会在诊出有孕的第三天便失足落水,景嫔的女儿又是怎样夭折?而桑儿昔日腹中胎儿为何会先天不足,你叔父兄长如何诬她与侍卫有染,你们几人如何将朕逼得不得不将桑儿打入冷宫,让朕对她们母女不闻不问……这些行径你又敢说你不知情,你没参与?”昭帝忍不住闭了闭眼,“这权力之巅,森森宫墙竟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让人成魔,青霜,你早已不再是长在清源县城、躲在屏风后不敢见生人的的单纯女子,如今回头再看,你手上又染了多少鲜血?”
      “你都知道,原来你都知道!叔父堂兄皆提醒我你待我只是敷衍,可笑我还不信,替你说了许多好话,果然,你竟连一分感情都不曾给过我,所有的甜言蜜语都只是演戏……”皇后的脸上的血色一分分从面上褪去,直至苍白若纸。沉吟片刻,她忽然微一扬眉,哈哈大笑,“最是无情帝王家,原来我辛辛苦苦求了多年的,竟只是一个笑话,原来我喜欢的男人,我付出了一生的男人,也不过就是陪我演了那么多年的戏……”
      “如今任氏如你所愿终于倒台,陛下,你……你也要处死我么……是不是连你自己的女儿也……”见昭帝垂眸迟迟不语,任皇后忽然扑倒在昭帝面前,一把抱住他的腿,“求求你,陛下,不管怎样惜盈都是你的亲生女儿,你杀了我没关系,但不要……不要杀了她……”
      昭帝低头看着眼前的女子,泪水花了那一张装扮精致的容颜,而如此狼狈之后,高傲优雅、阴狠算计、不可一世种种情绪皆不复存在,虽然岁月在她脸上同样留下了鲜明的痕迹,但眼前的女人依稀似那个躲在屏风后怯怯望着他的清雅少女,又似那个鼓足勇气问他是否喜欢她的执着女子。
      恍恍然许多年过去了,又是什么让他们终究只余阴谋算计和不能回头的……绝决?!心蓦的软了几分,那僵硬的手终是轻抚上她的头顶,冰冷的凤冠金钗微微刺痛了他的手:“你放心,朕不会……诛杀自己的孩儿的……”
      “谢陛下!”任皇后却只拉着昭帝的衣袍泣不成声,昭帝微微叹息,弯腰伸手去扶了她,“好歹还是一国之后,哭成这般模样岂非有失国体……”
      “陛下……”任皇后眼中有惊中喜,声音竟带了颤抖,这是许久以来,他第一次如此柔和真切的同她说话,此时纵是让她立刻死去也是情愿的,毕竟他的目光,竟真切地瞧进了她的眼中。
      早在昭帝进来之后,贺全儿便识趣地将一众不相干的人等都撵了出去,此时屋内除了昭帝和任皇后,只余了西桐和沈红叶。
      西桐默然旁观,她一直都是十分不喜这个张狂阴厉却任性的皇后,特别是从父皇口中得知前尘种种后,西桐对任青云、任皇后的更是极为怨恨,可眼见这一向张扬自信艳丽骄傲的女子如今一边大笑却又一边大哭的狼狈模样,她心里竟也酸楚了几分。
      不知道是不是怜悯,怜悯一个位极天下、翻云覆雨的人却得不到心底最想要的东西,或者是怜悯她一生都只活在一个虚假的谎言当中,又或者怜悯她的一朝大厦倾,从至高摔至一无所有……原来这世上最残酷的不是死亡,而是——欺骗和失去!
      忽然她觉得一只手轻轻被人握住,侧目看去,却是沈红叶思量了然的目光。
      是的,这方天地里的恩怨只属于父皇和皇后,不管是美好还是噩梦,伤害还是欺骗,是凝霜枝头还是辗落成尘,他们才是这场爱恨情仇的故事中的主角,而这一切,都她无关。
      于是,她任由沈红叶牵了她的手,悄然走出撷桑宫。
      屋外,依旧大雪纷飞……
      她与他在雪中/共撑着一把纸伞,走了许久许久,他的手覆在伞柄间,与她交握在一起,始终不曾松开……

      《燕颖国旧志•世宗本纪》记载:燕颖诚昭十九年十月初二,燕颖左相任青云谋乱叛国,于青玄门外伏诛。帝下旨诛其亲信六十七人。九族之内共计四百八十余人,皆流放西南夷岭。朝野上下与其同流乱党一百二十三人皆下狱由刑部及大理寺问罪,十一月初七,斩八十三人于东市口。
      十一月初八,帝拜东州齐郡沈氏红叶为左相。因平乱有功,封左司马大将军樊如天威武公。
      《燕颖国旧志•后妃传》记载:燕颖诚昭十九年十月初三,昭帝下旨,皇后任氏女专权后宫,苛待宫嫔,目无君主,有失德行,贬为庶人,迁落霞宫自省。十月初三酉时,废后任氏女青霜于凤绣宫自缢身亡。帝仁德宽厚,追封其为悯嫔。是日,晋封云嫔若桑为云妃。

  • 作者有话要说:  PS:先吐槽,最近的留言好少,我写几千字,难道让大家抽空留几个字都那么难么?写文是寂寞的,我希望大家有意见建议批评指正,至少让我知道有人在关注着我!
    PPS:当你们看到这一章会想到什么?为什么我有种到这里就可以结文滴感觉?嗯,很多事情其实暂时可以告一段落了嘛,到此处,乱党平了,燕颖安宁了,红叶还是那个温柔似水如月且忠君可爱的沈相,西桐还是那个以天下父母为己任的坚定执着的幸福女子,江灿终于不用过戴着面具的生活,离淮风国的皇位一步步更近了……此时没有人死,没有人伤,没有人为情所苦,没有人为国捐躯,没有人背叛远离,没有人悲痛欲绝,没有人生不如死,没有人众叛亲离……一切都是最好的时刻吧!
    PPS:呃,当然,其实,后面,也没有作者说得那么可怕……小虐怡情不是?保证HE……捂脸,有没有掌声和鲜花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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