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与打柴人》坤坤芹

2、赵景川

　　声音清冽淡然，与周围的一切格格不入。

　　但是这声音......卿云微微皱眉，总觉得这声音有些熟悉，但深想又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听过。

　　听到男子的话，卿云缓缓抬眼，看到了男子递到面前的药。端着药碗的手手指修长，骨节分明，指腹虎口间略显粗糙，用着力的时候手背上凸显着青筋。

　　很漂亮的手，但是过分粗糙，看起来像是常年舞刀弄剑。卿云心中微微警惕，对男子的身份存疑，面上却装作一副怯懦的样子，缩着肩膀双手端过了药碗，小声地说了声谢谢。

　　男子没说话，等卿云端过药后便抱着双手，看着卿云动作。

　　心中疑虑深重，卿云自然是不可能安心地喝下这一碗不明药物，正想着该如何脱身时，男子开口:“既然救了你，自然就不会害你。”

　　卿云已经，垂着眼笑了笑，说道:“恩人多虑了，只是小女怕苦，想酝酿一下。”

　　男子这话卿云倒是信的，他费尽功夫救了她，自然不会再害她。往坏处想，若他是刺客伪装的，那最起码她现在不会有事。

　　想明白了，自然不再顾虑了。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药汤也是黑乎乎的，还未曾入口，卿云便觉得有些反胃。咽了咽口水，卿云皱着眉，给自己的心里做好了建设，一鼓作气将药一饮而尽。

　　果然很苦。

　　卿云怀疑男子在里面加了黄连，这要比她在发高热的时候的药还要苦！

　　卿云的一张脸都皱了起来，嘴角向下撇着，看着有些委屈。

　　“加了黄连，给你清热的，不然你的伤口好不了。”

　　像是知道卿云在想什么，男子淡淡开口。卿云捧着碗一愣，她没想到男子会解释，而且这药中果然加了黄连！

　　怪不得那么苦。

　　涩味还在口中蔓延，卿云捧着碗，皱着脸咽了咽口水，试图压下因为黄连而蔓延上来的呕吐感。

　　她还没反应过来时，男子就拿走了她手里的空碗，转身离去。

　　卿云抬眼时，只来得及看到男子的半张侧脸，门外的天光透进来，给男子的侧脸打上光影，卿云只能看到明显的下颌线和紧抿着的唇。

　　男子一言不发，径直出了门。

　　卿云也收了自己畏畏缩缩的样子，松了肩膀，看着门外有些出神。

　　这男子......应该只是一个路过的百姓，看着她受了伤，一时心善就将她带了回来，还帮她处理伤口。

　　想到这里，卿云猛然意识到了什么，连忙低头看向自己身上。自己穿的定然不再是那件华贵的衣裙，而是一件洗的发白的麻衣！

　　卿云愣住了，脑中一时闪过许多想法，可到了最后，也只能无可奈何地叹息一声。

　　他是为了救人，此时计较男女大防，是自己狭隘了。

　　现下最关键的，是自己的处境。

　　身边的侍卫和侍女都已经被屠戮干净，而且看自己身处的地方，是个不知何处的深山老林。若是皇陵的消息传回去后，而自己又不知所踪，必有大乱。

　　皇帝才十三岁，朝政之事知之甚少，而母后又撑不起这偌大的朝堂，若是自己久不现身，这朝廷必然就会是端王和宁王的天下了。

　　不用想都知道，这次的刺杀肯定就是二人谋划的。或许是端王，或许是宁王，也可能是两人一起，只要她身死，这朝中，就没有人拦得住他们。

　　所以她要赶快回京。

　　但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次的失踪，也不失是一个好机会。

　　先皇殡天还不满三年，国丧仍在，皇族恩赦天下，不宜见血。但幼子守业，朝中官员难免人心浮动。

　　卿云摄政以来，发现了许多心思不纯的官员，但是碍于祖宗礼制，便未曾对他们进行查处发落。

　　孝期将尽，若是自己“适当”地失踪一段时间当作诱饵，又有多少人会忍不住露出狐狸尾巴呢？

　　卿云慢慢地捏着手指思忖着，困倦又悄悄地蔓延上来，卿云打了个哈欠，不再想那么多，决定先好好地睡一觉。

　　避着伤口躺下来，卿云闭上了眼，不一会儿就睡着了。

　　这一觉没有那些光怪陆离的梦了，卿云睡得极好。半梦半醒间有人在轻轻地摇着她的肩膀，卿云迷迷糊糊醒来，缓缓地睁开了眼。

　　天已经黑了，男子在屋内点了灯，才让卿云看得清楚。

　　与他的声音一样，男子有一张与这屋子格格不入的脸，与话语间的沉静不同，男子的长相有一种锋利的寒气，高眉深目，鼻梁高挺，脸部线条棱角分明，不薄不厚的唇抿着，眼神淡然。男子此时坐在床边，微微偏头，眼神斜斜地看过来，再配上灯影在脸上的映照，一瞬间抓住了卿云的心。

　　卿云一时有些愣了，呼吸也有几分停滞，呆呆地看着男子。

　　或许是卿云愣神久了，男子微微皱眉，似乎是有些不解。

　　“你睡了一天，该吃些东西了。”

　　听到男子的声音后，卿云才惊醒过来，撑着手臂想要起身，却不经意间扯到了伤口，疼得她暗暗抽气。

　　男子耳尖，自然听到了，将手中的碗放在一旁的小桌上，扶着卿云坐了起来。

　　卿云的内心有些慌乱，连连道谢，坐好了身子。男子没说什么，将小桌上的粥端到了卿云面前。

　　“在下家中贫寒，只有这一碗白粥，给你填填肚子了。”

　　“言重了言重了。”卿云接过，低着头道谢:“恩人救我性命，已是大恩，如今又肯收留我，我真是不知如何谢恩才好。”

　　卿云低着头，看不到男子的神情，只是听到了一声极轻的笑叹，便没了下文。

　　一个默默地喝着粥，一个静静地看着，一时间无比和谐。

　　卿云能感受到男子一直在看着自己，手上的动作不由自主地加快了，不一会儿，一碗白粥就见了底。

　　长时间的逃亡，受了那么重的伤，又睡了一天，卿云确实有些饿了。但她平日里吃得不多，这一碗粥也够了。

　　“多谢恩人，我已经饱了。”

　　卿云依旧低着头，双手将空碗递到了男子面前。

　　男子没说什么，接过了碗，又出门去了。卿云瞥了一眼男子离去的背影，摸上了自己微微发烫的脸。

　　那张脸带来的冲击极大，卿云直到现在都有些心乱。浑身有些发热起来，卿云呼出一口气，伸出手在脸颊边扇了扇。

　　“你很热吗？”

　　卿云一惊，抬头看去。男子抱着手站在不远处，不知道看了多久。

　　烛影摇曳，映得男子的脸影影绰绰，而那双眼却在其中显得更加明亮。

　　卿云被烫了一下，连忙回道:“没有没有。”

　　男子见此也极有分寸地没有再问，走到了一旁的柜子边，从中抱出了一床被褥铺在了地上。

　　见着男子的动作，卿云有些奇怪，问道:“恩人这是？”

　　男子手上动作没停，回道:“家中贫穷，就只有这一间屋子，好在多的被子还是有的。”

　　一间屋子，所以......自己是睡了他的床？

　　其实看到男子的动作时卿云就该想到的，不过此时有些心神不宁，反应也就慢了一些。暗骂自己问了个蠢问题，卿云刚想说些什么弥补一下的时候，男子的地铺已经铺好了。

　　男子主动抬头看她，说:“睡吧，已经很晚了。”

　　卿云只能闭嘴，点了点头。

　　男子走过来灭了灯，屋内登时暗了下来，只有窗户外洒进来的点点月光。男子回到地铺边，脱了外衣就躺了下去，闭着眼一动不动。卿云看着，也不便再出声，也躺了下去。

　　白日里睡得多了，晚上自然就睡不着。一个姿势保持的久了难免有些浑身不适，卿云盘算着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刻钟，估摸着男子应该已经睡着了，就小心翼翼地避着伤口，由平躺改为了侧躺。

　　“睡不着吗？”

　　即便卿云再小心，但是衣物与被子摩擦始终会有声音。男子还未睡着，听到那边传来的小声的动静，问道。

　　卿云身子僵住了，犹豫了一会儿小声地问道:“吵醒你了吗？”

　　“没有，还没睡着。”

　　卿云仍然僵直着身子，等着男子的后文。但是男子说完后就没有再开口，一时间屋内又只剩下静默。

　　通过这几次的交谈卿云也大概摸清楚了男子的性子，男子比较淡漠，怕麻烦，自己若不主动开口，他们之间绝对聊不下去。而自己想要知道的，男子也不会主动告诉他。

　　卿云抿了抿嘴，思虑许久后开口:“那我可以问你一些问题吗？”

　　果然如此。

　　男子心想。

　　女子一看就不是什么普通人，无论是自己捡到她时穿的衣裙还是后来周身的气度，这绝对不是什么小户人家的千金。

　　周身遍体鳞伤，大概率是被人追杀，慌不择路跑错了路才从山坡上跌下。在陌生的地方醒来，却半点不见慌乱，极快的接受了这一切，还能泰然自若地和陌生男人交谈，来获取自己想要知道的信息，这份见识，这些种种，都昭示着女子的身份不简单。

　　男子缓缓睁开眼，看着眼前的一片黑暗，说道:“你问。”

　　她会问什么？

　　大概率是会问他为什么要救她或者怎么出去这种问题吧，看她的样子，应该也不会在这里久待。

　　女子似乎是在深思熟虑，男子等一了会儿，才听到女子小声地问:“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男子微微挑眉，有些惊讶，倒是没想到女子会问这种问题。回想到女子喝粥时红透了的耳尖，以及之后明里暗里的打量，男子似乎明白了，轻笑了一声，回道：

　　“赵景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