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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穿越者交流感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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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六姑娘的荷包做好了,一个不留,全送了出去,葳蕤轩里五姑娘的,林栖阁中四姑娘的,还有两位哥哥,祖母盛老太太和老爹盛纮处都面面俱到。
四姑娘收到荷包一开始是很高兴的,这还是她第一次收到手作的礼物,欢欢喜喜地系在了腰上,马上就要去找六姑娘玩,去寿安堂的路上,听说各处都得了六姑娘的荷包,反而不那么高兴了。
四姑娘一来,六姑娘就看见系在四姑娘纤细腰肢间的青色荷包,随着她行走时摇曳生姿。
四姑娘取下荷包凑在六姑娘鼻尖,笑眯眯道:“闻闻看。”
六姑娘顺着她动作轻轻扇嗅,判断出来:“是薄荷和芸香草。”
四姑娘道:“答对了,春草书香,芸香草晒干后有股特殊的气味,是从前……”
荷包里干透了的芸香草是从前的四姑娘收集起来的,今晨四姑娘翻阅书册,偶然发现了夹在书册里的小惊喜。
“古人说把芸香草加入书中能防虫,书香门第就是这么来的。”四姑娘说,“正好你的荷包来了,我就和薄荷叶一起装了进来,提神醒脑,来和你显摆显摆,顺便来感谢你啊。”
听了这一段故事,送出的礼物被人珍视,六姑娘也十分受用,正巧丹橘来送一碟时新的果子,给两位姑娘送上茶水。
六姑娘爱喝客家擂茶,四姑娘喝不惯,只要一杯白水。
服饰的丫鬟退出去了,四姑娘自以为隐蔽地左顾右盼,试探六姑娘道:“我刚刚看你打赏下人的荷包,那上面的刺绣,好像不是你的手笔?”
六姑娘答道:“是,你没看错,那是丹橘绣的。”
四姑娘问:“那你绣的那些呢?”
六姑娘回避道:“荷包嘛,总不嫌多的,丹橘绣好了我用,也是一样的。”
四姑娘捧起一杯清水,她喝不惯这里煮的茶,喜欢后世的冲泡茶饮,皱皱鼻子,作出疑问的表情:“我才不信呢,小六,你和我说实话,有什么和我是不能说的?”
六姑娘将一口擂茶送入口中,语气平平常常,头也不抬地说:“都送出去了”
四姑娘道:“都送出去了?我看你做了那么许多,怎么都没给自己留几个?”
“都送出去了。”六姑娘和四姑娘解释其中的道理,“既然送了小五,就不能漏了大娘子,那林栖阁,和你,哪怕你不介意,更不能忘了祖母,两个哥哥,再加上父亲。你算一算,每处都少不得。”
六姑娘这笔道理,说是道理,其实是后宅里交际往来的人情世故,和人打交道,是最难的。
六姑娘算是看出来了,她这个穿越者后辈,可能是年纪小,心智不成熟的缘故,头脑里对于人情世故这一方面的事情,是一窍不通。
六姑娘自觉是先来的前辈,有责任传授给后辈一些后宅生存指南,毕竟她从前不通,有机会慢慢成长,现在不通,也不可能速成,只好掰开了揉碎了分析给她听。
四姑娘胸中还有些不平之意:“可是,那是你绣了这么久……”
六姑娘比四姑娘看得开,还安慰她:“不过是几个荷包,做起来也没多费事,你喜欢,下次我做了再送你就是。”
四姑娘道:“我是喜欢,可是我更想要你真的喜欢。你自己才是最重要的,你做荷包,那是你的劳动果实,这里送一个,那里送一个,自己都没有了。要是你真的开心,那就好了,可是如果你因为别人的喜欢,自己受累了,受委屈了,那样就不好。”
“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
“奔波来往一生忙,方寸包藏不可量。
用尽心机还骨立,为他人作嫁衣裳。”
十一
四姑娘吟完了这几句诗,自以为自己说得大有文章道理,暗暗去瞧六姑娘面色,却不见六姑娘有何反应,只好尴尬地喝一口水润润喉,低声询问道:“你怎么不说话啊。”
自从到了这个朝代,有什么人和穿越者前辈说过这样的话吗?
“自己才是最重要的”这句话,说来容易做起来难。
六姑娘的处境,说好不好,说差不差。
从前没有穿越者后辈在的时候,穿越者前辈纵然心里不平,过不去,也得让自己过去,毕竟过不过得去,都无力改变现状。
穿越者前辈的力量很弱,她也很怕穿越者后辈现在怕的那些东西。
这里没有抽水马桶,没有方便的卫生巾,儿童的身体身体弱怕生病了一个小感冒会死,怕自己哪里做不好就触犯了这个世界的规则禁忌,怕自己被发现鬼上身的马脚,怕和老太太的相处哪个不注意被送回去又在后院自生自灭……
穿越者前辈处处小心,时时留意,终于在盛府和所有人搞好了关系,唯独忘了自己的喜好,委屈了自己的心。
六姑娘的眼睛渐渐湿润了,鼻子一酸,心里暖融融的扩散到全身,她脸上慢慢扬起笑意,伸手去了一把四姑娘的脸。
四姑娘生了一场病,脸上的婴儿肥全部消减了只剩下一张骨骼清晰的瓜子脸,这张脸是原来的四姑娘的。
但是那黑白分明的眼睛,眼神清澈透明,充满着真诚、信任和不自觉依赖的眼神,如此清澈的愚蠢,那是属于傻乎乎的穿越者后辈的。
“我知道,谢谢你的提醒。”
“知道没有用,你要做到啊,要好好对自己好啊。”
哪里有穿越者后辈说的那么容易呢?
六姑娘忍不住想,穿越者后辈穿越前的日子应该过得很好,穿越后也似乎依然很好,四姑娘身上和这个时代格格不入的东西,一个新鲜、天真的异世界灵魂,在这个陈腐、一成不变的世界里,是那么鲜活、明显。
穿越者后辈真的有些傻乎乎的,六姑娘和她一对暗号就信了,完全没想过两个穿越者之间可能存在竞争的事情。
穿越者前辈和穿越者后辈讲人情,希望让她多多少少懂事故,林噙霜教她女工刺绣,前者安安分分地听了,听进去多少尚且不论,后者则是毫不意外地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穿越者后辈很信任穿越者前辈,这种赤诚的信任,不管是不是在陌生之地的抱团取暖,都让人感动,好像是在黑暗里收获到独一无二的火苗,雪地里最后一株未落下霜雪的绿草,在这个朝代,这么难能可贵的,她的同伴。
穿越者前辈来得很早,七岁还是八岁,一睁眼原来六姑娘的亲妈卫恕意就难产没了,七八岁的小女孩,后世多少熊孩子撒泼打滚狗也嫌的年纪,穿越者前辈就要在这个冷漠的宅院里一个人讨生活。
比起当初穿越者前辈的艰难开局,穿越者后辈的开局要幸运得多。
不过,这样的幸运是比较出来的,要真的幸运,就不会遇到这样,这样一个不讲理的朝代了。
古代的纲常伦理,是天理,穿越者们习惯的法律法规,道德准则,和这个地方全然不同。
饥饿的人无法拒绝食物,寒冷的人无法拒绝温暖,同样的,穿越者前辈也无法拒绝穿越者后辈的这份善意。
十二
六姑娘忽然开口道:“谢谢你,这些话,除了你,没有人会和我说了。”
四姑娘理所当然地吐槽道:“ 盛家又不是养不起绣娘,买不起绣品……”
四姑娘嘟嘟囔囔拉着六姑娘的手,看见六姑娘的指尖充满着细细的痕迹,不敢碰,怕弄疼她,轻轻给她吹气,小心翼翼地问:“疼不疼?”
一阵阵柔和的气流吹得六姑娘指尖痒痒,她回答四姑娘:“不疼”,反而捉着四姑娘的手去摸,“真的不疼,你摸,据说这是必经之路。”
听到“必经之路”几个字,四姑娘不乐意了:“哪就是必须学的东西,什么必经之路,怎么不见长柏、长枫他们学这些,要女儿绣着些东西说是妇容妇德。”
“你还是不肯学女工吗?”六姑娘问,“林小娘竟也肯纵容你?”
四姑娘道:“不学女工就是纵容了,那纵容的要求也太低了。什么东西要我自己学才肯,有那个功夫自己扎自己手,我不如去多读几本书,就是文章八股都比坐着一动不动绣花有意思。”
四姑娘一门心思扎进书堆里,在六姑娘看来,是逃避现实的一种方式,她有意劝劝,想想还是没有说什么,让她松快些,至少是个寄托。
提起这事四姑娘就满腹牢骚,和六姑娘吐苦水:“我阿娘身边的周雪娘总是撺掇她争宠,还说我不会这个,不会那个,要被葳蕤轩的比下去,成天在她耳边吹耳旁风。”
六姑娘奇怪,疑问道:“不能吧,周雪娘真会做得这么明显吗?”
四姑娘一摆手:“话说的委婉一点,意思在嘛。”
四姑娘眼睛往四处看看,六姑娘好笑道:“有什么话不能说的,她们都下去了。”
说人坏话,四姑娘的声音还是放低了些:“如果说是交际讨好,普普通通的绣品,又不是什么名家大手,绣的再多,收到的人反手就打赏出去,也不会珍惜。如果说是子女孝顺,像你做了那么多,万一哪天哪里没注意到,拿不到的反而心里不高兴,说不定还要埋怨小孩不孝顺,真是……。”
四姑娘同六姑娘说过,她不能把这个朝代当成真实的家庭,“像亲戚那样相处,最多了。”
“要是真的亲戚,还能断绝往来,在这里……”
四姑娘迟疑了,声音低沉下去,六姑娘补全她话里的意思:“这些话,你也就在我这里说说,不孝,是大罪!”
儒家的父为子纲,孝顺孝顺,孝即顺也,这里没有愚孝的说法,父母控诉儿女不孝,去衙门里一告一个准,名声尚且不谈,衙役是真的会把儿女下狱的。
女儿的不孝,更是在这个世界看来不可饶恕的罪大恶极。
四姑娘专注地一下一下掰着自己的手指,把关节掰的“咔咔”作响,情绪不自觉地低落了,六姑娘看在眼里,见她白玉一样的手指皮肤都泛红了,一把抓住她作乱的手指:“这可不是好习惯。”
四姑娘不甘心地撅起嘴唇,最后异想天开和六姑娘坚持自己的主张:“说不定哪天,我就真的不孝,去庙里做尼姑,去观里做道姑,要是学哪吒,削骨还父,削肉还母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