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徒》雪庐

36、鄙人柳靖

　　谢无患闻言心头一沉，侧了侧身，把溟灵隐于影中，他本无意多动用此剑，只是一路上险象环生，剑道才是他本道，更为得心应手，自然成了首选。
　　雷声再起，一道紫光适时打下，正好击中那双眼睛所在之处，刺目亮光避无可避，银狼现出身形，仍是谢无患曾经见过的不羁模样，毛发微蓬，非但没有躲闪，反而闭上眼睛享受了起来。
　　“年轻人，你还没有回答我呢。”银狼一边沐浴雷霆，一边开口。
　　无法猜得对方用意，谢无患一副漠然无心的模样反问：“那你呢？你为何认识溟灵，为何认识沈漪？”
　　银狼嗤笑一声：“这算什么回答？罢了，”说着，挥舞手中长刀，眯眼看过来，“既然溟灵为你所用，倒是有与我谈话的资格，我这里有一桩交易，可想听听？”
　　“除此之外，可有第二选择？”
　　银狼道：“何必明知故问？”
　　谢无患稍显松懈，道：“愿闻其详。”
　　“雷电正劲，我得抓紧了，待我先去搅动一番天地，再回来与你细说。”银狼如愿，面容稍显得意，如此说道。
　　所谓搅动天地，便是携兽首雷紫烟刀一起冲入紫光之海，众人的避之不及，却是银狼的求之不得，于紫海舞了一套剑法尚未尽兴，再化为流光融进刀中，本体冲入更深处，不时传回霹雳之声。
　　时停时起的巨雷，好似十分排斥异物的进入，全都转头攻击起长刀来，长刀吸引了数道雷霆加身，也不动了，漂浮紫海上，一副任凭处置模样。
　　瓢泼的雨又开始下了，雨水落地来不及泄下，洞外各处沤成一片泥塘。
　　眼下局面，饶是傻子也看出来了，那银狼功法道种与雷霆有关，所以正忙着借奇象淬刀炼身，没空搭理他。
　　谢无患远观片刻，便回了山洞，抱剑倚石。
　　风兽石化第三日，终于全身都布满铅色石纹，毫无破绽地融入了洞内一侧的石壁，终于圆满功成。
　　银狼从天迹跃下，回身一掌拍散了余雷，金瞳大放眩光，一身功力更加深沉，摇身一变，化为乌衣青年，似笑非笑地看着谢无患。
　　“不如去我极乐门一坐。”
　　见谢无患不为所动，青年也无愠色，抚掌一笑，道：“怎么，我门内现今如此落魄了吗，不识我也就罢了，怎的连我极乐门也不知？”
　　桑墨宗一事，谢无患有备而去，本就打了借此寻仇的心思，不在乎对方是否算计于他，自可以大大咧咧踏入。
　　可眼前这人不同了，既非往日有过交集的刀灵，心思又朦胧不清，实在让他很难相信。
　　魔道四大势力现今盛衰分明，极盛者一为现任魔主出身之幻天阁，公输明，霁天罗之流便是此阁之人，二是向来神秘莫测的引星宫。
　　而那衰败二流者，便是溟灵剑下不堪一击的桑墨宗，和此男子口中极乐门。
　　盛衰往往一时之间，而宗门盛衰并不以弟子多寡，山头大小为据，人多势众的江湖道理并不作数，反是那顶峰之上的一二存在决定，故而有了此人回归，极乐门前景也非他可预料，不必横插一脚，徒惹因果事端，由此，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答道：“非是对阁下宗门有何不满，实在是不知阁下之交易为何？不如先说来听听。若我能做到便也罢了，如若不能，岂非苦心白费？”
　　对方不慌不忙，早有准备地说道：“你放心，我柳靖说话一言九鼎，话已出口就不会收回，此事上必不亏待于你。”
　　谢无患上前一步，还想问什么，乌衣青年故作深刻摆手：“路上再说，我门中接引之人已至。”
　　扭曲天穹浮现一抹烟紫，片刻，迷烟散尽，八条游龙云中翻滚，电里展身，龙身缠了金索，腾动间拉出一辆华美车架，乌绸锦缎飞扬数里，恍然间真有一副魔神降世的排场。
　　车架中涌出七八人，伏身于青年足下，齐齐喝道：“恭迎老祖回门！”
　　谢无患顿觉浮夸，蓦然一笑，侧头又见青年也盯着自己，才道：“这是？”
　　正疑惑着，一股浩荡劲力随匹练击打而来，青年冷哼一声，拂袖将谢无患卷起，一道流光之后，二人皆在飞车中入座。
　　“柳靖？果然是你，你给我站住！”
　　身后尖利女声刺入众人耳朵，当前的几人面色皆变，有几个甚至吐出一口鲜血来。
　　青年撇嘴，不太耐烦似的，对着半空喝道：“走！”
　　语音落下，谢无患便觉身体陡然变轻，一刻钟后，两侧景物均化为了黑白二色的纤细长线，向后延伸掠去，而柳靖面色稍霁，一副劫后余生的模样，拧着长眉一边呼气，一边低捂着胸口咬牙切齿：“这个疯婆子。”
　　留在一旁侍奉的是对年轻男女，此刻及时奉上一杯灵茶：“老祖。”
　　“被人跟了都未察觉。”柳靖瞥了二人一眼，接过茶，又问道：“极乐门现任门主何在？”
　　男子回头张望女子一眼，而后弓身跪下：“老祖，自您……后，极乐门并未再推选新的门主，我们一直都在四处打探您的消息，静候您的回归，今日也是听命钟初鸣，便有无数人齐齐赶回门内，欲一起来迎接您呢，只是长老们都把他们压下去了，现下都在门内静坐等待。”
　　柳靖挑了挑眉：“哦？你们倒是有心。那如今门内事务谁人做主？总不能是你两个小辈吧。”
　　谢无患看他虽如此说着，眉头却不知为何蹙得更深。
　　男子也不敢怠慢，答道：“小事有小辈们自己作自己的主，大事则是长老会一同决定。
　　“何谓大事，何谓小事？”柳靖眸子这才完全落到男子身上。
　　二人旁若无人地一问一答起来，丝毫没把谢无患这个“外人”当回事，或许因为是柳靖把谢无患带来的，无人敢越过柳靖管他，又或是因谢无患实在入不了这极乐门门人的眼，从柳靖到男子，以及在外驾车的一行人等，都未把他当做何等有威胁的人物。
　　加之门主回归，更无人能在意他了，对谢无患来说，无疑是件好事，可被迫听进许多秘辛，又使得他如当初夹在他和沈漪中间的李衍一般，再没有出局可能。
　　谢无患盯了盯柳靖对话男子时留给他的侧脸，心头猜想，后者是故意为之。
　　既然对方不打算放过他，早晚是一条绳子上的蚂蚱，谢无患也不跟他客气，什么非礼勿听都抛在脑后，大方地听了起来。
　　“小事，诸如功法取舍，兵器选择，洞府方位，修行伴侣此类。”男子顿了顿，看了一眼柳靖脸色，又看看谢无患：“大事……”
　　柳靖也注意到靠近的谢无患，整个身躯微微前倾，墨发都披散到身前来，十分专注，他眼珠打个转，倒也没说什么，示意男子继续。
　　男子噎了一下，答：“大事便是……雷门印失窃，幻天与引星穷追我们不放，势要赶尽杀绝，整个宗门也因此迁到冥河之下的地底避祸。”
　　柳靖蹭的一声站起身来，把男子与女子掀翻到十丈以外，扬起一掌便要落下。
　　谢无患也被那气流惊扰，运气抵挡数息。
　　柳靖那一巴掌终是未曾落下。
　　“一群废物，我道定下的祭典为何迟迟没有动静，原来是把雷门印丢了，不怪那群老家伙不敢来进来见我，教你二人送死。”柳靖幽幽的眼神越过爬回脚边惶恐的二人，穿透至外界。
　　女子浑身颤抖如筛糠一般，跪着磕头，抬头就有长泪滑落，面颊泛红，眼神更是惊恐万分，她修行一门能感知对方的情绪的功法，比在场所有人更能感触柳靖心底杀意。
　　男子是了解女子的，见状，也趴伏到最低，他舔了舔干裂的嘴唇，道：“老祖，现下门内人员凋零，还望门主轻罚，让我等以戴罪之身再为宗门效犬马之劳。”
　　柳靖不耐烦地瞥了瞥嘴，最终却看向了谢无患，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样子：“我岁数大了，反倒越来越手软了，小友不如给我支个招，本座应如何不伤性命地给犯错的小辈施以小戒？”
　　谢无患一愣，这倒难倒他了，作为阿青，他向来都是一个追随者，而作为谢无患，他的命运尚不由自己做主，如何能给柳靖上位者的建议？明知这是一个坑，他不想往里跳。
　　只道：“柳门主做事自无需他人置喙。”
　　柳靖身形晃荡，衣袍无风自鼓，露出真正的笑意：“小友，我都没有把你当外人。”
　　他是指男子所说“宗门大事”。
　　谢无患袖袍内紫气氤氲，报以一个不咸不淡的微笑。
　　“雷门印丢失，我又未在门内坐镇，羌慕有恃无恐，那自然想杀便杀，你等在他眼中，还不都是顺手能碾碎的蝼蚁，莫说他本人出动，便是他座下公输明那走狗，想要灭了极乐门也不费多少力气。”
　　谢无患勾唇，看来这四大势力表面上都效力于魔主，私下却未必有多忠诚，柳靖可以直呼其名，言辞间未见多少尊敬。
　　柳靖拂袖，对地上二人道：“你们滚下去吧。”
　　“是，是。”男子抬头，眼已红了大半，忙弯身点头，扶起哭得无力气的女子往外走去。
　　男子脚步轻健，而女子神色没有半分缓解，反而更加花容失色，面上血色全无，体内的魔气泄露一般逸出，脚步更是虚浮无力。
　　眼看要走到门口亮光处了，女子颤抖得男子已扶不住，拉着他跌坐下来。
　　柳靖侧身，望向疯狂退行的黑白二线。
　　然后，一阵叹气声由低转高，刀光闪过，两颗带血人头便滚回脚边。
　　“我果然还是很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