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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敬无常 ...

  •   冰冷触感相交的一刹,谢无患想,周蓬说得没错。
      世人总是寄情于外物,花鸟风月都唱颂了个遍,这世间有绚烂花事,知还倦鸟,拂面不寒的春风,夜夜清辉的月;也有寂寞荼蘼,孤雁离群,霜雪朔风,以及无情的高天孤月。
      吟诵已是片刻得到,有谁能永远抓紧?
      喜或悲,谁人定义。
      他越是不舍,越是在意,越是被推到比遥远更遥远的地方,而冥冥中,总有无形的浪潮推着他走回到沈漪身旁,告诉他,这个人可以爱,值得爱,应该去爱。
      沈漪的数万年过往里,可以有许多人的存在,可是自己生而赴死,死又回生,占据生命长河的,唯有这一人而已。
      指尖描摹那畅想过无数次的脸,细密的眉,微闭的眼,或许他千年前,万年前就想过的事情,只有在此刻佯装失控才可完成。
      他可以做周蓬,做阿青,做一切能触碰到这近似于毁灭之光的那个人,相逢或许是劫,他确实后悔万分,可若重来一万次,却依然会奋不顾身应劫,投身于无边苦海之中。
      迷蒙中还是自己在呐喊,字字都渗着血腥味:你怎知下一世前来与你赴会之人还是如今之我,不是转世而来的谁?
      妄自安了“无患”的名,伪装已是下一世,像是要亲自完成一次谶言,近乎逼迫地要求自己去恨。
      可初初重逢,沈漪于无患木下为他起炉煎药,他胸腔内龟裂的心,就迫不及待长出了一双苍老的手,颤抖着捧起满载仇恨的罐子,裂缝中流出的,是一种名为喜悦的情绪。
      再到医馆杀青衣人化身一夜,他丢盔弃甲,大败而归。
      陆溪会为周蓬不厌其烦地削桃木剑,而沈漪,会珍之重之地为他系上红绳,就好像……古往今来,王朝的将士出征前夜,最亲密的那一人都会亲手送上平安结。
      再分不清,是恨打败了爱,还是爱战胜了恨。
      谢无患移开目光,完全抱住那有些僵硬的身躯,又是冰冷的,如果可以,他几乎想将这骨架与皮肉全都揉碎了,炼进自己的身体,熔进自己身躯中的火焰,听见对方肩胛咯咯响了两声,下一秒便会折断一般,谢无患也不松开,问:“疼吗?”
      沈漪闷闷的声音,从胸膛处蔓延开来:“我不会疼。”
      怜惜眼前天,莫负有情人。
      谢无患下颌摩挲白发,将这话咀嚼数次,陆溪说这话时,周蓬的眼前天是高不可触的穹顶,眼前人正是陆溪本人,他怎可能忘记。
      陆溪爱说反话,沈漪也一样。
      如果勇敢一次,他们结局会不会不同?
      “师尊,是人都会疼的,你伤我的时候,我也很疼。”
      “抱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谢无患抓着沈漪的手,作势放到自己腰上,却被后者不着痕迹抽回,“你也喜欢我,不是吗?”
      “若这样你会好受些,那我会做的。”沈漪从他怀里抬头,青衫足够凌乱,可一双眼眸清醒如上阵杀敌,表示着从未动情。
      于红樱瘴捕杀风兽也是如此,才剑不虚发,一路披荆斩棘,如入无人之境。
      这双眼睛,几乎照头给谢无患泼了一盆冷水。
      当真可恶又可恨啊!他几乎都快原谅他了!
      “若你是周蓬,我只是一部分的陆溪;你是阿青,我便是杀徒的师尊,是你的仇敌;若你是谢无患,我们最好的归宿,是做完这场交易,形同陌路。”
      “交易?哈哈,我不从来想跟你做什么交易。”
      他几乎都快承认爱他了!
      “你不是想回暗界隐居吗?我们明日出发,早日救回顾雁,你便早一日放下愧疚,得到自由。若往后的路程你仍有闲趣,我也可陪你演一场方才那样的戏码,反正我作为你挟持的人质,你尽可以利用到底,要柔情似水,或是冷若冰霜,都可开口,我别的没有,一身皮囊倒还够看,此生还没有真正服侍过旁人。”
      谢无患如同看一个陌生人一样看着沈漪,倒退两步,不可置信地开口:“是不是因为我想要你救顾雁,所以你才如此对我?我做错了什么?你告诉我。”
      “顾雁是我的好友,不是你来,我也会去救他。”
      “那你因何恨我至此?”谢无患泄了力气,再不看他一眼。
      “我不恨你。”
      沈漪全程语气漠然,动作细微,像是生怕惹怒了谢无患一般,偏偏嘴里吐出的每个字都让谢无患无处容身,怨忿和悲伤窝在胸口,爬满了不曾愈合的剑疤,细细密密,钻心地疼。
      他黯然垂眸,揣了残存的希冀:“莫非你觉得你我二人一定不敌公输明,而你命不久矣,不想让我伤心吗?像你对九知那样。”
      “如果这样想你会开心……”
      “沈漪!”谢无患大吼出声,伸手取溟灵,一剑砍倒了石桌,红烛连同烛泪压成的小山裂作两半,分崩离析的碎石向四周滚落,剑气劈开了石台后,便在周遭乱窜,沈漪本安然静坐,不着痕迹地往一旁躲闪了一下,竟没将其避过去,青衫立刻破开两三处。
      这自然没有逃过谢无患的眼睛,他冷笑两声,才道:“你觉得我想伤你?”
      沈漪以一副悲悯又无奈的表情回看,不再开口。
      “算了,如你所愿吧。”
      他没有再提任何要求,既然所有退路都已堵死,不如一切都依沈漪所愿,看了看坠于地上的莲旬剑,他将溟灵也扔下去,重剑砸到木质剑鞘上,声音沉闷而绵长,然后头也不回离开了。
      而沈漪目送他离开过后,才脱力地跌坐于地上,将刑山处得来的元生之水取出,一饮而尽,匀得气力查看伤势,褪去青衫,溟灵造成的伤可见骨,却没有血液流出,反而长出数根同腕上和腰腹处相同的金线来,心念一动,金线便爆射而出,击打于青石上,光滑平坦的青石立刻像经历过火烧水激,深至地下数尺,都完全碎裂了。
      谢无患走出石台,举目眺望,心里茫然,这熟悉的地方,竟带给他一次又一次的痛苦难堪。
      经过了青山脚,来到一片草甸,跨过小溪,又来到山谷,路上药园,练功室,蕴剑室,藏书阁,甚至自己从前居住的屋舍都陆续出现,往日时光历历在目,谢无患收了情绪,埋头继续向前。
      月山山门方向,一只三首风兽摇头晃脑,时而警醒地站起听风,时而又安逸地趴下啃地上的草皮,实在无聊了,就绕树左转几圈,右转几圈,它从离开那劳什子“天路”后,就被沈漪链在了这出口,说什么这地方闲人免进,饶是以它灵兽身份,也不可破例。
      自那天起,风兽就在这方圆数尺的地方活动,虽然链子另一头只是随意地挂在一根树枝上,但惧于沈漪淫威,它也不太敢造次,怕回去了沈漪不给说情,还得被刑山多“奴役”五千年。
      又是一次风动,远远地看到一个黑点移动过来,风兽蹭地起身,目不转睛地盯着。
      人走近了,它认出谢无患,这才笑开了花:“原来是你啊!”
      谢无患打量一眼这怪异的动物,不正是李衍所说刑山拥有的一只“三头六眼,瞳生三花”的风兽吗?
      “你帮我问问沈漪什么时候能走哇?这里好无聊,都没人陪我玩。”风兽自来熟,上来就问。
      谢无患脚步一停,蹙眉看向它:“沈漪带你进来的?”
      “对呀,”风兽似乎想挠挠脑袋,奈何腿短,只能在地上刨两下土,似乎想起什么,“哦,你当然不记得了,你昏过去了,沈漪一路上守着你,都不跟我讲话,还经过了一个什么叫天路的迷宫,乌漆漆的,我掉进去的时候都快吓死了,听说是一个叫阿青的搞的,我下次见到他,定要给他看看风爷我的厉害!”
      谢无患踹他一脚:“喂,风舟上其他人呢?”
      “你这个野蛮人!”风兽惊叫起来,没跑几步又被链子拽回来,一脸愤怒,“说话就说话,别动手动脚的,你问其他什么人?”
      谢无患从与刑山对阵就入魇,什么都记不得了,也不知道风兽是何时出场,知晓多少,倒真不好如何描述,好在风兽是个藏不住话的,谢无患两三下没开口,几张嘴一齐嚷嚷起来:“风爷见你有诚意,便大发慈悲告诉你吧。那几个里面,死了一个,别的都全须全尾的在刑山宗呢,不过你应该轻易见不到他们了,说是留在那里修养,其实是被禁足了,嘿嘿,刑山这老家伙,跟我斗了这么多年,我还能不知他之阴险?”
      谢无患心中咯噔一下,向风兽投去询问的眼光。
      风兽眼瞳转动,笑眯眯地:“我当时可是在灵兽袋里看得清清楚楚,有个猫儿回来救沈漪,被人钻了空子,从背上砍了,据说当时没死,吊着一口气,被刑山和一个老头乱用药救死了,沈漪直接让埋了。可恶的刑山!浪费我的宝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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