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叛国者（上） ...
-
蕾欧娜觉得手脚僵硬，浑身虚软，眼皮似压着铅块般沉重，眼前和大脑里像被塞满了棉花，白茫茫一片。不过很快，这种不协调的感觉就被那漫过视野边缘的鲜艳的发色驱散了。红发的少年探过头来，轻声唤着，“蕾欧娜小姐？”
“嗯……”蕾欧娜尽自己所能的应了一声。
吉尔菲艾斯伸手摸了摸她的额头，担心的神情才有所减缓，“太好了，烧也退了呢。”
厚实的掌心的热度令蕾欧娜的神思逐渐回笼。
“我在哪里？”不管在哪里，有吉尔菲艾斯在身边就是绝对安全的。这样的认知令蕾欧娜在朦胧中询问的时候，心情十分轻松。
“再过三个小时，我们就能与本队汇合了。”吉尔菲艾斯向她解释了整个状况，包括所谓的本队，是指干达布斯警备队的一只小分队，队长多伦科少将此刻正在处理别的事情，分身乏术。
蕾欧娜的神经冷不防被“舰船”这个空间名词扎了一下，不由得一阵瑟缩。她不虞的蹙了蹙眉，逻辑思维终于重新接上了。她望着红发友人，琥珀色的眼睛疑惑的眨了两下。吉尔菲艾斯会意，向眼睛的主人说明了自己及另一位好友与舰队同行的缘由。
蕾欧娜合上了眼，过了一会儿，她又问：“……蒙德贝尔为什么没有来？”
吉尔菲艾斯大感意外之余，不动声色的告诉蕾欧娜，她的管家早已抵达费沙，目前还没有接到他离开费沙的消息。
蕾欧娜感到有个冰凉的东西贴着她的脖子滑进了刚才还温暖舒适的被窝里，她难受的闭上了眼睛，眉头紧拧在一起。
吉尔菲艾斯马上察觉到了她情绪的变化，“你怎么了，蕾欧娜小姐？”
蕾欧娜拉起被子蒙住头，以一贯的高姿态吩咐道：“我要再睡一会儿，蒙德贝尔回来了再叫醒我。”
透过棉被的声音显得格外沉闷，吉尔菲艾斯知道，那并非完全是棉被遮挡的缘故。他担心的看着棉被里鼓起来的一团，想说些什么来缓和蕾欧娜的情绪。但是，面对任何敌情都有能够妥善应对的红发少年，此刻却被束手无策的挫败感包围着。
这时，棉被忽然被掀开了。刚把自己蒙起来的少女又赌气似的钻了出来，望着一脸惊讶的吉尔菲艾斯。
“蒙德贝尔会回来的。”蕾欧娜的这句话并不是说给吉尔菲艾斯听的。不过，紧接着的第二句话以及她说话的神态，都是只有她这个温和可靠的红发挚友才能听见和看到的。
“我口渴，还有点饿，要先吃点东西再睡。”
吉尔菲艾斯笑了，低落的心情被那双琥珀色的眼睛里闪过的歉意和再度泛起的坚硬的光辉一扫而空。他为兰尼斯特公爵小姐端来水和点心，陪着她用餐，照顾她再度躺下。他熟练的做着这些事情，就像过去无数次一样。
直到走出房间，吉尔菲艾斯也没有问蕾欧娜，她为什么会一度担心蒙德贝尔不会再回来了。
在那之后，蕾欧娜一直断断续续的睡了又醒、醒了又睡。她睡得很不安稳，噩梦总是一个接一个的闯进她的梦乡，视野在黑色与红色之间不断转换着，耳边总是回想着嘈杂的脚步声和叫喊声，昏乱的感觉令她恶心，甚至恐惧。然而，在被那徘徊不去的恐惧压到之前，她的意识总是能够对她说：这是梦！随后，在下一个噩梦来到之前，她就能获得半刻安宁……
*
纳芬西斯终于完成了与留守舰队的汇合。莱因哈特在旗舰中后部最大的房间里，见到了睡着的蕾欧娜。虽然她的脸色苍白，但呼吸很平顺，只是她的眉梢紧紧的拧在一起，牙齿微微咬着下嘴唇内侧。莱因哈特不由的用眼神向友人询问其中的理由。
“是噩梦。”吉尔菲艾斯带着无法释怀的自责和担忧这样回答。这一路上，他见到的蕾欧娜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无意识中露出这种痛苦的表情，一看就是陷入了梦魇。一开始，吉尔菲艾斯会马上唤醒蕾欧娜。蕾欧娜则会带着无比疲惫困顿以及仿佛拼命忍耐着什么的表情告诉他，她没事。吉尔菲艾斯无法确定她是否在逞强，他只知道自己再也不忍心打搅她的休息，同时，再一次为造成了她噩梦的部分缘由却只能袖手旁观的自己感到愧疚。
“这家伙平时养尊处优，这次的事情正好磨练一下她的意志。”莱因哈特试图这样宽慰友人。
吉尔菲艾斯只能苦笑。在他看来，如果一个女孩子做恶梦的时候，即使在睡梦中也一声不吭，醒来后还能表现得若无其事，那么，他觉得这个女孩的意志已经足够坚强了。不过吉尔菲艾斯并没有将这句话说出口，因为他知道，莱因哈特这样说蕾欧娜，是不带任何恶意的，甚至刚好相反。只不过，莱因哈特那种全无幽默感的言辞将某个事实严严实实的遮盖了起来。
“蕾欧娜小姐已经平安归来，可以放心了，莱因哈特大人。”
莱因哈特并没有肯定或否认吉尔菲艾斯的说法，他已经将大部分注意力灌入了自己的思绪中。当他侧头看向红发的好友的时候，他冰蓝色的眼底划过了数道电光。吉尔菲艾斯立刻了解到了莱因哈特尚未说出口的想法，暖蓝色的眼睛里回应着光辉。
“吉尔菲艾斯，费沙和帝国边界能够阻挡我一次，但绝不会有第二次。”在没有外人的房间里，莱因哈特悦耳的嗓音清晰的描绘着他的决意。他的语气中除了昂扬的战意之外，还翻涌着薄怒，那是被这段时间的等待磨出来的情绪。
“但是，这条边界并不是可以轻易跨过的。”吉尔菲艾斯这样说并非是在反对莱因哈特，而是在提醒友人注意，“也不是可以反复跨过的。”
“你说的没错，吉尔菲艾斯。”莱因哈特的急躁消失了，在纯粹的理性中，他将视线锁定在舷窗之外费沙的方向，而他那无人能及的战略眼光已然投向了遥远的未来。
“当我可以统领帝国全军、再不被人制肘时，我必将费沙完全纳入帝国版图，让这条回廊畅通无阻！”金发少年回望着红发友人，“跟我一起来，吉尔菲艾斯！”
莱因哈特曾经数次对他这位红发友人发出这样的邀约，每次都带着令人无法拒绝的强硬。而每次都能不带迷惑毫不迟疑的做出应允和承诺的人，唯有齐格飞•吉尔菲艾斯。
“是，莱因哈特大人！”
*
顺利接回领主的干达布斯警备队正在准备返航，一艘商船从费沙回廊中快速驶出，笔直的朝着舰队冲来。多伦科少将因警惕而锁紧的眉头在与这艘商船取得联系之后，完全舒展开来。
这艘早先由伯恩斯坦小姐亲手为其调试过动力系统的名为“瑞顿”的商船，以它的同类难以达到的灵巧流畅的动作完成了与旗舰的接弦过程。从打开的舱门中走出来的，是兰尼斯特公爵殿下的管家。
当黑狐的注意力被地球教鲁莽的暗杀行动所分散时，蒙德贝尔已经在旧友们的帮助下逃出了囚禁地。不过，要离开费沙的地面还需要宇宙船。蒙德贝尔来费沙的时候，考虑到自己敏感的身份，始终不曾向帝国驻费沙办事处汇报过自己的行踪，因此此刻再向他们寻求庇护就变成了不明智之举。黑狐的反应也很快，费沙宇宙港很快就接到了由领主亲自签署的“有重要货物丢失，必须对帝国方向出境的商船进行严密盘查”的通告。结果，很多以偷渡为业的地下商人都偃旗息鼓了。蒙德贝尔的朋友们费了好一番力气，经过多方暗中联络后，终于找到了一艘愿意接手这笔偷渡生意的商船——瑞顿号。
当然，这是个神奇的巧合。虽然蒙德贝尔在抵达费沙之前就已经通过相关的报告知道了这艘船与自己小主人的缘分。但是，那位船长始终不知道伯恩斯坦小姐的身份，也并不清楚他的偷渡客的身份。
初次见面的时候，沙夏•艾略克船长打量着这位气度不凡的中年人，直截了当的问道：“鲁宾斯基那个严查令就是冲着你来的吧？”
蒙德贝尔大方的点头承认，“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接这笔生意？”
“哼，那家伙竟然敢对我的船动手脚，我也绝对不会让他好过！”此时的艾略克船长已经发现了当初融合炉的问题，他立刻炒了他的主管机师，同时毫不客气的将这笔账连同利息一起记在了现任费沙领主的头上。
蒙德贝尔挑挑眉，母亲的训导又一次在耳边回荡：自由商人的不羁和狂放总是周密计算中难测的变量。
就这样，蒙德贝尔顺利的抵达了自己的地盘，并在付清了剩余的费用后，带着怀旧和好感，目送瑞顿号离去。
在会议室中，多伦科少将从蒙德贝尔那里了解了大致情况后，带着如释重负的表情告退了。其实，蒙德贝尔对许多事情都只是含糊其辞，但长久的默契使得多伦科少将根本无意深究。
蒙德贝尔独自坐在沙发上沉思，甚至没有注意到会议室的门滑开的响动。将他的注意力拉回来的是一句气势逼人的质问。
“费沙为什么追杀蕾欧娜？”
蒙德贝尔头也不抬的反问，“缪杰尔先生，你凭什么肯定是费沙干的？”
莱因哈特被问得一滞。从吉尔菲艾斯的详细报告中，莱因哈特也注意到，在整个过程中，有帝国士兵的参与，有来历不明的商船和身份不明的人物，却偏偏没有留下任何活口和证据表明这次针对蕾欧娜的袭击是费沙所为。但是，无论是吉尔菲艾斯还是莱因哈特都有一种强烈的感觉，认定这件事和费沙脱不了干系。
其实，蒙德贝尔也和少年们有着相似的直感。只不过，他比他们知道得更多，因此，得出的结论自然跟他们不同。蒙德贝尔确信鲁宾斯基并没有主导这次袭击，这不是因为他相信黑狐的承诺，而是因为他明白，鲁宾斯基不可能让兰尼斯特公爵丧生于费沙的道理。可是，袭击还是发生了。这证明，在费沙还隐藏着某种势力，这种势力能够无视费沙自治领领主的意愿而采取行动，并且在帝国也有具有一定的支配力。蒙德贝尔顿时觉得心中升起了一股寒意。
“为什么要特意安排我们随警备队一起行动？”莱因哈特提出了他的第二个问题。他优美的声音透出无形的威压，截住了在蒙德贝尔心中扩散的那股寒意的势头。
蒙德贝尔看着这位有着阳光发丝的少年，回忆着当初自己的打算，随后无辜的摊了摊手，“我忘了。”
当初也许是想着以防万一吧，也许是因为知道自己无法第一时间陪伴在归来的蕾欧娜身边，所以才找他们来的吧。蒙德贝尔不确定究竟是哪种想法令自己做出了那样的安排，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如果这两位少年只是蕾欧娜的普通朋友，如果他们没有足够坚韧的意志力、决断力和与之匹配的行动力，那么，蒙德贝尔从一开始就不会让他们知道蕾欧娜遇险的事。
对于蒙德贝尔含糊的回答，莱因哈特表现出十二分的不满和不耐，不过他并不准备追究，不管是什么原因导致他来到这里，他都不认为这趟行程毫无意义。再说，他还有更紧迫更好奇的问题要问：“你和费沙有什么关系？”
蕾欧娜并不知道蒙德贝尔到了费沙，那就说明在蕾欧娜平安从同盟境内返回费沙后，她和她的管家并没有见过面，更甚至，帝国驻费沙办事处并没有将兰尼斯特公爵的管家到来的事情告诉公爵本人。然而，帝国驻费沙办事处没有理由向一位贵族隐瞒她的仆从的行踪，因此只能猜测，蒙德贝尔根本没有和帝国驻费沙办事处联络过。那么，他要怎么了解搜寻工作的进展？或者说，他在费沙到底做了什么？蕾欧娜为什么独独对他去了费沙一事异常在意？
两位少年根据这些蛛丝马迹大胆的迹推断出了这个结果，他们甚至联想到更久以前，当蕾欧娜主动争取这份工作时，她真的只是仅仅被工作内容吸引吗？也许工作地点对她来说也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吧？所有兴致和精力都集中在技术研究上的兰尼斯特公爵为什么会对这个本应在她思想领域之外的星球感兴趣？难道不是因为她身边某个人与那个地方有某种联系吗？在蕾欧娜身边，对她影响最大的人——答案呼之欲出。
蒙德贝尔对这两位少年的能力始终有着正确的评价，因此他没有露出惊讶的表情。这些天，在费沙所遇到的人和事，让他始终有种时间倒流的恍惚感。由一件件往事串成的珍珠项链，即使珍珠的光彩已经被时间磨去，本身的价值却节节攀升。此刻，蒙德贝尔忍不住想将它从记忆口袋的底层拿出来，和年轻的人们共赏。
“我有一半帝国的血统，但我在费沙出生和长大。我的母亲是费沙商人的女儿，我的父亲则是当时帝国驻费沙武官之一，他的名字叫葛兰•冯•华尔斯托克。”
莱因哈特微微蹙眉，“你的父亲是位贵族？”
“只不过是某个子爵家不受重视的么子罢了。”蒙德贝尔不甚热心的表示，“我的父亲不值一提，不过，他为之效力的上司却是帝国军历史上的一位出名的人物，你们应该也很熟悉。”
在双倍的催促的目光下，白发管家不紧不慢的喝了一口咖啡，以完全置身事外的口吻淡淡的报出了一个名字。
“克里斯多弗•冯•米夏尔先。”[1]
-------------
注[1]：
关于米夏尔先提督、阿修比元帅和730党的事，详见《螺旋迷宫》。
作者有话说第38章 叛国者（上）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