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连环意外（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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蕾欧娜的费沙之行十分平淡，不过给当事人的感觉却十分美妙。
通讯站的工作始终保持着紧凑充实而规律的节奏感，没有科学技术部研究所里的压抑威迫和催逼，令蕾欧娜能够身心舒畅的享受这个梦想成真的短暂时刻。在相对多了好几倍的空闲里，她和其他专家一起，在费沙便衣警察的陪同下，游览了这颗星球上的人们引以为傲的繁华商区，切身体会到了贴着“商人”标签的自由与和平。有一次，他们乘坐的旅游巴士甚至大摇大摆的从同盟驻费沙办事处前一个街区之隔的马路上经过，蕾欧娜远远的眺望着那座中规中矩的深灰色大楼和它顶端飘扬的蓝底旗帜，忍不住产生了一种奇特的感觉：在庞大的宇宙中，不同旗帜下的两股势力在激烈的战斗，消耗了大量的能源、物资和生命；但是，代表着两方阵营的两栋设计风格迥然相反的建筑却在这颗小小的星球上，相安无事的矗立着。
不过，当巴士停在帝国驻费沙高等事务所那银白色宫殿般华丽的建筑前，蕾欧娜透过车窗看到照惯例前来迎接的两位驻费沙武官严肃的表情时，她顿时觉悟到，原来费沙也是前线，是双方情报人员的前线。
任务结束的那天，蕾欧娜有些咳嗽，吃了两次药后，非但不见好转，反而发起烧来。结果，她只好以养病为最优先事宜，独自留在了费沙。
病愈后，蕾欧娜谢绝了“白狐”安排的专用舰，带着冷淡却难掩兴致的神情，登上了“黑狐”提供的商船“瑞顿”号。这是鲁宾斯基领主为了善尽地主之宜，专门为远道而来的帝国专家组中最年轻的成员做的特殊招待。
此时，除了纺织未来之布匹的女神外，没有人能预料到，这就是意外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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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激烈的震荡中，蕾欧娜虽然被安全带固定在座位上，但是她的脸颊仍然撞到了椅背。四周很快恢复了平静，然而，跳跃时那超乎寻常的震动和此刻暗红色的备用光源都强有力的证明情况有异。
沙夏•艾略克船长快步走进贵宾室。他本来受领主之托，为这位帝国专家提供周到的服务和保护，而现在，他不得不带着八分慌张和两分歉然，请他的客人帮忙调整一下主电脑程序中的能源控制模块。
蕾欧娜什么也没说，忍着脸颊上刺刺的疼痛感，跟着艾略克船长来到机关室。还没站稳脚跟，主管机师就冲了上来，满脸发青嘴唇泛白的向船长汇报检查结果：由于刚才进行了异常的亚空间跳跃，在回归正常空间时，融合炉出力超出了预定负荷，再过三分钟就要爆炸了，最要命的是，所有救生舱都因能源控制模块故障而无法使用。
偌大的机关室里，除一人外都化为了石像。
蕾欧娜以游鱼般流畅的动作，从这些水底石块的缝隙中悠然的穿梭而过，停在主电脑前。她纤细白皙的手指在键盘上轻灵的跳动着，就像顶级的芭蕾舞者正在舞台上翩然起舞，旁观者莫不被那优雅的舞姿吸引。
警告提示音响起，那是在为爆炸倒数十五秒。蕾欧娜面不改色的浏览着显示屏上快速滑过的密密麻麻的数据，殊不知她的观众们都已经停止了思维，屏住了呼吸，他们茫然的看着蕾欧娜的右手离开键盘，翻起紧急制动按钮的玻璃外盖，把那红得灼人眼球的圆形按钮毫不犹豫的压到极限。那一瞬间，每个旁观者都觉得自己就仿佛是那个按钮，将被核爆炸巨大的压力压向地狱的最底端。两秒后，他们才察觉到，一直在耳边徘徊不去的预言死亡的声音已经永远的消失在了数字“六”上。
“超负荷的不是融合炉，而是能源中转装置。”蕾欧娜冷淡的声音在众人听来就如同天乐般优美。她的态度始终异常平静，仿佛刚刚完成的只是一项常规调试。“我已经调整好了能源控制模块，将那些超额能量输送出去。”她停顿了一下，对主管机师补充说明到，“这个融合炉的紧急制动按钮被我临时更改为能源连接系统的启动闸了。”她用目光示意自己与另一面墙上的原能源连接系统启动闸之间的距离，“从这里过去，我需要六秒以上的时间。”
在船长及一众船员目瞪口呆的注视下，蕾欧娜首次露出了略微困惑的表情，“融合炉的情况有些奇怪，已经出现能量衰退现象了……”
“大概是因为刚才的异常跳跃消耗过大的缘故吧。”主管机师如是说。
蕾欧娜认可了这个解释。根据能量衰退的程度和固有的衰退公式可以逆推出衰退开始的时间。蕾欧娜已经通过心算得出了大致结果：六小时前——那正是“瑞顿号”离港的时间。可是，按照通行的宇宙安全航行法条例第11241条，融合炉出现衰退现象的船舰不得出航。经常往返于宇宙间的费沙商人不可能不知道这一点。所以主管机师的说法十分具有说服力。
蕾欧娜返回贵宾室，刚坐进软皮沙发里，被16岁的意志力和暂时的危机感兜住的对宇宙船的恐惧就如同瓢泼大雨般当头浇下。蕾欧娜只觉得浑身发冷，胃部一阵翻腾。她缩进沙发里，将靠垫抱在胸前，压住胃部的同时也能够保留一些温暖。她努力令自己的理智重新掌握主动，数次回想远在奥丁的家人和朋友们的面容后，她才逐渐平静下来。
也就在这时，艾略克船长二度出现在贵宾室门口，二度带给她与好消息处于另一个极端的信息：“瑞顿”号被宇宙风暴吹离航道的同时进行了目的地坐标不明确的亚空间跳跃，目前的所在地深入同盟境内四百三十五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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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理说，在目的地坐标不明确的情况下还能返回正常空间，而且是宇宙坐标可以被迅速探明的已知空间，已经是十万年也未必会出现一次的幸运了。但是对瑞顿号上的搭乘人员来说，这个幸运却附带着巨额的利息支出。
瑞顿号的故障并不仅限于能源系统，还包括航行机能。虽然采取了修复措施，但最终又因为融合炉的加速衰退出现了能源危机，艾略克船长不得不下令停止通讯系统及生命维持系统以外的所有功能，在原地发射救援信号。不需要动用大脑都能想到，在这片宙域中，能够前来救援的，必定是与帝国敌对的、统治人类社会另一半的势力。
救援信号发出的第五天，瑞顿号收到了回复。从为全船人带来希望的回复内容中得知，瑞顿号将在三天后，与同盟军第三舰队接触。
如果同盟得知帝国的技术专家搭乘在费沙的商船上，进而误认为费沙与帝国联手……
精明的商人们不愿去设想那个最坏的后果。无须领主秘书官的特意嘱托，他们也清楚要为那位救了全船人性命的小姐保守秘密。所幸，夏洛蒂•伯恩斯坦小姐和她的那些保守的帝国同事们不同。年轻的她无论在语言习惯还是衣着打扮上，都已经具备了十足的费沙风格。不累赘长串敬语的直白轻快的言辞，白底印花短袖T恤、牛仔短裤加休闲板鞋的搭配，以及时下流行的团子头和蝴蝶结发卡，使她看上去就像费沙街上那群活蹦乱跳的女学生中的一员。至于她那无论在帝国还是在费沙都比同龄人稀少得多的表情和沉稳得多的举止，则可以用“性格冷淡”、“早熟”等词语来解释。瑞顿号的商人们由此达成了某种共识，不过，对即将面对的同盟军来说，商人们草拟的对伯恩斯坦小姐的介绍应该被定义为谎言。
向伯恩斯坦小姐讲明情况并争取到对方的配合后，艾略克船长本来放松下来的心冷不防又被伯恩斯坦小姐接下来的问话戳得一颤，“我们应该会搭乘同盟军的舰船吧？”
一瞬间，船长几乎以为自己从伯恩斯坦小姐一贯冷淡的语气中听出了兴奋和期盼。他转念一想，觉得伯恩斯坦小姐的说法也合情合理。这些天下来，瑞顿号的能量已经快要消耗殆尽。在补充能量及修复航行装置期间，船上的人还是转移到更加安全的地方才行。
“那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呢……”艾略克船长这样回答后，忧愁的表情浮现在削瘦的脸上。他在刚才忽然意识到，即使有他们编造的临时身份作掩护，伯恩斯坦小姐依旧就像混入碎玻璃中的红宝石一样引人注目。但事已至此，船长只能祈祷：希望她足够机智，不要自露马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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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盟军第三舰队结束巡视边境星系的勤务后，在返回海尼森的途中接收到了求救信号。经识别码确认，发出信号的是在费沙当局正式注册的商船。司令官本着人道主义精神对这伙遇难的倒霉商人进行了救援，将不幸的人们接到了旗舰上，并在船长诚挚且附带实际表示——一瓶价值17万第纳尔的顶级红酒——的请求下，对瑞顿号开展了修复工作。
当然，修复商船这种劳神费力又不记入战功的区区小事是不需要堂堂一位舰队指挥官出马的。第三舰队司令官则将这个任务丢给了他的一位幕僚。
这位中校[1]进入第三舰队司令官的幕僚队伍一年多，还跟初入军营的楞头青一样，不懂察言观色，木讷得完全不会讨长官欢心。每每想到五年前，当时还是中尉军阶的这个青年曾经立下震动同盟全境的赫赫战功，司令官就觉得那一定是天神的小差开过了头，将应该属于别人的幸运小红旗错插到了这个讨人嫌的幕僚的头上。
“艾尔•法西尔”的英雄应该很擅长处理平民的事情吧。第三舰队司令官带着不能称之为善意的揣度，下达了命令。
一言不发的接下命令的中校，敬礼后从上司面前退下，来到无人的走廊里，他从头上抓下扁帽，搔乱了本来就算不上整齐的黑发。距“俊美”尚有差距，但绝对属于 “英俊”范畴的面容上浮现出苦恼的色素。
这次的故意刁难倒是正中把心呢。他首先以事不关己的闲凉姿态讥讽的想着，随后略带阴暗的嘀咕到：不知道做这种超额工作会不会有加班费啊？不过很快，他的心情就明快起来：算了，至少这工作比打仗更有建设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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伯恩斯坦小姐站在她的艾略克“表叔”身边，监督工兵们的修复作业。过了一会儿，她发现她的表叔屡屡露出胃疼的表情。
“啊，那是我特别定制的平衡器……啊啊，那是个附加的辅助测量用的红外线发射口，他们拿焊枪想干什么！我明明已经把‘瑞顿’的设计图纸给他们了，他们到底打算怎么修复我的船啊！”
伯恩斯坦小姐冷淡的指出他的无用功，“在这里抓狂的话，那位负责人也听不到。”伯恩斯坦小姐以目光示意另一边栈桥上的中校，他正在听取一位士官的汇报，并不时点点头，表现得十分专业。
船长先生是有苦说不出。如果是平常，他早就冲过去和乱搞他的爱船的家伙拼命了，但是现在，对方是同盟军的军官，不好开罪，更重要的是，自己这伙人都怀揣着一个堪比不定时炸弹的秘密，非得尽量保持低调不可。
可惜的是，伯恩斯坦小姐没能完全体会艾略克船长的苦心。没有得到回话的她，不再理会猛咬嘴唇强忍剜心之痛的表叔，径自踱过长长的栈桥，停在那位指挥官面前。
眼睁睁目睹这一切发生的艾略克船长已经不会呼吸了。在肺部灼烧般的疼痛中，他看到伯恩斯坦小姐与那位中校说了两句话，青年中校开始搔着他略显凌乱的黑发，露出了歉然的表情。那位军官顺着伯恩斯坦小姐手指的方向看过来，确定了行进方向后，迈开步子走向冷汗直流的费沙商人。
“……中校大人……”艾略克先生竭力令自己镇定下来。
军官困扰的笑了笑，诚恳的说：“这是您的船，您是最有发言权的，如果您认为有什么不对的地方，请尽管说出来。”
船长还没回过神，伯恩斯坦小姐已经在作补充说明了，“他虽然是修复工作的最高负责人，但并非技术军官。换言之，执行层面的事情不是他在做。”
“为什么……”船长本来想问“为什么要找个不懂行的人来”，话到一半猛然察觉到问得太出格了，又硬生生将话吞了回去。
在场的另外两人都听出了他的意思。黑发黑眼的军官尴尬的笑笑，伯恩斯坦小姐则一向明快的发表了看法，“重要的是，怎样才能既快又好的把船修好。”接着，她对虽然小于同盟中校的平均年龄但仍比她大十岁的军官，以命令的口吻吩咐道：“把技术负责人找来，在修理细节上他还需要与我表叔沟通。”
她的表叔被她这些言行吓得心脏都快停跳了，但年轻的中校完全不介意。他按下耳机上相应的通讯键，呼叫技术负责人。
如果说还有什么能令艾略克表叔的寿命继续缩减，那一定就是他的“表侄女”接下来的那句话了，“我也来帮忙。”
军官愣住了。
两秒钟后，船长慌忙解释到，“我侄女读过许多关于宇宙舰的书，对我的船也非常了解。”
“原来如此。”尽管对少女的提议的可执行性持怀疑态度，但军官仍然笑着表示接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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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洛蒂•伯恩斯坦真正和那位名叫杨威利的中校熟悉起来，是在之后的用餐时间里。
已经被杨中校五年前的英名以及本人平和谦逊的态度完全收买的沙夏•艾略克先生，在餐厅看到这位中校时，立刻拉着侄女做到了他的那张餐桌上。
桌面上，三个餐盘里菜色的搭配都大致相同，但是，三个纸杯里却呈现出两种不同的颜色。
“咦，杨中校为什么只喝白开水？”船长奇怪的问道，“明明有咖啡的啊。”
“咖啡会影响食欲。”
“真的吗？”船长看向自己侄女的纸杯，“夏洛蒂不喝咖啡也是这个原因吗？”
“杨中校的说法毫无科学道理。”伯恩斯坦小姐直率的回答，“我讨厌咖啡，所以从来不喝。”
杨摸摸鼻子，没有吭声。
船长察觉到气氛似乎有点微妙的僵硬，便拉着杨中校开始闲话家常。他不愧是费沙的商人，巧妙的带动着话题的方向，从这次幸运获救引出了第三舰队此行的战术目标又追溯到杨本人的军旅生涯。船长小心的将话题控制在不会令人觉得隐私被侵犯而不快的程度上，但杨仍然有了难以招架之感。
在杨的耐心耗尽之前，一直默默用餐的伯恩斯坦小姐发话了，“表叔，你的咖啡已经凉了。”
她的船长表叔怔了怔，会过意来，不好意思的冲杨笑了笑，埋头用餐。
杨看向伯恩斯坦小姐。这位小姐从进入他的视线开始就始终冷一张脸，说话十分硬气，根本不在意自己这种态度很容易开罪人。当然，杨不会为此感到不快，因为这位小姐的话听上去都很有道理，刚才她还帮他解了围。
不过，在杨将谢意写入目光之前，伯恩斯坦小姐已经再度开口，不客气的指责道：“没有热可可也就算了，同盟的军舰上为什么连牛奶都没有？除了白开水，就只提供咖啡，强迫别人二选一，这就是所谓的‘民主’吗？”
杨心中的感激顿时化作了同仇敌忾之情，他忍不住附和道：“就是说啊，饭后一杯红茶才有助于消化呢！”
“又是一个依缺乏科学依据的看法。”虽然反驳了，但伯恩斯坦小姐并非完全没有领会杨的比喻。她顿了顿，说，“饭后一杯热可可，能令我一整天都心情舒畅。”
来自宇宙两端的两人，就某种有着数万年历史的黑乎乎的液体达成了奇妙的共识。
作者有话说第33章 连环意外（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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