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未来的记忆》罗迦

146、在路上（下）

　　事不宜迟，既然接受了蕾欧娜的提案，罗严塔尔也就正式告别了无所事事的下立体西洋棋的日子，当下便从他的住处来到了尤利西斯的舰桥上。
　　“罗严塔尔元帅，”杨打心底里高兴能多一个人来分担他的工作，起身欢迎，“希望在将来的日子里，能与您合作愉快。”
　　“杨元帅，我才应该感谢您的理解与配合，希望接下来能一切顺利。”罗严塔尔也点头致意。
　　来自敌对阵营的两名优秀的用兵家，从此刻开始面向共同的难题。
　　相较于杨威利给人风一般自然爽利的感觉，罗严塔尔则在举手投足间透出一股贵族式的优雅华丽，引得舰桥上的女士官们频频侧目。
　　亚典波罗用手肘捅了捅身边的波布兰，嘀咕，“强敌出现了呢！当心那些对你审美疲劳的姑娘们弃你而去哦！”
　　波布兰抱着头，煞有介事的用眼睛上下打量亚典波罗，回应到，“不过是超过三十岁的老男人而已，唯一的作用大概就是帮忙提高一下被你拉低的、杨舰队三十岁以上男士平均外貌水准。”
　　“咳”姆莱假咳了一声，打断两位同僚的唇舌之战。在他的示意下，亚典波罗和波布兰才注意到，某位女性帝国将官就站在距他们不远的地方，此时似乎听到了他们的对话，正将好奇的目光投向他们这边。
　　亚典波罗尴尬的冲她笑了笑，波布兰则向她抛出一个飞吻。没能区分出这两种问候中不同含义的蕾欧娜，将其统一当作民主人士极具个人特色的招呼方式加以接受后，面不改色的向他们点了点头，作为回礼。
　　第一次被姑娘冷淡无视的情圣波布兰，压低声音，惋惜的扼腕到，“帝国的姑娘们太矜持了，我有义务让她们了解爱情的狂热！”
　　“你不怕你的连胜纪录就此终止吗？这个姑娘大概会比较……嗯，难攻不破吧？”亚典波罗倒是看出了一些端倪，以同样的音量对波布兰耳语，“再说，她身边优秀的男人太多了，除莱因哈特皇帝，还有吉尔菲艾斯大公，跟他们相比，已经属于大龄男士的你，大概排到下辈子都轮不上吧！”
　　当亚典波罗和波布兰你来我往的进行着与工作无关的话题时，罗严塔尔已经与被俘帝国军将士取得了联系。就如同当初他两三句话就逼得格利鲁帕尔兹认定他是叛徒一样，这一次，他也是几乎不费吹灰之力，就赢得了这些军官的信任。当然，除了罗严塔尔本人在帝国军中的威望以外，他与格利鲁帕尔兹的对话因当事一方的死亡而没有被传开，恐怕才是最为关键的因素。
　　在当天剩下的时间里，蕾欧娜作为本次行动的首席技术官，向参与其中的同盟及帝国的技术同僚就技术层面的各个环节做了详细说明。杨和罗严塔尔身为双方的最高指挥官，也都参与了会议，并对后续工作中可能会涉及到的兵力调配和布置做出了决定。
　　在会议中，杨充分信赖蕾欧娜的能力，并没有对技术问题表示过一丝一毫的关心，因而显得格外轻松。反倒是罗严塔尔，出于此前对公爵小姐的固有印象，令他必须以指挥官的立场，不断针对方案中的含糊之处提出质疑。不过结果到出乎他的意料，这位“天真”的贵族小姐并不在意他的刁难，她游刃有余的表现就像一名沙场老将，将全部可能情况都料想到并一一制定好了对策。当全部的疑问都得到完美的解答后，挑剔如罗严塔尔也不得不承认，目前暂时隶属于他麾下的这名技术军官之优秀，在她的专业技术领域中确实无人能出其右。
　　直到晚上八点，会议才宣告结束。
　　杨邀请了罗严塔尔与蕾欧娜一起用餐，得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反应：前者婉言拒绝，后者欣然接受。罗严塔尔看了蕾欧娜一眼，没有对她的决定过多干涉，转身离去。
　　杨想了想，对独自留下的蕾欧娜说道：“本来打算去餐厅的，不过既然只有蕾欧娜小姐，如果您不介意的话，不如就去我家用餐吧？”
　　蕾欧娜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一直在杨身边忙里忙外辅佐他的副官身上，“杨夫人今天也很辛苦了，回去还要准备晚餐，真的可以吗？”
　　菲列特利加轻快的笑了，“没关系哦，因为家里还有比我更厉害的家政能手，现在肯定已经准备好晚饭了。”她顿了顿，不好意思的说，“我其实想亲自招待您的，不过我自己也还只是学徒的水平而已……”
　　“嗯，料理实在是一件很值得研究的事情。”蕾欧娜一副深有体会的样子。
　　“蕾欧娜小姐也喜欢料理吗？”菲列特利加惊讶到。
　　蕾欧娜一本正经的说：“就算一字不差的照着书上做，也始终达不到想象的味道，到底为什么会这样呢，我想要知道。”
　　“呵呵，我觉得主要还是经验的问题吧？”同样有着杰出记忆力、料理水平仍有待提高的菲列特利加，以过来人的口吻说道。
　　“我觉得也是，但也有人告诉我是‘心情’的关系。”蕾欧娜想到了金发姐姐狡黠的笑容，“‘把心意融进料理中’什么的，太抽象了，我无法理解。”
　　“听上去像是料理高手会说的话呢，到底是谁呢？”
　　“是安妮罗杰……嗯，格里华德女大公，她的料理是我迄今为止吃到过最好吃的，尤其是点心。”蕾欧娜向菲列特利加问道，“杨夫人又是怎么学习料理的呢？”
　　“是卡介伦夫人在教我，泡红茶的手艺则是跟尤里安学的。”菲列特利加大方的说，“今晚为我们准备晚餐的就是尤里安哦，他是杨的养子，是个特别能干的孩子。”
　　“那么，我拭目以待。”蕾欧娜认真的如此表示，“如果方便的话，希望改天也能有机会向卡介伦夫人请教。”
　　菲列特利加与丈夫交换了一下视线，笑道，“这样的话，卡介伦夫人的弟子就遍及宇宙两端了，相信她一定会引以为傲的。”
　　两位女士就这样聊了一路，对彼此的好感也随着熟悉程度的加深而增加。同行的那名男士对此倒是乐见其成，毕竟比起思考战争和政局，旁听这种没什么技术含量的家务事有助于他放松神经。
　　饥肠辘辘的三人组很快便来到了总指挥官的宿舍。
　　开门迎接的亚麻色头发的少年，在看到蕾欧娜的一瞬间，脸上的笑容僵硬了一下。不过，在杨做完简短的说明之后，尤里安还是态度得宜的将客人让进了屋门。
　　餐桌上，已经摆好了热气腾腾的饭菜。四个人围桌落座，一边用餐一边闲聊。两个人始终带着笑，一个人一贯冷着脸，最年轻的那位则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很少接话，似乎沉浸在自己的心事中。
　　杨和菲列特利加都注意到了这一点，不过当着客人的面却并不好点破。蕾欧娜也还没有迟钝到对这种怪异的气氛熟视无睹，尤其是那位少年的情绪明显是在针对她本人。
　　用餐完毕，主客四人转移到客厅的沙发上，蕾欧娜便直截了当的问道：“敏兹先生，您有什么不满吗？”
　　尤里安抬起眼，直视着那双专注的琥珀色的眼睛。他从一开始就发现，这位小姐虽然高傲，却并不是帝国贵族那种腐朽的狂妄；她虽然待人冷淡，却并没有任何失礼之处，对不同的看法也能保持平和的心态。正常情况下，这种性格并不会令尤里安反感，更何况，尤里安所尊敬的杨也对蕾欧娜抱有不俗的评价。
　　然而，一想到她所做的某件事可能导致的最坏的后果，尤里安就无法平心静气的面对这位小姐，尤其是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那一点。
　　“兰尼斯特小姐，请原谅我的无礼。”尤里安也以同样直白的姿态，回敬到，“我想请问您，当初您破坏杨提督设置在伊谢尔伦要塞的程序包的时候，有想到最坏的结果吗？”
　　蕾欧娜虽然欣赏这种坦率，却实在有点受够了“最坏的结果”这种悲观的论调，回答也颇不客气，“那种东西我讨厌去想。”
　　这种态度就是最令尤里安不满的，“您的确破坏了程序包，但如果我们不知道这件事而继续执行原计划，那么……”只要想想杨的主力舰队以为“雷神之锤”已经无法发射而进入射程、结果被炮火攻击的景况，尤里安就觉得后背一阵恶寒，语气也越发严厉了几分，“如果您彻底贯彻自己的职责，将您的发现上报，那么帝国军方必然会有所反应，我们也能提前知晓此事，从而及早更改计划。可是，您明显是出于自己的私心，对帝国军隐瞒了此事，却没有意识到，您的行为可能会给我们造成的影响……”
　　“尤里安。”杨开口阻止了养子激动的发言，“蕾欧娜小姐有她的考量，她也任何没有理由对她的敌人负责。”
　　“提督……”
　　“再说，从日程上推算，蕾欧娜小姐发现程序包的时候，我还是海尼森上一名普通的退役军官，对吧？”
　　“呃……”
　　“如果她当时就上报，那我岂不是要提前跟不用干活就能拿钱的日子说拜拜了吗？这绝对才是最坏的情况呀！”杨一边夸张的如此表示，一边对蕾欧娜眨了眨眼，似乎在表达谢意。
　　尤里安顿时张口结舌，堆积在心中的火气瞬间熄灭；蕾欧娜则被这古怪的逻辑怔住，因尤里安的分析而产生的消沉也不见了踪影。
　　紧绷的气氛悄然舒缓，此时的沉默再也不会给人带来针扎般无形的刺痛，更像是给人留出的思考的空间，蕾欧娜在其中找到了属于自己的答案。
　　“我不希望杨提督遇到危险，但是……”她抬起头，坚毅的目光依次在尤里安和菲列特利加的脸上滑过，停留在杨身上时，多了几许歉意，“如果同样情况再发生一次，我也一定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我可不希望再来一次！”杨完全不以为意的笑了起来，这生死攸关的假设在他看来就如同一场玩笑，“因为下一次，我不知道还有没有现在这样的好运气，能在执行计划之前遇到蕾欧娜小姐你呢！”
　　“也就俗话说的‘结果好就一切都好’吗？”菲列特利加默契的接过了丈夫的话，不动声色的转移了话题，“不过，我怎么想不起来这个俗语是出自哪里呢？”
　　“唔，似乎是很久很久以前的某位民主人士说的……”
　　“‘很久很久以前’吗？这个开头很像是老公公在讲故事呢。”对于妻子的揶揄，杨故作不满的撇了撇嘴。
　　尤里安放下了心中的芥蒂，向蕾欧娜点了点头，站起身说：“聊了一会儿口渴了呢，我去泡红茶，兰尼斯特小姐要来一点吗？”
　　“我更喜欢热巧克力。”蕾欧娜马上又说，“不过，听说你的红茶泡得很好，尝试一下也不错。”
　　*
　　罗严塔尔在返回住处的路上，被人叫住了。
　　“元帅阁下。”杰森准将向上司敬了个礼，问道，“请问您是否知道兰尼斯特小姐的去向？”
　　“她应该与杨元帅在一起。”这么回答之后，罗严塔尔注意到这名准将露出了不安的神色，“发生什么事了吗？”
　　“其实，也并非什么大事……”杰森准将迟疑了一下，还是向长官做了解释，“兰尼斯特小姐这两天一直在发烧，全靠一日三次服药压着病情。但是，今天发生了太多的事，她中午那道药已经没顾得上吃，如果连晚上这次也错过的话……”
　　罗严塔尔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没有对此发表任何看法。
　　杰森准将也并不需要罗严塔尔的指示， “那么，下官这就去向同盟的军官们打听一下。”说着就要离开。
　　“找到她的话，”开口的一瞬间，罗严塔尔自己都有些惊讶，不明白为什么会说出这样的话来，“请她来见我。”
　　杰森愣了一下，下意识的联想到蕾欧娜现在的身体状况，脸上飞快的闪过不赞同的表情，不过考虑到那位技术中将对待工作一丝不苟的性格，最终还是接受了这道命令，“是。”
　　就这样，蕾欧娜告别了杨家之后，在杰森的监督下，吃了今天的最后一次药，然后在杰森老妈子般担忧的目光中，一脸淡然的走进了罗严塔尔的房间兼办公室。
　　“罗严塔尔元帅，”在应付外人的时候，蕾欧娜的礼仪永远完美得找不到一丝纰漏，“您找下官有什么事吗？”
　　“请坐，兰尼斯特公爵。”罗严塔尔对贵族式的礼仪习惯也是信手捏来。
　　蕾欧娜满心疑惑的在罗严塔尔对面的沙发上坐下，安静的等待这位元帅说出他的目的。她设想过无数种情况，却怎么也没想到这位金银妖瞳的提督率先提出的话题竟然裹着浓重的闲聊的意味。
　　“兰尼斯特公爵，听说您与杨元帅是旧识？”
　　假设与现实的落差令蕾欧娜的思维中断了两秒钟才再度接上。她面不改色的点了点头，“是的。”随即对两人初识的情景补上了一段精简的说明。
　　“原来如此，”罗严塔尔优雅的端起咖啡喝了一口，那双阅女无数的异色双眸早就从这位小姐言行的破绽中，看出了她对杨所怀的亲近之感，“我想提醒您注意，杨威利元帅固然有着不同寻常的个人魅力，但他终究是同盟的军人，是我们的敌人，希望您能对他保持基本的警戒。”
　　蕾欧娜对这种扭曲的逻辑已经形成条件反射了。她蹙起眉，不悦到，“即使立场不同，我也并不认为杨提督是我的敌人，而且，就目前的情况来看，他也确实不是。”
　　“我也很欣赏他。作为一名军人，他实在无愧于‘同盟最高智将’的称号。但是，因为我们效忠的旗帜不同，从过去到现在，我们不得不多次在同一个战场上拼个你死我活，日后也很可能出现这种情况。希望您的私情不要影响您的判断。”
　　蕾欧娜对这种论调彻底嗤之以鼻，“那么，我想您应该感到庆幸，因为我并非作战指挥官，我的判断也不会影响整个战局。”
　　无力感再度袭来，罗严塔尔犀利的词锋在蕾欧娜的面前就如同报废的弹簧一样疲软。然而，又正因为蕾欧娜句句在理，所以才更加无懈可击。
　　“兰尼斯特公爵，请允许我提醒您，目前我们与同盟军的合作，正是源于您的判断。”罗严塔尔想到，那个女人根本是全凭她野生动物般敏锐的直觉在行动，便不无讥讽的说，“我承认您这次确实押对了宝，但是，请您不要忘记，这种合作只是暂时的。”
　　“确实如此，罗严塔尔元帅。”蕾欧娜愤愤的还以颜色，“任何人都难以与您保持长期的合作关系。”
　　蕾欧娜已经忍无可忍了。她可不想自己从杨一家人那里得到的好心情，被某冥顽不灵的阴险份子破坏殆尽。于是，罗严塔尔的嘴唇刚刚动了动，她立刻果断的说道，“罗严塔尔元帅，如果您没有其他的事情，请允许下官告退。下官觉得不太舒服，为了不耽误明天的工作，希望能尽早回房休息。”蕾欧娜一贯不喜欢以健康状况为借口，但这绝对不会比继续留下来应对罗严塔尔更令她排斥和抵触。
　　罗严塔尔怔了怔。他当然不会忘记杰森准将半小时前才对他提过的事情，而且，他在更早的时候就知道，生病发烧对那个女人来说简直是家常便饭。
　　“听说您这些天一直在发烧……”就如同半小时前吩咐杰森时一样，罗严塔尔此刻又忽然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不过他很快就找回了他的思路，“兰尼斯特公爵，如果您的病情拖累了整个工程进度，那么，我会把您从核心人员中剔除。”
　　再没有比被人轻视更能激怒蕾欧娜的了，但她确实已经很疲惫，药物的作用也令她感到困顿，根本连燃起怒火的精力都没有了。此刻，她只能强打精神，直面刁钻刻薄的上司。
　　“罗严塔尔元帅，我比您更加期待后续工作能以最高的效率完成。而我也相信，除了我，没有人能确保这一点。”她微微放缓了语气，与其说是在劝说和示弱，不如说是一种不屑与施舍，“请您允许我立刻告退，那么我将感谢您对我军本次行动的支持和贡献。”
　　“哼。”罗严塔尔冷笑了一声，金银妖瞳注视着这个虽然竭力掩饰、却分明已是强弩之末的女人，他那曾经令无数女人迷醉的嘴唇优雅的开阖，“……你可以退下了，兰尼斯特技术中将。”
　　蕾欧娜迅速又不失礼节的起身告辞。
　　目送那个坚毅干练的背影消失在门后，罗严塔尔端起咖啡，透过那缭绕的雾气，他仿佛看到了多年前的那个夜晚、在月光与红宝石的映衬下熠熠生辉又冷傲如霜的少女；然而，当咖啡的浓香灌入鼻腔时，他又仿佛听到了更久以前的那个夜晚、仆人的惊声尖叫和母亲恶毒的咒骂……

　　我什么都不说，反正信我者得永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