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号藏家》关山引

4、勇气

　　主持人念出裴青梧这个家喻户晓的名字后，现场观众环顾四周，见无人起身，以为是乌龙，起哄让主持人抽下一个人。

　　“人呢，没看见人啊？”
　　“就说嘛，裴青梧怎么会出现在这。”
　　“没人起身啊，下一个吧，别耽误时间。”
　　“吓我一跳。”
　　……

　　柳漾怒其不争看着毫无反应的裴青梧，一手指他，一手挥舞，大声喊：“这边这边！”

　　她嗓门不小，为裴青梧吸引了全场注意力。
　　裴青梧：“……”

　　在观众席候着的驻场工作人员小跑至裴青梧面前，将话筒递给他，并示意他可以起身提问。

　　身高近一米九的裴青梧站起身后，全场注意力聚焦于他，前排的观众甚至站起身来。

　　“我去！裴青梧本人好帅啊！”
　　“书里都是他小时候的照片，怎么一下子长这么大了，这得一米九了吧。”
　　“这下知道我妹妹看了《我的天才宝贝》后，为什么成绩突飞猛进了，原来是美色激励啊！”
　　“当时班里要有这么一个男神，我还愁考不上云大吗。”

　　主持人看热闹不嫌事大，调笑问：“我的天呐，真的是裴神！这下我女儿跟老婆要羡慕死我了。不知道裴神是为了台上哪位艺术家来的？想问些什么呢？”

　　这个问题，现场和直播间的观众都很好奇，弹幕猜测，他是为其中一位老艺术家来的。
　　他如竹般俊雅，却又似高山般不可攀的气质，恰好契合那位国学大师此次带来的主题展览：[雪中竹韵]。

　　裴青梧握着话筒的手紧了紧，垂眸看向身侧的两个小姑娘。
　　一个埋着头怕被观众注意到，嘴里却小声提醒他：“絮絮姐姐…”
　　另一个眼里透着嫉妒，手指着台上最瞩目的女人：“问柳飞絮！”

　　裴青梧沉默良久：“陪家妹来的，她是…柳飞絮的粉丝。”

　　“妹妹？裴神还有妹妹？没听书里提过啊。”
　　“是那个金发美女？”
　　“怕不是情妹妹吧。”
　　……

　　在周围人八卦的注视和议论下，柳漾丝毫不慌，眼睛亮闪闪地看着台上的柳飞絮。

　　柳飞絮指尖轻敲沙发，狐狸眼里透着诧异，嘴角似笑非笑。

　　在观众的起哄和疑惑声中，裴青菀头快埋到地下了，不给自家哥哥支招，一股劲把画集往他怀里塞，小声嘟囔：“…帮我要签名。”

　　裴青梧：……

　　为了活跃气氛，主持人走下场，见到了这一幕，故意误会道：“喔？裴神还带了画集来，是要签名吗？”

　　裤腿被人扯得厉害，裴青梧“嗯”了声。

　　“喔——”
　　“裴青梧还买了柳飞絮的画集！”
　　“我咋看见是他旁边的人递给他的，诶人呢，刚刚还在？”

　　驻场工作人员拿画集时，裴青菀忽然从背包里掏出一个白色狐狸玩偶，往他怀里塞，细声道：“还…还有礼物，我亲手做的。”

　　裴青梧冷着脸将与他风格极为不搭的软萌玩偶一起交给助理。

　　工作人员拿着玩偶和画集上台时，场内的议论声四起，“哇哦～”个不停。

　　主持人笑容扩大，亲热道：“哇还有礼物！太用心了，裴神有什么想问我们絮絮的？”

　　搞定签名并把亲手做的礼物送出去后，裴青菀蹲在地上把头埋在膝盖里，彻底缩成团装死；
　　一旁的柳漾积极出谋划策，但她叽里呱啦好半天，不知所云。

　　全场都在等着裴青梧开口，前排不少人站起来录像，附近座位甚至有人开启直播，镜头怼着裴青梧的俊脸拍。

　　裴青梧神色镇定，沉声道：“想问《窥视》的创作灵感。”

　　全场哗然！

　　“我去，第一个问题就这么劲爆吗！？”
　　“裴神居然也关注了这个事…”
　　“什么什么？窥视怎么了，我还没来得及去看？”
　　“你小子！没看昨天的热搜吗？”
　　“啥热搜？”
　　“柳飞絮画了自己！什么都没穿的那种！”
　　“什么？？？”

　　柳飞絮以画人像出名，擅大尺寸画幅。16岁创作的那组《大山深处》让她一炮而红。

　　《纽约时报》曾评价她是近百年来最擅长捕捉人物情绪的年轻画家。洞察力极强，能以粗犷的笔触表达出模特身上浓烈且细腻的情绪。

　　《窥视》系列尺寸均为1.7m*2m，是她的自画像，内展的消息传开后，立马上了热搜。

　　原因无他，这组画尺度太大。

　　在文艺界，尤其绘画界，人体艺术稀松平常，北城美院的学生们年年都要画人体写生。

　　人类这一高级动物的身体本身就具有极高的美感和艺术价值。
　　不着寸缕时，肌肉线条清晰，皮肤肌理极具质感，每一道笔触都能传达艺术家们的思想和情感。

　　若是其他年长艺术家所绘，大众并不会纠其形式，会认真解读画作内涵；

　　但柳飞絮是个女人，一个年轻的漂亮女人。
　　她身材姣好，眉眼自带娇媚，全身裹满黑绸，在有心人里依旧透着示好，更别说这么大尺度的自画像。

　　昨日内展时，主办方考虑到首展未开，禁止传播图片。
　　但即便如此，还是有内展嘉宾将这组画的照片流传出去，几经传阅后，将艺术界搅得天翻地覆，隔日首展创作理念分享会的黄牛票价格一个晚上翻了十倍！

　　媒体传播的照片图片模糊，只能看见女人凹凸有致的身形，以及充满着暧昧色彩的粉白色。

　　一个晚上的时间，柳飞絮背上各种骂名：炒作、浪荡、荒唐。

　　柳飞絮在网上回应了此事：
　　[脱粉了，从18岁开始喜欢你，没想到你是这样的人，自甘下贱，不守贞洁]
　　[柳飞絮：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
　　[呕！为了炒作连脸都不要了，连这种手段都用上了，想出名想疯了吧]
　　[柳飞絮：我的身体是我与生俱来的本事]
　　如此嚣张的发言，惹得网络沸沸扬扬。

　　全网都在等着看柳飞絮今日首展的表现，没想到她不受任何影响，今早出现时依旧打扮得体，情绪稳定。

　　正如现在，被提问时，嘴角还带着笑意。

　　柳飞絮注视着裴青梧身旁空着的座位，低眸看着腿上的狐狸娃娃，摸了摸，“谢谢你的礼物，我很喜欢，很可爱。”

　　蹲在地上的裴青菀耳朵通红，她起身，小心翼翼地朝台上看了眼，见全场目光依旧聚焦在此处，又连忙缩了回去。

　　但观众依旧发现了她的存在。
　　裴青菀虽戴着口罩，但那双和裴青梧如出一辙的眉眼，一看就是一家人。

　　“还真是陪妹妹来的啊。”
　　“你别说，虽然是陪妹妹来的，但裴青梧来看柳飞絮的画展，还向她提问自画像的创作理念，我有种次元炸裂的错乱感。”
　　“你get到重点没！这不是一般自画像啊！裸的啊！什么概念啊！”
　　“啧啧啧我还以为裴神一心只读圣贤书，原来也爱看美女啊。”
　　“人家是搞物理研究，又不是佛教研究。”
　　“男人哪有不爱看美女的！”
　　“就是就是，我一女的都爱看！”

　　被众人起哄，裴青梧依旧面不改色，直直地看向台上的人。

　　柳飞絮垂眸注视可爱的狐狸娃娃，沉凝片刻，道：“我有个学妹，网名是小半夏，她曾送过我一个狐狸娃娃。”

　　小半夏这个名字一出，全场再次哗然。
　　紧接着，议论声几乎要掀翻天花板，线上直播弹幕也成倍增加。

　　台上的老艺术家们一脸茫然，君茗和主持人却变了神色，尤其是主持人，和台下负责此次活动的导演对了对眼神，彼此眼里都有些慎重，似乎是怕控不住场。

　　好在柳飞絮说完后便放下话筒。
　　主持人松了口气，也不敢再八卦，连忙抽下一个人提问。

　　唯有裴青梧目露困惑。
　　柳飞絮似乎回避了他的问题。

　　下个环节开始，裴青菀坐回座位，从哥哥眼里读出困惑，和柳漾一起为他讲述小半夏的故事。

　　半年前，有位网友在男性论坛中爆料前女友劈腿，给他戴绿帽子，这位网友粉丝寥寥无几，没引起多大关注。

　　但第二天，他上传了大量前女友私.密照，有两人亲密时的，有从其他视角偷拍的，也有对镜自拍的。

　　前女友18岁，容貌身材出众，私密照一下子火遍全网，各种小网站宣传图都替换成了她的私.密照。

　　起初，女生只是觉得身边人看自己的眼神颇为奇怪，尤其是男性，多眼神轻蔑、窥伺、淫.秽，话语调戏，但她不知缘由。

　　直到网络上好事者根据照片扒到了前女友的微博号，从她日常分享的生活碎片里扒出了她所在的学校、班级、家庭住址、父母姓名。

　　大家关注的重点早已不在她出不出轨这件事本身，他们对着她年轻漂亮的身体浮想联翩，污言秽语。

　　这位前女友的微博名是小半夏。

　　没有人知道小半夏在那段时间有没有被人线下骚扰。
　　只知道，在事发的一个星期后，知情人士爆料：小半夏用美工刀，在学校的画室里割腕自杀，抢救无效，已经离世。

　　知情人士还说：小半夏没有劈腿，是前男友出轨，被小半夏捉奸在床，要跟他分手，前男友因爱生恨，演的一出闹剧。

　　全网震惊默哀时，官方意识到此事的严重性，软件因此停用一星期，修改了算法，此后尺度过大的图片都不能在网上传播。

　　但为时已晚。
　　逝去的生命无法挽回。

　　分享会后，裴青菀和柳漾的表情不如来时激动，添加几丝沉重。

　　三人移步至三楼画展。

　　《窥视》所在的展厅门口全是人，得排队进入。

　　走到那些画前，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屏住呼吸。

　　洁白的墙面上，挂着一幅幅巨大的画作，位置较高，即便是身高接近1m9的裴青梧也需要仰望。

　　画作做了多种前景处理，门缝、孔洞、镜头，营造出窥探的视角。
　　视觉中心的女人，或仰，或卧，或坐，或站，身体处均用粗犷的笔触描绘，关键部位消隐在阴影中。
　　所有的画像中，只有那双狐狸眼被细腻的笔触描绘，直直地望向观众。

　　整个《窥视》系列，色调冰冷，环境阴森，光感极强，明明那么美好的身体，却激不起人一点欲望，只让人觉得毛骨悚然。
　　与柳飞絮往常的画风极为不符。

　　裴青菀联想到小半夏的故事，眼眶泛红，嘴唇颤抖；柳漾满脸崇拜，连连惊叹。

　　现场有观众潸然泪下，趴在男友肩侧抽泣出声。

　　“这画现场看，跟网上看完全不一样。”
　　“网上的马赛克打的好色.情…”
　　“天哪……看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眼泪都出来了。”
　　“柳飞絮也太牛了……”

　　“什么？这组画的灵感是小半夏？那个被网暴后自杀的小半夏？”没去分享会的观众从旁人那听闻此事，连连惊叹。
　　“wuc你这么一说，我都不敢直视这些画了…”
　　“听说这次要在全国12个城市展出，云城是第一站。”
　　“这事都过去半年了，当时柳飞絮没有为这件事出声，现在又拿出这画有什么意义呢，人都没了…”

　　柳漾听了这话，下意识就想上去和人争执，却听见那人的同伴道：
　　“好些年前，外国有个妇女不小心弄掉头巾，被家里男人打骂，还被当地法院判刑处决。当时有些贵族女性听说这事，带头摘下头巾出席公共活动，对法律表示抗议，效仿者很多，因为这些声音，法律被修改，虽然现在大多数人依旧选择佩戴头巾出门，但她们有了不戴头巾的勇气和自由。”

　　“你看昨晚网上那些骂她羞辱意.淫她的言论，和当时多像。”
　　“这种情况下，她的坦然和无畏，是给她们的勇气。”

　　裴青梧站在画作面前，凝视那双冷寂的狐狸眼。

　　所有人都被这组画吸引了全部心神，此时，无人再关注他，也无人看清他的表情。

　　——

　　与外面热火朝天的氛围不同，休息室内温馨宁静。
　　柳飞絮妆没卸，仰躺在沙发上补觉。

　　周雅推门进来，没开灯，轻声唤醒她，汇报工作：“高清图发布了，羡哥说网上的舆论已经控制住了，让你不用担心。”

　　柳飞絮懒懒道：“嗯。”

　　周雅纠结道：“小半夏那件事…”
　　她和周羡都不知道窥视的灵感来源是那个女孩，还以为柳飞絮是在谴责骚扰她的私生粉。

　　柳飞絮打断道：“告诉周羡，让他不要拿这事炒作。”

　　提问者冷冰冰的语句在脑海里闪过，柳飞絮翻了个身。
　　烦，她原本不想提这事的。

　　周雅想起电话里哥哥分享营销计划时的激动语气，垂眸道：“…好。”

　　得到回复，柳飞絮闭眼休息。

　　半睡半醒间，思绪闪回半年前。

　　当时她正在外度假，躺在沙滩躺椅上，穿着性感的泳衣晒太阳，欣赏碧蓝无际的大海。
　　目光所及之处，是或胖或瘦，不着寸缕，展露身体，享受阳光的陌生人。

　　在被经纪人周羡提醒上网营业时，柳飞絮刷到主页上刷屏的消息。

　　热烈的阳光瞬间消散，她只觉寒气刺骨。

　　后来人针对小半夏事件写了诸多分析文章。
　　但少有人关注到，小半夏微博的关注列表里有柳飞絮，她曾多次点赞与柳飞絮相关的消息。

　　也无人知晓，在柳飞絮20岁那年的个人画展上。
　　穿着校服的漂亮女孩，曾红着脸，送给柳飞絮一个狐狸娃娃，娃娃穿着黑裙子，是柳飞絮一次出席活动的同款服饰。
　　女孩心灵手巧，黑裙子是她手缝的。
　　女孩是一名艺术生，艺考成绩名列前茅，极有可能和柳飞絮成为校友。

　　柳飞絮曾笑容温柔对她道：
　　“学妹，我在北城美术学院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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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女子的贞洁从不在罗裙之下：来源于《苔丝》
关于《窥视》，原计划是走絮絮往常写实风的绘画风格，只不过基调比较阴森。但后来考虑了下文中和现实中的社会环境，还是改成偏抽象派了，关键部位消隐。毕竟这副画的本意也不是刻画色与欲，着重在讽刺和引发大众思考= =
头巾那part灵感来源于之前网络上关于女性权益的讨论。但大家不要联系现实，我也没认真去查过现实中某些有这个风俗的国家关于戴头巾的法律条文，这里只是架空世界某个区域的虚构事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