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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梦魇 ...

  •    寝室里的女孩来自不同的城市,说着不同地方的方言,不过还好这世上有种语言叫“普通话”,我现在总算明白为什么大学会被标榜为推行普通话的前沿阵地了,因为不这样做根本没法听懂别人在说些什么。
      我的床是四号,底层的。雪白的蚊帐,蓝底黄格子的床单,床上没有被子,只有一个枕头和一个我在报到时买的胖乎乎的玩具熊。我一开始就没打算在这儿过夜,我在已习惯了一个人住,习惯了半夜醒来只听见闹钟的滴答滴答声,一时间很难接受有七个人一下子出现在我周围,而且还是在这样一个狭小的空间里,我向来容易失眠,晚上听见七种不同速率的呼吸声在我耳边响起我想我会害怕的。
      所以我只在这儿留了一个床位,有时就进来坐坐。教室的门当然是敞开着的,不过每当我看见坐在里面上自习的人透过厚厚的镜片死盯着手里的书就有一种莫名的厌恶。我坚信我是决不会沦落到这种地步的。
      因为不在这里过夜,被子和另外一条床单我就都给了一位室友,那个笑起来有点憨的女孩。她从巫山来,就是李白在恭维杨贵妃时大唱“一枝红杏露凝香,云雨巫山枉断肠”中的那个有神女的巫山,我挺喜欢吃那儿的香菇烧的鸡。
      山里的人应该是朴质的,就像大山里长年流动着的清泉一样,可是现在走在重庆街头的许多从山里出来的人个个比布什还要拽。她不一样,她有一股很浓的书卷气。长得很瘦,皮肤是山里人少有的白晰,小脸尖尖的,鼻梁上架着一副大得可笑的眼镜。
      我把被子给她的时候她愣住了,一个劲儿的问“那你自己呢?你自己呢?”
      我说你拿着吧,冬天盖两床,暖和点儿。
      我注意到她没带毛毯之类的东西,行李少得可怜。而且估计寒暑假都不会回家,她说要留在这里打工。
      她接过我的被子不好意思的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谢谢你啊,你人真好。”
      大概是因为感激我的慷慨,她放下了手里正在挂的蚊帐,坐到我身边叽叽喳喳地同我聊了起来。
      “我叫郑南珍,南方的南,珍珠的珍,你是重庆人吧?”
      “恩,”我点了点头“韩茜。”
      “你的小熊好漂亮,我可不可以抱一下?”
      我把小熊递给了她,她乐得跟什么是的。
      从南珍的口里我得知她家里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和一个在温州打工的姐姐。她是她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还是这次高考她们县的文科状元。
      “厉害啊。”我说。
      “才不是呢,我们班本来有好几个同学都比我聪明,成绩也比我好”她不好意思的推了推眼镜,“可惜他们都没读完就被家里叫回去打工了,我们班本来五十多个人到后来参加高考时就只剩下二十不到了。我能一直读下去都是因为我姐打工给我寄的学费。”
      一时间我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要是说得含混一点我还可以随便敷衍几句,可她偏偏又很坦白。
      “对了,你去过我们巫山没有?”
      “没有”我摇摇头,“但我知道你们那儿的香菇挺好吃。”
      “对啊”,他一个劲的点头,“还有洋芋片,就是把新鲜的洋芋煮熟了切成薄片儿,摊在坝子里晒,晒干了又黄又脆,做汤烧肉,掺在米里煮起都好吃!“
      “我没有吃过。”我笑着说。
      “下次我回去给你带些来,”她马上说,“我们家每年都要做好几百斤的洋芋,自己留些来吃,其余的我和我妈就背到山下去卖,那些城里人很喜欢吃,卖了的钱就存起来当我的学费。”
      “一斤能卖多少钱?”
      “这可不一定”她说,“最贵的时候卖过 6块呢。”说完她又笑了,“现在我出来了,就剩下我妈和两个妹妹去卖了。”
      一年的学费,加上住宿费和生活费,该用多少斤洋芋去换?或者说该用她们一家人多少的心血去换?

      睡在我上铺的女孩和我一样是本地人,明眸皓齿的非常漂亮,两道眉毛弯弯的像新月。
      刚来的时候她在床上整理衣服,弄得整个床摇摇晃晃“嘎叽嘎叽”的响。我探出头来,看见她正忙得满头大汗。
      她的衣服可真多!长袖的、中袖的、短袖的T血;长裤、热裤、九分裤、七分裤;A字的、百褶的、吊带的裙子……白的、蓝的、红的、黄的、黑的……给人一种近乎眩晕的感觉。
      看见我面无表情的盯着她,准确的说是盯着她的衣服,她从一件露背的小黑裙后面露出一张汗渗渗的脸。
      “不好意思,吵到你了吧?哎,这些衣服真难收拾,累死我了。”
      “没事,你忙。”我说着把头伸了回来,坐回到自己的小床上。

      我从来就不会去羡慕别人的衣服,虽然小时候我的衣服少得可怜。小学的时候,因为每次打完架衣服都会变得出奇的脏,而且破得也快。婆婆每天都得给我洗呀,缝呀,后来她也聪明了,给我买了些黑色呀深蓝色的很结实的布料做衣服,穿很多天都不显脏,也不再那么容易扯破。我还挺高兴的呢。从来都没有人对我说多多呀你该穿什么颜色什么样式的衣服,那样会比较好看。衣服对于我来说真的没有任何特殊的含义。
      后来上初中,高中,因为有了妈妈那股强有力的经济资助,从内衣到外套,从头到脚我都穿上了名牌。但是我并不喜欢那些衣服,尤其讨厌在妈妈面前一件一件的试穿。很奇怪,明明穿得很多,却仍有一种被剥光的感觉,每到这个时候我就想逃,逃到一个没有人去的地方,但耳边总会有一个声音耳语似的说着“很漂亮啊,你是幸福的。”
      妈妈送我回婆婆家,但她决不会进门的。我站在家里唯一的一面半人高的镜子前面冷冷的看着镜中的自己。
      那是我吗?
      是的,很漂亮的一个女孩,浓密的头发天生有些卷,蜜色的皮肤,光洁饱满的额头,还有像妈妈一样颈长纤细的身材。我冲她淡淡的一笑,然后第二天,套上最旧的一件衣服去上学。冬天还好,可以在鄂尔多斯外面罩上一件校服,夏天比较麻烦,因为除了妈妈给的我就没几件像样的衣服了,所以尽管不愿意,可也还得穿。
      随着我一天天的长大,妈妈回来看我的次数越来越多,给我带的东西也越来越多。衣服啊、化妆品啊、香水啊、首饰啊……每次她把这些东西从旅行箱里拿出来的时候总不厌其烦的告诉我这是哪国产的,值多少人民币。然后笑盈盈的递到我手上,这时候她看起来总是特别开心。我知道妈妈很有钱,但也不至于奢侈到一件内衣都要从国外买,她这是在买我的心呢。

      我再次从底铺站起来望着上面忙碌的女孩,床晃得太厉害了。
      “Hi,你叫什么名字?”大概是觉得我盯着她有些怪怪的,她便一边折着一条牛仔裤一边弯下腰来问我。
      “韩茜”我淡淡的说。“你呢?”
      “季灵,叫我Juliet也行,随你。”
      正说着门被猛的推开了,进来两个母女模样的人,母亲一手提着个大旅行箱一手拧着刚领下来的绿色茶瓶,气喘吁吁;女儿穿一件粉蓝色吊带,白色的及膝小裙,其耳的短发用一枚淡绿色的星型小夹子别在额前,看起来既乖巧又可爱。她提了个水桶,也是刚领下来的,嘴里叼着支雪糕。
      “就放这儿吧,”她妈妈说的是南方的普通话,有很重的江浙一带的口音,“你站到一边儿去,妈妈帮你把床铺好。”
      “哎呀,这种事你就别管了,我自己会。”女孩的声音听起来中气十足,丝毫不像她那外表那样的柔弱。
      “你会什么?宝宝,你从小到大都没做过事,你不知道啊,这床要是铺得不好晚上你睡觉都睡不舒服的!好了,你到外面走走吧,妈一会儿就好。”说着她便开始麻利的行动起来,女孩站在一边慢条斯理的吃着雪糕。
      “哎,你去把包里的东西分给你的同学吃啊,别愣着!”
      女孩“哦”了一声开始对旅行箱一阵乱翻。
      我和南珍彼此望着,忍不住笑了。

      这位慈祥的母亲临走的时候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宝宝,妈妈要走了……今后你要照顾好自己,记得每天都要吃牛奶,水果……经常给家里打电话啊!周末出去玩要注意安全……”
      “好了,妈,我知道,你别担心了。”女孩一边说着一边把包递给了她妈妈。
      “要和寝室的同学搞好关系!”她妈妈说着把眼光转向了我门,“各位同学,麻烦你们以后多照顾一下她,她从来没有离开父母过……
      “恩,阿姨你放心好了。”南珍第一个站起来,笑眯眯的说
      送走了妈妈之后,那个女孩回到寝室,舒了口气,但眼睛是红红的。
      “你们好!刚才忘了介绍自己了,不好意思啊!我叫余晓菲,我是杭州人。
      “我还以为你叫宝宝呢。”季灵的声音从上铺传来。
      她不好意思的笑了,“唉,我妈从来就是这样子的。对了,你们可以叫我Victoria,或者Vicky.”
      “怎么你很喜欢维多利亚吗?”我问。
      “才不呢!”她调皮的皱了皱鼻子,“我喜欢的是她老公!”

      这是什么地方?怎么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我往前走,四周静极了,只听见我的拖鞋在空旷的平地上发出的“叭嗒叭嗒”的声音。
      怎么我的心跳会越来越快?快的让我喘不过气来。好难受!我蹲下身去,双手捂住胸口,难受得想吐。
       谁?有谁在后面追我?我开始跑了起来,飞快的跑。四周都是白茫茫的雾,四周是诡异的树影。没有阳光,没有风,分不清是白天还是黑夜。我仓皇的跑着,像一头受了惊吓的小鹿。
      手里怎么忽然沉甸甸的?越来越沉,越来越沉!我低下头,原来我手里多了一个婴儿!细鼻子细眼,很可爱的一张脸。她瞪着一双小眼睛望着我咯咯的笑。我停下脚步,伸手摸了摸她那张小脸,她笑得更欢了。那笑声在四周回荡着,回荡着。怎么会是这种笑法?我疑惑的抱紧了她。
      雾渐渐散去。
      前方隐隐约约出现了一个穿白衣裙的纤瘦的身影,长发在风中肆意的飘。她离我近了,近了……
      “谁?谁在那儿?”
      我冲她大声喊着,她没有说话,仍旧背对着我静静地站在那儿。
      这是不知从哪里窜出几道黑影,他们按住那女孩,用脚狠狠地踢她、扯她的头发、扇她的耳光,她就像是一根稻草似的无助而虚弱,双手抱着头,缩成一团,既没有呻吟也没有呼救。
      “住手!别打她了!”
      我抱着婴儿向那伙人跑去,可无论我跑多快,总是无法靠近他们。
      “你们别打了,会打死她的!”
      那伙人仍旧围着那可怜的女还不肯罢手,我很想去帮她,无奈却什么也做不了,站在那儿眼巴巴地望着,望着。
      忽然身后响起了一个诡异的声音,很小很小,“孩子呢?你手里的孩子呢?”
      我低头一看,这才发现手里是空荡荡的。
      “孩子呢?谁把她弄丢了?”我大声地叫着,却没有人理我。
      这时女孩的脸被揪着转向了我。
      天啦!那是一张长得和我一模一样的脸!
      血从眼角滴出来,从嘴边渗出来。她微微动了动干裂的嘴唇,向我吐出了两个字——“回去。”
      好像有蛇爬进了我的嘴里似的,恐惧像潮水一般地淹没了我,我哭着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
      “姐姐啊!”

      我猛地从床上坐了起来,心里咚咚地跳个不停,感觉后背全是凉的,我的手在轻微地颤抖,牙齿也在跟着打架。仿佛我仍是被追赶着,恐惧得想吐。我不敢去照镜子,害怕看见的会是一张滴血的苍白的脸庞。
      我不止一次地梦见过姐姐,但却从来没有哪次能让我感觉到如此的心悸和令人窒息的恐惧。
      不祥的预感如同这四周的黑暗一般笼罩着我。

      为什么我要和姐姐分开呢?我从不知道她过得怎样,或许真的像我梦中那样,我瘦弱温柔的姐姐正在受人欺负!
      不行!我要去救她!我怎么能就这样走掉呢?我喃喃地自言自语。可我怎样才能救她呢?我抱着头,十指插进汗渗渗的头发里。
      好像有虫子在我的脑里胡乱的游窜,痛的我几乎不能思考。
      对,我要睡着!我睡着了就又可以看见姐姐了!
      我把头埋进枕头里,努力的闭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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