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故人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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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您好，新店开业，咖啡奶茶买一送一了解一下？消费就送礼品哦！”
何祏边用余光打量身边这个从路口就跟着他的少年，边开始进行今日的第五次忏悔。
他非常后悔，后悔自己为什么要这么早出门，为什么不在如此惬意的早晨老老实实地睡个回笼觉？等第五次忏悔结束，他又顺便给这家店的敬业送上他26年人生中最崇高的敬意！
毕竟这少年......
已经跟了他足足，二百五十一米了！
......
这才五点半啊！就算是放了暑假的青春活力的莘莘学子也没有在大周末起个大早来商业街溜达的啊！您看看这路上有几个人，啊？这就开始宣传了？！
佩服，太佩服了！这是多么难得的不抛弃不放弃精神啊，不放过这条街上任何一个，任何一个！无，辜，路，人！
......
“我去我买我消费，小朋友，你可以歇一会儿了吗？”
“好嘞！那我带你过去吧！就前面，喏，就那儿，没几步就到了！”
少年兴奋得心无旁骛，全然没注意到边上客人的脸色和话里的阴阳怪气。何祏双手插兜，无语望天。这孩子到底知不知道他这种推销手段很差劲，而且不仅差劲，还十分劝退啊！到底是哪个蠢货教出来的？认真的？
“我说帅哥，你来得真是太巧了，我刚拉了一位客人，他也要买，所以我就让他在店里先等着了，你们呀正好可以凑一对！我们这几天做活动呢，买一送一，机不可失时不再来啊！”
“......”
唷，还不止我一个受害者。
店铺确实不远，少年活力无限，蹦蹦跳跳地三两步就把何祏带到了目的地。
三间店面，里面的布局应该花了不少心思，挺特别的，但对何祏而言，尤为引人注目的是店外那韵味十足的门上飞檐的造型。门匾上刻有浮雕，像是烹茶时偶尔窜起的火苗，碰撞中带出屡屡茶香，却并不浓郁强势，只叫人见之便心旷神怡，仿佛它能焚去体内沉积已久的杂质。
沿街的阴香树在晨起的微风中簌簌晃着，微甜的肉桂混杂在轻薄的檀香中，引人遐思。
透明的玻璃上映着浓绿的枝叶和在门前伫立的何祏。他抬头看了那门匾许久，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们这店名很有意思。”
少年嘿嘿一笑：“是吧，我们老板可有品味了，就是人太佛了，不然我们店绝对能成为重海新风尚，接着，就是在国内掀起便利店的新浪潮！”
少年骄傲地扬起头颅，像只求偶中的孔雀，即使何祏只是夸了个店名，他也与有荣焉。
“便利店？你确定你们家是便利店，不是咖啡厅？”
孔雀少年帮他抵着玻璃推门，何祏走进店内后便冲着正中间的卡座扬了扬眉，然后特意朝两边货架望了一眼。他悄悄在心底给自己发了张好人卡，为自己恰到好处的演技而颁奖。
——来吧，这位话痨小朋友，我给你解说的机会！
然而这位小话痨并没有接收到他的暗示，且毫不犹豫地相当果断地放弃了。
“啊啊啊别！别给他结账！”话痨少年猛地窜起，像被小锤子敲击了膝腱而急速前踢的小腿，踢得何祏那叫一个猝不及防，意识转了个圈才发现自己的好人梦已经被掐灭，被终结。
何祏循声望去，少年的脸上竟还染上了些许痛色。
“......”
“啊啊啊你！你怎么回事啊！这位帅哥，我们不是都说好了吗，您等会儿再付，再等会儿等我给您找个伴儿的，你你你，你明明都答应我了，怎么又准备自己付了！人我都给你找来了！喏，你看！”
少年指了指还呆愣在门口的何祏，他语气不善，不知道的还以为他真是个被小伙伴给放了鸽子的可怜人，正孩子气地朝对方撒气儿。
门上悬挂着的日式风铃余韵尚存，轻柔的二重奏在舒爽的夏日早晨绵长难歇；可惜身后美妙的叮铃声比不过面前的话痨少年，饶是一回生两回熟，何祏也还是被这朵奇葩给实打实地震惊到了。
这是什么操作？还能这样做生意？你这么做生意你家老板真不会有意见？？？
哦也有种可能，他和老板认识。
少年清亮的嗓音在何祏为老板的默哀中再次响了起来。
“帅哥，帅哥快过来，点单点单了，咖啡，咖啡喝吗！美式？”
......
“喝。”
我今天可真是好脾气啊，像极了一个溺爱孩子的老父亲。何祏如是想着。
老父亲无奈地踱步向前，然而勉强的笑容并遮挡不了他惨淡的内心。
万幸，万幸人不多，还不算太丢脸......
何祏努力保持镇定地朝前走，他两眼有些放空，视线所及如坠云雾间，直等他走到距离前台两步远的位置时才堪堪恢复正常视力。
接着他便看到了在他面前站着的，另外一个人。
那人正含笑看着他，一头冷棕色的短发利落干净，面上的笑容是他日思夜梦的熟悉，还有那道注视着他的目光，也与记忆中反复温习的模样不期而遇。
还没彻底理好情绪，他便听到自己故作轻快的调侃。
“解大新郎官儿？”
“嗯，你好啊，何大新郎官儿，别来无恙。”
何祏看到了。
那人脸上，挺直如刀刻的鼻子下方，棱角分明的薄唇清冷不复，唇边带起的笑容随着时间的前行盛放得越来越大。
他甚至有些分不清，那到底是解故的笑，还是自己在笑。
可解故不是个爱笑的，所以该是自己吧。
意识回归，何祏冲电子餐牌抬了抬下巴，问解故：“你喝什么？”
端立在身旁的那人视线不移，看着他的眼睛笑了笑，说：“卡布奇诺，你呢？”
“和你一样。”
“嗯，那就两杯卡布奇诺，”他转向收银员，“在这儿喝。”
见他俩都点完了单，本该心满意足的话痨少年却纳闷了起来。他忍不住小声抱怨道：“啥啊，变来变去的，刚还说美式，一群骗子......”
少年的嘀咕被两人一齐无视，他们在店内环视一圈，默契地绕过正中央的卡座，走向店铺右边临窗的吧台。
彼时窗外的阳光早已均匀地洒落在了吧台的桌上，给厚重的桌面温柔地铺上了一捧轻纱。夏日的晨光最是明媚耀眼，纯白桌面上轻柔的光纱让他们回想起那场浪漫的婚礼，他们在谈话间偷偷将时针拨退至两人初遇的那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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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岁的何祏第一次遇见解故时，对方正举着香槟杯同宾客言笑晏晏。
侧着身，瞧不清正脸，只能看到他利落的下颌弧线，阳光顺着他高挺的鼻梁在他不说话就紧抿的薄唇上打下阴影——其实这些无一不写着“高傲漠然”，透着股生人勿近的架势，但何祏却觉得这个人清隽挺拔，周身都盈着一圈柔和的光。
直到一旁的魏必喊了声“朝不起”，他才意识到那人的身边还站了一个人。
那是今天的另一位新郎，明朝。
解故跟着明朝一起转过身，他才得偿所愿地看清了解故的面貌。
他很好看。面容清冷俊逸，皮肤白皙如玉。眼睫很长，眼睛是漂亮的浅棕色。那天的天气非常好，和煦的秋风带着暖意洒落在每个人的身上，可他明明身在其中，却没沾半点温度，阳光好像只在他高挺的鼻梁上打个圈儿就溜走了。
......还是收回那句柔和吧。
太冷了，不是他喜欢的类型。
也就长得还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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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祏单手支颐，另一只手轻轻敲击着桌面。
解故这个人，真的清冷得很，只可远观，做个传世的珍宝在展台上摆着，却不宜亲近，亲近久了就相当难耐。何祏想着，自己之所以会和这么个人搞对象，多半是着了那张脸的道。
店外的那只大白兔子依然抱着厚厚一沓传单靠在玻璃上歇息没有走开，何祏偏过头，看向右侧店门。
下晌时分，阳光透过玻璃门摊在碎砖上，逆着方向寻去，能看到漫开的微尘和晃动的浮影。本该被人群挤满了的街道不知何时变得空旷起来，他仿佛在视线中看到有人绕开旧亭台外的阴香树朝自己这边跑来。那人越跑越急，越跑越近，晚霞如有偏爱，将更盛的光聚拢在他的身上，随着距离的缩短，在何祏眼中一点点放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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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魏必带着何祏走近了那束光。
何祏被带着走到二人跟前，他听到魏必对明朝说了些话，然后又对他和解故嘱咐了些什么。
但他什么也没听清。
耳朵明明还安在，五官却只剩下了眼睛还在正常运作。
而唯一还在运作的那双眼，里面也全是另外一双眼。
那是怎样的一双眼呢？
它淡漠疏离，直直看进那浅棕中，像是百里冰原上偷藏于地势低凹处的一簇火，你能看到火苗在跳动，但一步之外就是风刀霜剑冰刺入骨；一如他这个人，明明活生生站在你面前，却好像并不真切。他在热闹之中，又在热闹之外，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孤独。
孤独？
大概是看错了吧，明摆着的“冷傲”的代言人，一望无际的北极冰川，孤独？呵。
何祏觉得自己今天的大脑中枢出了问题，可能是酒精上了头。
“想什么呢老何，这儿就先拜托你俩了啊，朝不起，Let’s go！”
肩背上刚被拍打的地方尚在茫然，何祏就眼见着明朝被魏必拖着飞奔出了现场。
“？”何祏有点没反应过来，“他俩这是干嘛，逃婚？还是私奔？”
“......”解故看着他，没有作答。
秋风带着落叶打着旋儿地朝人面门袭来，频频紊乱的中枢系统终于拨乱反正回归正道。何祏看着那人缓缓上扬的眉梢，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的英名有被质疑的危险，正准备开口解释一下挽个尊——
“让我们在这儿等人，有东西要送过来，帮忙交接。”“冷傲”代言人发表了一则“冷傲”的声明。
“哦这样啊，我刚......”
“至于他们去做了什么......”
代言人拖长了音调，浅棕色的眸子颇具兴味地紧盯着他，还不怀好意地弯了弯唇角。
“还挺私密的，何先生是真心的想听我再重复一遍吗？还是......”
“......”
魏狗你不是人！还有你！你也不是真的代言人！
“不必了，我大概......”我大概能猜出来。
何祏正想着岔开这位虚假代言人的恶作剧缓解尴尬，可还没等他说完，就又一次被人打断。
“嗨，你们就是今天的新郎吗？新婚快乐！我们联系过的，这里，在这里签名就好了。”
一位金发碧眼的少年正抓着个单子，口音浓重的撒克逊方言听得何祏脑仁儿疼。
“这里吗？好了，从这边进。”何祏也懒得解释少年口中的正牌新郎们到底何去何从了，毕竟这事儿连他也不确定，而且......不干人事儿这种话他还没脸对个陌生的外国小伙子说。
“好的好的，谢谢，祝你们有一个最美的婚礼，一个幸福的未来！”
“额......”还是解释一下吧。
“哈哈，非常感谢，但我们不是......”
“你们都很帅，看上去很配！祝愿你们共同的未来一切顺利！”小伙子的祝词愈发得激情洋溢起来。
“谢谢，但我们......”
电话铃声适时响起：“Finn。噢，我知道了，没问题，能赶到。”
这位叫Finn的少年挂断电话，满腔热忱地对何祏挥了挥手：“我要去工作了！祝你们幸福！”
“......”
“好，谢谢。”何祏放弃挣扎。
然后，少年离开了，何祏绝望了。
而某人全程看戏一言未发，一直等到外国友人退了场才凑到何祏身边来，两眼迷蒙地瞅着他，问：“你们刚在说什么？那么开心？”
他不会德语？
可以，还行，还有得救！
“哦，没什么，就随便聊了聊。”何祏真诚地笑着回道。
“是——吗？”迷蒙消失，某人瞬间换上一副得逞的模样，嘴角以0.5倍速缓慢上扬，悠悠地走向不远处放在入口的欢迎牌。
那牌子上醒目地印着魏必和明朝俩人的大名，中文最大，在正中间，上下都贴心地附上了英德两语的翻译——何祏一直觉得设计这牌子的人的审美多少有些......额，一言难尽。
解故两指微曲，轻轻扣了扣某处。
“其实就算误会了也没什么，又不是什么大事，你说对吧，何必......”他顿了顿，冒着冷气儿的嗓音带出纯正的德语发音，生生将正经转了个弯儿，“Brautigam？”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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异国的秋风忽而转夏，跨越数千公里，停在一家刚开业不久的便利店前绕着圈儿。
吧台上，两人已经聊了许多，从当年的婚礼乌龙到现在的朋友同事，从这家店的装潢到手中的卡布奇诺。
那个夏日的清晨，路上行人寥寥，城市的喧嚣如同被谁刻意清了场，静谧安静，让人舒适得不能自已。
就像是童年时七点前不肯离开的被窝，可是赖床的小孩儿终要背上书包去上学校。
在记忆来回交叠的光影间，何祏终于可以确定，他确实看到解故笑了，那笑容清晰，如同化掉了唬人糖粉的话梅，而其中最酸的那一颗，成了混沌夜色中的启明。
他笑了。
是啊，他也曾那样笑过。
只是我忘了，还妄图用数不清的争吵和冷战将它层层包裹，最后封存遗忘。
何祏不自觉地努力挖掘起那些尘封的记忆，于是那段聊天的结尾也随之浮现......
他说：“解先生有对象了吗？”
解故说：“单身至今。”
他又说：“好巧，我也是。”
紧接着，他拿出手机：“那加个微信吧？”
他看见解故挑了挑眉：“怎么？”
他笑着回道：“庆祝我们，今日脱单。”
故事就此开始。
直到这时何祏才恍然意识到，其实早在解故接过自己递给他的那只兔子的同时，赫卡忒就带着她主管的三岔路悄悄等在了他们的行路之前。
或许前路明媚，有多年期许美梦成真，也或许是无边黑暗，有狼嚎如影随形，山穷水尽。
这个故事的开篇还有一句令人浮想联翩的结束语，是任谁听到都能品出这其中的快意。
他说：“给，定情信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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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西沉，暑气在繁茂的叶间缠绵，不肯离去。枝桠轻颤，被沉沉暑气打搅，无风自动。
何祏背后是夜色正准备着上场，他拿出手机，低头随意地点了几下：“加个微信吧。”
“向萧回。”
这是没有星光的仲夏夜。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故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