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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凤凰钗 ...

  •   立意:旧镜坚决不重圆,把前男友骨灰都扬了。

      凤凰钗(上)
      娘的妆奁盒最底层有一支凤凰钗。
      钗是金钗。钗头是一只振翅欲飞的凤凰,凤首衔珠,凤尾点翠,凤眼镶嵌了两颗红宝石,鲜艳如血。
      娘从小就不让我动它,哪怕看一眼也不行。
      可今日,这只凤凰钗却戴在了我的头上。朱唇翠黛,青丝如瀑。金钗流光溢彩,凤眼殷殷似血。
      今日,我大婚。

      喜婆在一旁满脸堆笑:“沈姑娘真是有福气,嫁给谢相家二公子,往后可真是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娘始终神情淡淡,手指抚上那只凤凰钗,眼底悲喜难辨,叫人看不透。我心里惴惴不安:“娘……”
      这桩婚事,娘一开始是不同意的,最后好不容易松了口,却连纳彩议亲也未出面。我一开始有些难过,到现在也不免惶恐。
      娘叹了口气:“阿茹,可不能像在家里一般顽皮,如今你嫁人了,性子也需收敛一些。”
      我心里极是难过,闷闷地摇头:“娘,我不想嫁了。”
      娘笑了笑,握住我的手:“阿茹不怕,谢钧这孩子不错,他会好好待你。”
      吉时到。喜婆把喜帕放下,十里红妆,迎亲唢呐鞭炮声轰动了半座城,京城首富的沈家独女,终于是嫁了。

      娘说得不错,谢钧对我极好。哪怕嫁入谢府第二天,我举着奉亲茶,侧夫人迟迟不接,谢钧作势拉我起身,见我不动,便笑嘻嘻地哄他娘喝茶。
      谢府正室夫人早逝,谢相身边只有侧夫人一位,主持中馈多年,又育有二子一女,地位牢不可动。
      满堂的姑嫂妯娌嘻嘻看着笑话,也没一人出面打圆场。我跪在地上,尴尬又窘迫。
      正僵持着,谢相走了进来。他年逾四十,保养得极好,依稀能看出当年风华冠盖京城的模样——谢钧那一身好皮囊就是随了谢相。
      丫鬟又递了一杯茶给我,我恭恭敬敬奉上。
      谢相接过,喝了一口,又看了一眼侧夫人,没说话。
      侧夫人不甘情愿地举杯沾了沾唇。
      “新妇很好。”谢相神情温和,冲我微微一笑:“你起来吧。若是谢钧敢欺负你,尽管和我说。”
      我心下松了一口气,语气也欢快起来:“谢谢爹爹。”
      谢钧扶我起身,一脸委屈:“孩儿哪敢欺负她,现在爹也向着阿茹,就更不敢了。”
      满堂皆笑,纷纷赞我和谢钧郎才女貌,天作之合。
      小姑子才八岁,拉着我的衣袖打量了好久,甜甜地笑:“嫂嫂真好看。”又指着我头上的钗子:“嫂嫂头上的凤凰钗是娘亲给的吗?我在娘梳妆台上看到的就是这只。”
      我一愣:“这是出嫁前我娘给我的陪嫁……”
      话还没说完,侧夫人拔高了声调:“矜娘,别闹你嫂嫂,快回来坐好。”她突然大声说话,所有人都把目光放在我们身上。
      小姑娘撅着嘴怏怏不乐:“明明就和娘桌上的一模一样……”
      “矜娘,你看错了。”侧夫人打断她,眼神严厉。
      我讪讪一笑,也不知道怎么接话。

      新妇三日后回门。爹爹和娘一大早在门口等我,我跳下马车,不顾谢钧在后面大叫“小心些”,开心地扑进娘亲怀里。
      娘摸了摸我的头,轻声问:“还习惯吗?”
      我点点头:“嗯嗯习惯,娘你看,还胖了一点点呢!”
      谢钧堪堪赶上,拱手行礼:“岳丈,岳母。”
      爹爹和蔼地笑,迎他入府,娘亲越过他,目光落在了谢钧身后,笑容凝固了一瞬,又微微一拜:“谢相。”
      谢相没有说话,直直看着她,喉节滚动,几近失态。
      爹爹握着娘亲的手,依然是一脸和气:“谢相亲临寒舍,有失远迎,快快请进。”
      谢钧被爹爹叫去下棋,奶娘带我去厨房取冰乳酪。我使了个计,把奶娘支走,直奔书房。
      书房是翠丫守着,我向她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蹲在花窗下听墙角。
      红泥小炉上架着紫砂壶,惠山泉水冒着蟹眼小泡。
      果然,隔着窗,娘亲的声音传了出来:“这是上好的君山银针,谢相尝尝。”

      凤凰钗(下)
      “阿宁。”谢相——谢京长长叹了口气。
      “我已嫁入沈府,闺中小字不宜再用,按道理,谢相该称我一句沈夫人”。温宁斟茶,白雾腾起,模糊了面目。
      “你这些年……过得好不好?” 谢京艰难地说出这句话,心比茶更涩。
      “好得很。”温宁嘴角上挑,笑得温柔:“谢相还活着一天,我哪敢比您先死?”
      两人沉默许久。
      “阿宁,我知道你怨我。”谢相颓然道。
      温宁笑了笑,摇头:“我不怨你,怨只怨,人心难测,世事难料。”她似有感慨地叹了一声:“眼看他起高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颍川温家,烈火烹油鲜花着锦,却最终也免不了一朝树倒猢狲散的结局。”
      她爹爹是当年的征西大元帅,她娘亲是当年的长公主,她姑姑是先昭仁穆恭皇后,她哥哥是骁骑营铁将军,太子伴读。
      可是啊,这些人,这些亲人,全都死于十八年前南山那场木兰围猎中。
      这场兵变,最终在史书上记载的是:“昭元二十五年十一月,温氏欲立废太子,于木兰围场起兵谋逆,兵败,斩于南山。”、
      温府上下两百多人,满门抄斩。温宁因已出嫁,又怀有身孕,幸免于难,得以苟活。
      血染红了菜市口的青石板,三天三夜也没有冲干净。
      而眼前的谢相谢京,十八年前朝夕相对交颈厮磨的枕边人,她的丈夫,正是背后的帮凶。
      先太子行事荒唐,愚鲁不堪。八皇子素来得先皇宠爱,朝中太子党和八王党争得不可开交。谢府表面两不相帮,暗地里却扶持了三皇子——谁能料到,毫无根基不受重视的三皇子最终能问鼎宝座?
      今上够忍,也够狠——杀兄弑父,猎场围局。只是不知道午夜梦回,是否会被冤魂索命惊醒?
      谢家敢拼,也敢赌——赌赢了,权倾朝野。今上唯一的筹码就是谢家,一旦事成,也必倚靠谢家。赌输了,万劫不复。百年谢府,只怕结局未必比温家好到哪里。
      彼时,温宁虽天真烂漫,被父兄保护得很好,确也知皇家天性薄凉,储位之争更是成者为王,败者为寇。
      当年事发之后,她从谢府出逃,用凤凰簪戳破了指心,写下七个“恨”字留在墙上,掷钗而去。墙上字迹字字泣血,触目惊心。
      恨家破人亡,恨含冤未雪,恨识人不明,恨委身仇敌,恨遭人欺瞒,恨无能为力,恨苟活于世。
      可这么多年过去了,仇人站在眼前,心底的恨与不甘全都变得斑驳,在泛黄的记忆里越来越模糊。
      温宁心底勾起了一丝自嘲:大概真的是活得太久,性子也越加淡漠,终究还是硬不下心肠。
      “阿宁,你知道的,我没有办法。”谢京眼角忍不住抽动:“废太子昏庸无能,并非良主。八王行事狠戾,亦非明君。为天下苍生计,我没有办法。”
      温宁冷笑一声:“天下苍生?没想到谢相竟有如此心胸抱负,我还以为谢大人费尽心思,只是为了谋取泼天富贵,为了位极人臣飞黄腾达呢!”
      谢京沉默许久,终是抬头,目光灼灼:“阿宁,平心而论,你真的觉得废太子适合做一国之主吗?”
      温宁哑然。
      她的表哥荒唐贪色是出了名的,斗鸡马球玩蟋蟀儿,整日厮混在脂粉堆中,被先皇责骂了无数次也不见收敛——若不是如此,又怎么会生出二王相争的局面?
      可是,温家满门二百多人,又何罪之有?她爹爹忠勇护国,鞠躬尽瘁。她哥哥多次带兵击退柔然敌军,屡立奇功。而如今,却成了逆贼,永世背负污名。
      谢京缓了神色,柔声问道:“阿宁,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我们的孩子……”
      “死了。”温宁面无表情,嘴里的话一字一句,像刀子一样扎进人心:“我被谢府追兵逼到跳崖,孩子没有保住。”
      “喀嚓”一声,谢京手里上好的汝窑缠枝牡丹杯不胜其力,竟被生生捏碎,瓷片落了一地。他太阳穴附近的青筋蹭蹭直跳,脸上神情痛苦。
      温宁一言不发,弯腰去捡碎瓷。谢京反应过来,抓住她的手,触手却是冰寒入骨。
      温宁任由他抓着,也不挣开。
      谢京一愣,手指搭在她的腕上,随即皱眉:“你……”
      “功夫也废了。”她淡淡道,神情漠然,好像在说一件不关自己的事情:“后来遇到沈周,他救了我,我在梅州休养了一年。沈周他,他很好……”温宁眼底有一丝柔情,顿了一下,又继续道:“后来,我相公生意做大了,我们从梅州迁来京城,生下阿茹。”她短短数语,把这十八年的过往寥寥说尽。
      “原……原来如此……”谢京喃喃:“我在南山崖下找了你一个月,始终没有发现……”
      “我还没死,让谢大人失望了。”温宁唇角勾起,微微冷笑。
      “不是的,我……”谢京顿了顿,深吸一口气:“阿宁,你还活着,我很开心。这些年我也一直很后悔,这世上,我最对不起的人是你……”
      温宁冷笑:“何必呢?”
      何必呢?当初不念旧情,如今又何必惺惺作态?
      谢京轻叹一口气。
      温宁重新斟了一盏茶,定定地看着他:“温氏可曾谋反?”
      谢京避开她的眼神,沉默不语。
      温宁惨笑。是啊,以温家当年的权势,又何须谋反?无非是帝王猜忌和权欲诱惑下的牺牲品罢了。
      这么多年,她早该想明白,只是还存了那么一丝奢望罢了。
      “你我之间,也没什么好说的,阿茹既已嫁给谢钧,就让上一代的恩怨就止于你我吧。”温宁把茶盏递给他:“如今凤凰钗已还回谢府,至此之后,再无羁绊。愿生生世世,黄泉碧落,永不相见。”
      谢京接过茶,深深地看了她一眼,却终究说不出什么话。
      他落寞地喝了一口茶。君山银针,和十八年前的味道一模一样。可是,日转星移,早已物是人非。
      “凤凰于飞,翙翙其羽。”凤凰钗原本就是一对,当年谢京送给她时,也曾温情脉脉。温宁摇头失笑。彼时的情深义重,不过付做一场笑话。她转过头,声音淡淡:“谢相请回吧,恕不相送。”
      谢京推开门,身影被阳光拉得修长。他没有回头,低沉的声音若有若无传过来,好像说了什么,又什么也没说。
      到底说了什么呢?温宁疲惫地闭上眼,却根本听不清。屋外花影扶疏,白猫从紫藤架轻巧越过,不知窜到了哪里。屋里人心寂寞,终是无尽荒凉。

      “出来吧。”我娘往窗外看了一眼,语气不冷不淡。
      我磨蹭了一会,终于挨挨蹭蹭到我娘身边,乖巧地给她倒茶。
      娘叹气:“之前我反对这门亲事,倒不是因为咱们家与谢京有旧仇,温家这事已经是上边盖棺定论了……谢钧在谢家小辈里还算争气的,以后因为妻族连累仕途不顺,娘担心他日后会迁怒于你。”
      眼泪刷地一下砸在地上,我哽咽道:“是阿茹不孝,叫娘为难了……”
      娘细细地擦去我的泪:“说什么糊涂话。”她笑了笑:“最后我能同意,也是因为谢钧私底下求了多次,他倒是与他爹不同,宁愿舍了自己的前程,也执意要娶你。”
      我震惊,我以为娘最终是被爹爹说服了,没想到这婚事竟是谢钧亲自求来的。
      浑浑噩噩地从娘房间走出来,谢钧正在花廊等我,紫藤花下,郎艳独绝。他冲我爽朗一笑,却看到我脸上泪痕宛然,不由表情凝重:“怎么了?怎么哭了?”
      我没忍住,埋进他怀里,声音断断续续:“你怎么这么傻?你居然辞了官!”
      他松了口气:“原来是这事。”又挺骄傲地道:“谁叫我有个京城首富的岳父和如花似玉的娘子,以后吃软饭就好,那么多人想吃还吃不上呢!”
      我扑哧笑出声,一想又有点生气,挼了一串花枝打他:“那总归要和我商量一下吧……”
      “娘子饶命……以后必定以娘子为尊,事事由娘子做主。”谢钧笑嘻嘻,一把将我抱起。
      “你……谢钧你放我下来……”

      花影摇晃,春光正好。

      (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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