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目录 设置
1、第 1 章 ...
-
望着那如墨画般的人影，南风心里泛苦，他实在不忍心说出消息，躬身哀叹：“公子，属下无能，极北之巅的圣树枯萎，雪莱果……腐败了。”
四处鸦雀无声，晏知灼眼眸微动，默不作声。若不是看见他卷袖里握得青白的手掌，南风还以为他毫不在意。
头埋得更低了。
雪莱果五十年一结，几乎能活死人肉白骨。昨夜那颗腐败，世上便只有大祈皇宫留存一颗。
晏知灼突然抬头，鸿雁从十里青山外穿过，翙翙留下几道弧线，落在他肩上。取下它脚上的书信，晏知灼扫了一眼，唇意渐淡。
南风问：“公子，怎么了？”
“父亲来信，陛下急召我回京。”
南风心里咯噔一声，惊诧地看向公子。且不说小皇帝叫他回去做什么，世上哪儿有这么巧的事，他们刚惦记着京中至宝，下一刻就有人来送枕头？
事出反常必有妖，南风刚想开口，却见公子多日不见的笑意重新浮现，如阳春白雪：“无事，既然总归要回去，何不名正言顺地回？”
“收拾东西，启程回京。”
……
时下已是仲冬，大雪纷纷扬扬，即使穿着大貂，寒气也总是往骨头里钻。地上雪水相混，冷得马儿也瑟缩几分。
在空寂的山谷间，除了马车的声音，后面还有道突兀的马蹄声。南风与晏知灼对视一眼，嗖得不见踪影。
马车继续走着，不过一会儿，南风就拎着个少年进来。呼啸的寒风把冰雪卷进车帘，带走了仅剩的暖意。
少年冷着脸，挣开南风站在一边。原来是小师弟沈昔，晏知灼心道不妙：“你怎么来了，师父呢？”他此刻本应在宗门照顾师父。
果然，沈昔坐下，冷冷道：“我要和你一起进京。”
看来他已知晓自己进宫目的。晏知灼哑然，沈昔向来固执，只怕把他送回去，他也会再想办法跟来。
于是两人行变成了三人，一路走走停停，约莫过了半月才抵达京城。大伙得了消息，争着要看这位少年天才，把城门围了个水泄不通。
马车便停下，车帘掀开，走出个面色冷厉的少年郎，身后背着把玄色的宝剑，利索跳下车。大伙没来得及失落叹气，就又见一位锦衣公子出来了。
只见他身着银兰雪貂，鼻若悬胆，似黛青色远山般挺直，狭长的眼眸似潺潺春水。长发用玉扣别在身后，风流无拘，肃肃如松下风，高远而舒缓悠长。
大伙看直了眼。裴蓝继暗笑，上前为他牵马：“阿灼，你舟车劳顿，本该好好休息，可时机不巧，今晚宫里设宴，你只能随我快些进宫了。”
透过攒动的人头，晏知灼看见各家门户上挂的红灯笼，万分喜庆。刚好赶上春宴，晏知灼眨眨眼：“好。”
待人走远了，众人才如梦初醒，纷纷感叹。
*
今夜宫里来的人甚多，晏知灼一路上见到许多熟悉的面孔。麟德殿华栏彩廊，宝树玉雕，连桌子都是麒麟玉案，可见奢华。
他们的位置稍靠后，裴蓝继便有一搭没一搭地扯着闲话，好久不见，怪想念的。好一会儿，裴蓝继才悄悄凑到他面前：“阿灼，小皇帝召你回来到底想干什么？”
他任职四年带刀护卫，没听说过两人有交流啊。
晏知灼坦然：“我也不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人多眼杂，少说些为妙。”裴蓝继便闭嘴，闷声吃点心。
少顷，前方传来一阵骚动，是小皇帝来了。歌舞暂停，晏知灼淡定随百官行礼。
莘阿石穿着黑金龙袍款步而来，眼神懒懒地往四下扫视一圈，在一个浅淡的背影上停顿几秒，施施然落座，漫不经心道：“众爱卿平身。”
窸窸窣窣几声，歌舞延续，小皇帝在说废话，晏知灼一句也没听，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小皇帝不过十六岁，倒有几分帝王威严。金丝巨龙盘旋在衣袍上，张牙舞爪，又透着几分凌厉，
确是龙章凤姿，浑然天成。视线从衣袍往上移，不防对上他调笑的双眼：“晏二公子素有天才盛名，不如让他为诸位献上一词？”
殿中有人开始附和。
晏知灼起身谢罪：“陛下恕罪，草民才疏学浅，只怕坏了各位兴致，不敢班门弄斧。”
可惜小皇帝并不放过他：“晏二公子何必谦逊，你在孤身边做了三年伴读，是不是才疏学浅，难道孤不清楚吗？还是说，这些年里，你不思进取，不长反退了吗？”
这话属实有些剑拔弩张，晏知灼稍一抬眸，看见小皇帝靠在龙椅上，嘴角有些刻薄地上扬，带着嚣张的味道。细长的眉，高挑的鼻梁，下巴微抬，眼里涌动着睥睨的神彩。
眼看事情不对，裴蓝继出面缓和：“陛下，晏二公子跋涉半月，一回京就前来赴宴，路途劳顿，一时思虑不清实属正常。”
“陛下不如先让他好好休息，作词一事，若陛下不嫌弃，臣可代劳。”急着下令把人家接回来，怎么又这般刁难人家？
莘阿石却似恍然大悟：“你这么一说孤想起来了，孤叫他回来是有要事的。”他清了清嗓子：“晏知灼，你有一身才学，在外游荡岂不可惜？”
晏知灼眼神微动。
“如今大祁正当用人之际，孤惜你少年英才，过段时间就是殿试了，你去考个状元回来如何？”
此话一出，满殿噤若寒蝉。小皇帝不知道他说出了多么惊世骇俗的话，晏知灼十四岁出京，科举考试一场没考，哪能直接去参加殿试？
更别提小皇帝张口就要他考取状元，满朝文武心情复杂，尤以一人最为沉重。晏宗礼眼皮狂跳，抖着胡子跪在殿前：“陛下，先前臣也以为此子前途无量，可谁知……”
说着说着竟哽咽起来：“谁知他自从离了京，便不学无术，整日厮混，枉费老夫心血。此等竖子，如今不过是烂泥扶不上墙，何以堪当重任！”
一国丞相此时竟老泪纵横:“况且本朝从未有过跃考先例，这对天下举子何其不公！请陛下莫要再开玩笑了。”
莘阿石挑眉，望向晏知灼，他父亲口中的酒囊饭袋可是与这个清雅出尘的人半点不搭：“你父亲所言可属实？”
晏知灼：“……”
方才他始终未置一词，听了父亲的一番话，却忍不住嘴角抽搐：倒也不必如此埋汰他。
莘阿石看见他的表情，乐得想拍手称快，他紧盯着晏知灼，对他的接下来的回答十分好奇。
晏知灼深吸一口气，拱手道：“陛下，臣愿意参加殿试，臣有几分才学，陛下可以自行判定。”
莘阿石笑意变淡，父亲也顿住，转身大为震惊。
晏知灼默叹一声，不是他想出风头，他来京城本就抱有目的。原本还头疼要如何接近皇帝，没想到小皇帝又一次歪打正着。
摆在眼前的大好时机，岂能放过？只是事出有因，只能慢慢和父亲解释。
晏知灼又从容道：“不过草民有个疑问，若我当真取得状元，这功名的效力是否与寻常考生相同？”
朝臣震惊，这晏家公子未免太大言不惭，说的轻松，届时落榜又当如何。再者皇帝不过随口一说，他竟然当真了？
莘阿石却让他们再次惊掉下巴，他眸色转深：“只要你能在殿试中脱颖而出，自然是一般无二。”
晏知灼淡笑：“草民定不辱使命。”
这场闹剧以小皇帝的几声轻笑落幕。一顿操作猛如虎，裴蓝继陷入我是谁？我在哪的沉思。
晏知灼倒是和无事人一般享受起歌宴美食，抬酒还未沾唇，却发现有人在看他，是小皇帝右手边的女子。
明眸善睐，朱唇皓齿，眉眼间有几分眼熟。晏知灼脑子里搜刮半晌，才寻到一个熟悉的名字。
惜菱公主莘窈仪，她和皇帝虽非一母同胞，却胜似亲姐弟。当年先帝驾崩时小皇帝才两岁，他母后凭着铁血手腕震慑住朝廷。
自然是没空管小皇帝的，于是惜菱公主肩负起重任，硬是把小皇帝拉扯到九岁登基称帝。以前他做伴读时也深受她的关照，晏知灼很尊敬她。
于是他举起酒杯向她浅笑示意，莘窈仪也回过神来，笑得明艳动人，大大方方地回敬。她无半分羞赧之色，方才虽一直盯着他，却更像是在看旁人。
但这情景落在别人眼中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小皇帝看着二人眉来眼去，气得咬牙，他冷冷想：晏知灼真是不检点，一回来就勾搭他皇姐！
斟酒的太监被他恶狠狠的眼神吓得一抖，酒差点洒了，莘阿石轻飘飘地瞥了一眼，什么也没说。
之后就平淡无奇，君臣和乐，一片其乐融融。酒醒散宴时，大臣纷纷退场，裴蓝继想拉着晏知灼走，莘阿石却把他留了下来。
裴蓝继：“……你自求多福。”
晏知灼一个头两个大，无奈跟随领路太监走入内宫。原以为又要面对一番磋磨，莘阿石却奇异地没有为难他。
站在宫门外，晏知灼回忆着方才的画面：少年皇帝衣襟松散，袖子卷起，肆无忌惮地倒在椅子上，动作极不雅观。见他来，先是恶劣地勾勾唇角，又好像看见什么，一下子失了兴致，仅仅表达了想要他考状元的意向，就挥手让他走了。
晏知灼摸不清他的想法，只觉得他又在讲废话。冷风拂在面上，让他清醒了几分。宫里那位不重要，左右不过是些无关痛痒的小事，家里那个老的怕是才能让他脱层皮。
回到晏府时，果然灯火通明。晏知灼拢了拢衣袍，不等他叩响房门，晏宗礼就铁青着脸从里面出来了。
“你……”
晏知灼二话不说直接跪地，郑重其事道：“父亲，孩儿不孝，但孩儿今日所做所为，皆经深思熟虑。孩儿愿承担一切后果，父亲要打要骂，孩儿都绝不还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