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楸枰录》灾梨

6、父子

　　楚昭走进循王的书房，就像幼年时无数次走进这里一样，只是当初的忐忑已消失不见，被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所取代，像是思念，又像是感怀，但都是舒适而自在的。
　　而循王看着二十二岁的楚昭一步一步向他走来，恍惚间又像是十六岁的楚昭，哭着冲了进来，坚定地对他说要去西北边境。当时的朝局像被打落在地的棋盘，棋子零落，混乱不堪，他要守护的不止循王府，还有整个大楚，把楚昭放到西北，似乎是不错的破局之路，那是一个父亲对儿子的期待和信任。
　　六年时间，好像很久，又好像弹指一挥间，楚昭从少年变成了坚毅挺拔的大将军，循王却已鬓发泛白，步入老态。
　　循王坐在椅子上，楚昭走到他的身前，握住他的手，慢慢放低自己的身形，循王还是忍不住眼泛泪花，拍了一下楚昭的肩膀，“好小子！”
　　“父王，孩儿回来了！”楚昭也有些哽咽，把头埋进了父亲的怀里，此时的他，不是在战场上厮杀狠厉的大将军，只是渴望亲情的孩子。
　　循王搂住自己的孩子，拍打着他的背，一如幼时哄他入睡，“回来就好！回来就好！”
　　楚昭享受着父亲的温暖，仰起头问，“父王身体还好？”
　　循王用袖子擦掉眼角的泪，眨了眨眼睛，一边说话，一边扶着楚昭站起来，“父王好得很！倒是我儿，身上有没有伤？”
　　楚昭笑着锤了自己一下，“孩儿身上是有几处伤，不碍事的，早已痊愈！”
　　循王哈哈大笑，“我儿英勇，没给本王丢人！唉，这些年你不容易，回来了就好好歇歇吧！你的早就给你收拾好了，还有你那时最爱喝的荔枝酒，全叔也买回来了！缺什么的，你自己看，不够从父王的私库里给你拿！”
　　楚昭没有丝毫的不耐烦，不住的点头，幼年时最烦的絮絮叨叨，如今听起来，格外熨帖暖心。
　　“父王我在西北时曾猎了两只狐狸，命人做了护膝，等会让人给你送来！”
　　循王听了笑得更是开怀，“哈哈，好！我儿这么有孝心，长得又如此英俊。不知可有中意的女子啊？”
　　楚昭有些愕然，这话题怎么就到了这里，现在的他根本无心儿女情事，还是和父王说清楚好，免得他自作主张，耽误了别人家的好姑娘。
　　“父王，孩儿在归途中的事，想必您也听说了。我现在不想谈婚论嫁，只想帮皇上整顿朝纲，让百姓安居乐业！倘若我是庸庸碌碌之辈，这些事便是有心无力。可我身上流着大楚皇室的血，手里握着偌大的权力，这些事，便有孩儿的责任！”
　　循王早就坐直了身子，认真听着楚昭的话，不时点点头，“我儿有如此抱负，为父甚是欣慰！你早已不是当初贪玩爱闯祸的小孩子了！不管你做什么决定，为父都在你身后！但是，你要照顾好自己的身子，不可受伤，不可逞强，在外受了委屈，一定要和我说！”
　　楚昭知道自己的父王一向明事理，继续说道，“孩儿知道的！况且情之一字，有缘自会来！就像您与母妃那般！父王不必着急！”
　　循王听到这里，急忙低下了头，若无其事地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楚昭也假装没有看见循王一下子红了的眼眶，“为父与你母妃，也算是有缘，你如今二十二岁，她就走了有二十二年，我念了她二十二年。你不在京城的这六年，我时常做梦，你母妃就在梦中责怪我，为何那般狠心！”
　　楚昭将循王捧着的茶杯放到桌上，握住他的手，“您不必自责，舅舅于我而言，和您一样是至亲，他还是母妃的亲弟弟，我怎么能不去手刃仇敌！孩儿从未怪过你，母妃那般温柔通达，更不会怪你！”
　　循王拍了拍楚昭的手，长叹一口气，“是啊，你说的对！邹盛将你教的很好！如今你回京了，改天去看看他吧！”
　　楚昭不用循王说，也是会去看的，他握着循王的手，眼中满是孺慕之情，“孩儿想去看看母妃，父王陪我一同去吧！”
　　“好！”
　　楚昭扶着循王，全叔也跟在他们后面，去了王府的祠堂。在京城坊间，一直流传着这样的传闻，循王和他的王妃伉俪情深，府中从未有过姬妾，更遑论庶子。王妃去世后，他也无心续弦，将王妃的牌位供奉在王府的祠堂之中，一心辅佐新帝，忙于政务。
　　事实也和传闻一样。循王府中闲置的院子很多，年轻貌美的丫鬟更是没有，为此，王府里的小厮们私下里没有少和全叔抱怨。
　　祠堂里，桌上放着王妃邹樱的牌位，还有新鲜的瓜果供奉，四周的架子上燃着白色香烛，日夜不熄。地上是两个蒲团，干净整洁，看得出来打扫的人很是勤快。
　　循王和楚昭祭拜完邹樱后，便让他回去休息一番，再去晚上的宴会。
　　楚昭站在自己的院门前，盯着煦园二字看了许久，那是他的母亲留给他的为数不多的东西之一。待他推开门走进院子，根本看不出来这里已经有六年没有住过人，自幼时，随风便和他一同在这院子里，偶尔舅舅也会在这里住下。
　　随风听见动静，从西厢房走了出来，“世子，您回来了！”
　　楚昭看向他，“不是让你休息吗？”
　　“属下哪里睡得着。对了世子，您的行李刚刚全叔让人送过来，属下都让放到库房里去了。”
　　“既然你精神，那就去把我命人做的狐皮护膝找出来，送到父王那里！”
　　“世子，属下忽然有些困了......”
　　“嗯？”
　　“属下马上去。”
　　循王收到了护膝，笑得合不拢嘴，偏偏旁边只有全叔，“全叔啊，你看看世子多费心，还特意给本王做了护膝！”
　　全叔附和着，语气里不见半点羡慕，“世子爷孝顺啊！是王爷的福气！”
　　“你说说你，也不找个媳妇儿，生个一儿半女的。哎，便享受不了这等福分咯！”
　　“老奴愿意为了王爷，为了世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循王万万没想到听到了这种回答，转过身去不再看全叔，“哼，不开窍的老东西！”
　　全叔也感到莫名其妙，不知哪句话说错了了，惹得王爷不开心。

　　太师府，书房。
　　周弼与周彧一正在谈话，“如今楚昭归来，势必会对朝局有所影响，让下面的人收敛些，静观其变，切勿轻举妄动。”
　　“我早就和他们说过了，可楚昭虽然兵权在握，他的手也伸不到那么长啊！”周彧一心中对楚昭并无担忧。
　　周弼却不赞同这话，“弹劾南岭县令的奏章早已呈了上去，皇上却按兵不动，没有给吏部任何指令。而且皇上近日里处罚了王公公，他可是太后的人，这可不是好兆头。”
　　“父亲是担心皇上与太后联手对付您？”周彧一听了父亲的分析，也感到形势有所改变。
　　“皇上并非太后亲生，且因为先帝，他们之间的嫌隙不可愈合，联手是万万不能的。只怕有人如今心思摇摆，一心事二主，背地里给我们插一刀，让各府的人盯着些。”周弼能从翰林院的编修走到如今地位，谨小慎微，步步为营，自是思虑周全，他的嫡子却差了他太多，只能多加提点，“你啊，还是过于轻视他们，谨慎一点，总归是没错的！”
　　“父亲说的是。儿子会吩咐下去。”周彧一性格中有些自负，但他绝对会听周弼的话。
　　周弼沉吟半晌，突然想起了早上管家和他说汝南那边派了人已到了府中，便让小厮将其带了过来。周彧一也知道此事，等那人进来，也只顾着喝自己的茶，不曾赏他半分好颜色。
　　“小的见过老爷，见过大公子。”
　　周弼微微颔首，问他，“二公子可好？”
　　“二公子刚生了一场病，刚刚好了点。”
　　听见这话，周弼面上也没有什么表情，仿佛只是例行公事一般，他的下一句话便转了话题，“二公子交代你什么了？”
　　“二公子日前已经启程，只是路上慢些，再过三日便可到京城。派小人提前来和老爷说一声，顺便收拾一下他的院子。”
　　“他一向妥帖，你下去吧。”
　　“是。”
　　周彧一眼中晦暗不明，这贱种，怎么还不死！
　　周弼最看不得他这副样子，不由出口道，“彧一，你是我的嫡子，这太师府的一切将来都是你的，莫要容不得人，况且，他活着，于你来说，不是件坏事！”
　　周彧一也最听不得父亲为周奉一说话，但他还是装作若无其事，“父亲，孩儿无事，有些累了，先去休息。”
　　周弼看着自己寄予厚望的嫡子，知道他没有听进去，但是又能如何呢？只能无奈的点点头，感叹一句真是冤孽！可这冤孽是谁种下的呢？是是非非，全在当年周弼的一念之差，倘若他没有纳那个女人为妾，他的结发妻子便不会与他疏远，彧一也不会这么多年放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