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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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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业十年冬,西北边境。
寒风烈烈,冷肃萧瑟,夜色深重,几个年长些的士兵围在篝火旁,烈酒入喉,一个汉子把碗摔在地上,揣着袖子,忍不住抱怨道:“这天儿是真他娘的冷!”
许昌抱着刀倚在石头上闭目假寐,随口接着他的话头,“再忍忍,把那些蛮子打跑了,你孟老六就能回家咯!”
“这话你他娘的都说了几年了,听着都烦!”
“孟老六你如今几岁了,还没断奶?”
孟老六抬起脚就踹了过去:“你他娘的找揍!”
那人一边躲,一边笑,“若断了奶,男子汉大丈夫谁天天哭着回家找老母!”
“哈哈哈哈哈哈哈。”一群人瞬间哄笑开来。
他们都是楚国的士兵,跟随循王世子楚昭在边境冲锋陷阵,已经很多年没回过家了。
楚昭坐在军帐里,此时的他不过二十二岁,却已是楚国人人皆知的大将军。他回忆起这些年大大小小的战事,是为了大楚的和平繁盛,也是为了他的舅舅邹盛。
在楚国周围,有三个外族部落——西潭、余羯、乌羌,教化不足,蛮横有余。多年前楚帝秉持着怀柔政策,派人前往游说,欲与之交好,余羯、乌羌收下楚国使团带来的礼物,态度却暧昧不明,西潭王思虑良久,为表诚意,向使团表达了联姻的意愿。
偏偏楚国当时只有一位珍茗公主楚霖,偏偏楚霖与邹盛情深意切,于是,邹盛自请护送公主前往西潭,送心爱的女子出嫁。楚昭记得那时舅舅自西潭归来,整天呆在军营里,任凭京城里的媒人踏破邹家的门槛。
一年以后,楚帝命将军林久亦率兵前往西潭屯田,乌羌部落里的人害怕西潭和楚国对其不利,秘密杀害了林久亦。好友之死让邹盛内心愤慨,朝中诸人却以鞭长莫及,让此事不了了之。邹盛派人暗中调查,伺机报仇。
只是和机会一同来的,还有珍茗公主的陈奏,余羯对西潭不利,邹盛自请前往西北,援助西潭,十六岁的楚昭也一同去了。只是途经乌羌时,邹盛公然违抗军令,带兵杀进了乌羌,带回了杀害林久亦的凶手,自己也受了重伤。
当时的大将军心中无奈,不忍惩罚于他,攻打余羯时,楚昭奇袭制敌,立下战功,欲以此功赦免邹盛的罪过。回京之后,邹盛重伤不治,自尽谢罪,他不忍边境百姓再受战乱之苦,且楚帝的身体已到强弩之末,内政不稳,外敌必入,所以要用自己的命平息乌羌王的怒火。
楚昭跪在邹盛的病床前,只听到舅舅对他说:“我此生爱过,恨过,死之前见过她,也为久亦报了仇,没有什么遗憾了。”
然而乌羌王出尔反尔,先是吞并余羯部落,在楚帝驾崩之时,发兵楚国西北。楚昭一腔热血,随军前往,就这样已经和乌羌纠缠了六年之久。在这六年时间里,楚昭凭借自己的战功,做到了一军统帅。
现如今,乌羌王不过是在和他的余部苟延残喘,垂死挣扎。
这时,楚昭的亲兵进帐禀报:“将军,西潭王派人来传信,他们已按照将军的部署做好准备。”
为确保万无一失,楚昭最后的决战联合了西潭王军,形成夹击之势,将乌羌斩草除根。
天明之际,楚昭率领一队骑兵杀进乌羌王的军帐。
乌羌王被五花大绑,头朝着楚国京城的方向,跪在地上。楚昭拔出自己的佩剑,干脆利落,“舅舅,你看到了吗?我以乌羌王之血,慰你在天之灵。”
多年苦寒,一战功成,灭尽蛮夷归故乡。
自此,楚国外忧已解,捷报八百里加急送往了京城。
京城刚下过一场大雪,管家全叔搀着循王急匆匆地进了宫。
慈和宫里,春姑姑正在偏殿里煮茶,忽见得小顺子掀帘儿走了进来。
“小的给姑姑请安了!干爹让我来传个话儿!”
春姑姑递了杯茶过去,“这天儿怪冷,快喝口茶暖暖!”
小顺子扑了扑身上的雪花,急忙说到,“茶就不喝了,干爹那儿还等着我呢!”
春姑姑只当小顺子客气,还是去倒了杯茶。
小顺子见状,自顾自地把干爹交待的事说了,“循王爷进宫来,求了一道圣旨,让世子回京。”
春姑姑倒茶的手一顿,不露声色地笑了笑,“喝茶吧。”
小顺子接过茶一饮而尽,“谢谢姑姑的茶!小的还有别的事要忙,就不打扰姑姑了!”
“嗯,你去吧。”
春姑姑端着煮好的茶去了正殿,宫女翠枝和红杏在殿里守着,太后正赏玩着新摘的红梅。
春姑姑把茶放在桌子上,“娘娘,喝茶暖暖。”
“放那儿吧。给哀家拿把剪子过来。”
春姑姑一边把剪子递给太后,一边说,“刚杨公公派人来传话,循王爷跟皇上请了旨意。”
太后不以为意,只让春姑姑看那瓶中的红梅。
“你瞅这红梅,是不是比往年开的艳些?”
春姑姑笑了,“娘娘说得是,今年的红梅艳的惹眼。”
“是啊,惹眼。”说着,太后就使着剪刀,将蔓延的枝修掉了。
春姑姑将那枝捡了,递给翠枝和红杏让她们去扔了。
两个宫女出了正殿后,太后问道:“循王爷请了什么旨意?”
“循王爷请旨让世子回京。”
“这马上过年,他们父子这么多年没见了,是该聚聚。”
太后放下剪刀,拿起茶抿了一口,眼睛眯了眯,神色莫辨,“循王爷这几年也挺苦的,身边没个伴。他如今身子愈发不好,哀家也不是不近人情的人,只是皇上,长大了啊。”
春姑姑安静地站在一边,没有回话。
太后也不需要她回,又喝了一口茶,却没接着刚才的话,“今天什么日子了?”
“腊月初二。”
太后放下茶杯,又拿起了剪刀,把那红梅修得再合乎心意些,“从边境回京得多少日子?”
“半个多月吧。世子脚程快些,肯定能赶得上娘娘赐的腊八粥。”
太后点点头,放下剪刀,摆弄着红梅,“阿春,你说这花长得不尽人意,修修就是。这人不合心意,可怎么办呢?”
“娘娘是尊贵的一国之母,他们讨好娘娘都来不及呢。”
“你呀,哀家也乏了,侍候哀家歇着吧。”
春姑姑躬身答是,扶着太后向内殿走去。
桌上的红梅依旧好看,却不再像刚才那般惹眼。
宫门外,管家全叔看见循王出来立马上前来搀着他,循王咳嗽了两声,“走吧,回府。准备准备,世子马上回来咯。”
全叔闻言不仅眼泛泪花,声音也有些哽咽,“好。”
循王嫌弃地撒开他,“他爹还没哭呢,你倒先哭上了。”
全叔用袖子擦了擦眼角,笑道,“老奴这不是开心吗。”
“哼,出息!”
循王上了马车,低头看看自己跛着的脚,又想着太医说的话,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到皇帝掌权,肃清奸党的那一天。
六年前,先帝去世,新帝登基。尊先帝遗诏,周弼有辅国之才,特封其为太师。太后贤德,与君相齐。愿诸卿尽心竭力,天佑大楚之繁盛。一时朝野哗然。
那时循王身为皇上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因天生跛脚不能继任皇位,小皇帝又不堪重任,彼时西北夷族虎视眈眈,外忧内患,先帝为防朝局动荡,动摇国家根本,只得利用周太师和太后的势力互相制衡,再加上以循王为首的纯臣,不至于江山不稳。
但近几年,三足鼎立之势逐渐被瓦解,党争越来越严重,尤以太师一党,贪墨国帑,上下串通,把握朝政,太后一党心有余而力不足,颓势渐显。敢于说话的纯臣更是被迫害的所剩无几,整个朝堂乌烟瘴气。
循王府的世子楚昭聪慧敏然,当年循王兵行险招,同意他去往西北,图谋兵权,楚昭不负所望,今时已是手握重兵战功赫赫的大将军,待他回京,必是另一番景象。
想到这儿,循王长叹了一口气,他对得起皇兄,对得起大楚,唯独对这唯一的儿子,有所亏欠。
全叔突然出声,打断了循王的回忆,“王爷,前头就是欢伯居了,要不要买两壶酒给世子备着?”
循王掀开车帘,看着欢伯居的匾额,气就不打一处来,概因那三个字,乃欢伯求周弼所书。也是因这三个字,欢伯居的客人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太师大人都赞叹有加,总是没错的。
“哼,去问问还有没有荔枝酒,有的话全买下来。”一坛都不给那周弼留。
“是。”
“天儿冷,你先回府吧。”
全叔嘱咐着车夫先驾车回去,便走进欢伯居,正巧碰到周弼之子,当朝工部尚书周彧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