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子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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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7年。
王耀还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华北地区的叶子都落了，树枝上只有零星几片枯干的叶在萧瑟中脆弱地摆，摇摇欲坠。
流民南迁，上司们终于合作。本田菊穿上了笔挺的军装，带着家人从七月闯进卢沟桥到现在大肆进攻，愈演愈烈。那个时候，整个世界对他而言混乱又孤立。亚瑟和弗朗西斯自顾不暇，路德还没光顾伊万的家。
别人根本帮不上忙。王耀咳着嗽，深知这点，但是凭自己这副虚弱的身躯，又还能熬多久。毋庸置疑，这是一场持久战，他一定得想办法。
“王耀！”
他被头顶上一片飞机的轰鸣声吓了一跳——本田菊家的人又来了吗？不对，他可不会这样问候我再进门，是谁？
天空雾蒙蒙，硝烟遮住了太阳。于是他无需害怕刺眼的太阳光，轻易地看见了机身上一颗闪耀的红星。
“这家伙怎么来了……”
飞机停稳，那人的皮带和军靴擦得干净漂亮，连同后面他家人的也是。他从容不迫地解开头盔的扣子，双手取下，有条不紊地走向自己。
“好久不见，以后我们就是同志了。”
伊万?布拉金斯基送了他很多东西，有物资、武/器，还来了许多飞行员。王耀知道，那是伊万当时可以给他的，最好的装备了。
他以前老觉得伊万是一只表面温顺内里凶残的熊，尤其是听闻他们家的彪悍民族故事时。事实证明，确实。但可能还要多一些别的。苏/联冬长夏短，清晨和黄昏很长，所以他们生来带着忧郁的气质，偏激又浪漫。
很快入冬了，天气越来越冷，东北的冬天对于王耀来说不算那么好熬，对于伊万来说则刚刚好。在夜晚的营地里，大家围着篝火说话，聊什么的有，父母、儿时往事、爱情…
“我未婚妻说这周会给我来信……”“祝福祝福！”“我走之前家里的门铃好没修好，我父亲只顾着带着猎犬去森林里打猎…”
伊万和家人们喝着伏特加，他们普遍都很高，身形比较大，搭着肩嬉笑的样子像几座大山。王耀的家人比较腼腆，加上听不太懂对面说话，于是就看着他们，安静地看着，伙同王耀一起。
王耀不说话是因为他很忧愁，他要想的东西很多，他觉得这份人情迟早要还给伊万的，他还要担心本田菊会不会明天就又在他的身上划开另一道口子。似乎从嘉龙、晓梅走后，他就没怎么开心过，身体也好不起来，本田菊许多年前一声亲切的“老师”他也许久未闻，而这些对于现在来说，都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情了。
伊万的一个家人会点中文，知道了王耀的某个家人爱上了队里的卫生员，于是调侃起来，大家撺掇着聊到了一起，后面不知道是谁起哄，伊万家人们也学着念不太流利的中文，闹着要唱歌。
“Чтовспоминаетсямне?（是什么让我孤枕难安）
Небазабытаяпросинь（是东方那抹黎明）
Давниеписьмадомой...（还是寄往家中的信笺）”
篝火烧得很高，伊万不知道什么时候走到了王耀身后，把他拉到自己的身边，跟家人们坐得远了一些。
“冷吗？”伊万看见王耀眼神中对火堆的恋恋不舍。
“冷啊，所以我们应该离人群和火堆近一点。”王耀有点无可奈何地说，“不过你要对我说什么的话我们也可以坐在这里。”
伊万想了想，开始解开大衣扣子。
王耀：？？？
“在这不方便吧？”王耀试探性地问了问。
伊万闻言，紫色的眼眸里明显冒出了一丝疑惑，这只北极熊似乎还歪了点头，白金色的头发在黑夜里随风飘动。
“Снег, снег, снег（雪啊 雪啊 雪）
НадПетроградскойтвоейсторонойвьётсявесёлыйснежок
（欢快的雪花儿 飞往彼得格勒有你的地方）”
远处的歌唱家们开始合唱，人的和声总给王耀一种浪漫又安稳的感觉。伊万把大衣脱了下来，没再往下脱，把大衣递了过来。
王耀尴尬地笑了笑：“喔，我以为你要亲自给我披上呢。”喔，我才不会告诉你我以为你要我以身相许呢。
“你们中国人不是会介意举止太亲密吗？”伊万把递过去的大衣又收了回来，站起来，亲自走到王耀身后为他披上了大衣，“西伯利亚的冬天要比这里冷多了，要是有机会，你可以来我家看看。”
王耀觉得暖和很多了，但是眼睛的倒影里还是篝火和篝火旁打闹的家人们。于是伊万哭笑不得地把王耀放回去，两个人坐在篝火旁，火舌舔得脸庞痒痒的，耳边多了树枝烧得咯嘣响的声音。
有人拿出了口琴，有人拿出了爱人的照片，有人喝醉了开始睡觉，有人还在唱歌。
“伊万，你……”
“叫万尼亚吧。”
“万尼亚…你肯定特别讨女孩喜欢吧。”
“耀喜欢吗？”伊万有些狡黠地看着他。
王耀心想我喜欢有什么用啊！！！谁会喜欢我这种身体不好长得也不太好看的人啊，伊万布拉金斯基，嘲笑我之心不死，当斩！
王耀：“你看那花为什么那样红？”嗯。
以后四年的抗战岁月，有好多个那样的夜晚，但王耀唯独对那个夜晚印象深刻。伊万?布拉金斯基给自己的不只是物质，也有路，一条从1921年起就开始走的路，那路虽然泥泞，这世界也算风雨交错，但伊万会在他身边与他并肩，他走得快些的时候会停下来等等自己，自己摔跤了他会伸出那双宽厚温暖的手掌拉自己起来。
好像只要那颗红星还在两人的胸前闪耀，就没有什么是大不了的。伊万总是笑着，就算面临冷锋利刃也是笑着，还不忘回头冲自己挥手。王耀总觉得，明明伊万比自己年纪要小，却总让人有安全感，像大人一样。
那个夜晚为什么印象深刻呢……可能是见惯时光浩荡风起青蘋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他难得被人那样看透了，又被那样单纯直率的发言给打动了，那颗历经五千年的心里多了有点不同寻常的东西——
“雪很漂亮，像精灵。”王耀说道，“我家南方不太下雪，那里孩子们都爱看雪，很稀罕。”
“耀也很漂亮，像精灵。”伊万把下巴垫在自己的膝盖上，给篝火加了点树枝，“我第一次见你的时候就这么觉得了。”
他轻声地哼唱着什么，王耀听出来那跟刚刚他家人们唱的歌一样。只不过那伙人现在都没声响了，睡的睡醉的醉。
于是在这一片热闹后的寂静里，伊万把歌唱完了，好听的声音在黑夜里清晰可闻，让他心里一片莺飞草长。
“Тронулзадумчивыйиней（触动沉静的银霜）”
伊万望向王耀，那个人白天的锋芒和杀伐气全部收敛了，只余下深情缱绻。
“Кос твоихсветлуюпрядь（在你的长辫上 点染一缕闪亮）”
想要抚摸你黑色的长发。温柔一晌，不惶岁月长。
1941年。
秋天的莫斯科很漂亮，橡树、白桦树、松树像列兵一样在道路两旁排开。随着天气渐冷，白桦的树皮愈发发白，植物的气味沁人心脾。
“你的家真的很漂亮！”王耀赞美道，“莫斯科…真的不愧为森林之城。”
倒是伊万有些不好意思：“说好了要让你来我家看看，没想到这次又是打/仗……”
“没关系啊，你也帮过我嘛。”
王耀的家人在莫斯科修建防御工事，在消防队值班，在军医院工作，给苏/联士兵缝制军服，在战场上做侦察兵……尽管伊万家的上司起初不打算让这些非苏/联国籍的人参战，但他们用当年苏/联援助中/国的话回复了他：
“这就是共产国际！”
在莫斯科的近郊，炮火轰鸣的日月里，王耀总是走在伊万的前面勘察敌情，这回王耀却没怎么思乡，反倒是伊万开心不起来。
“原来熊也会愁眉苦脸。”王耀小声嘀咕，又跑到炊事班里去指导做饭了。
战争时期不该苛求伙食，白糖红茶都是奢侈品，困难的时候只有黑列巴，又酸又硬，还得省着吃。不过有时候伙食又还不错，能保证新鲜蔬菜和肉的供应，这个时候王耀就会忍不住跑去炊事班指导了。
伊万有回对饭菜赞不绝口，其原因是王耀亲自下厨。对此王耀自信地拿着锅铲哈哈大笑，周围的人都被这矜持的中华美人吓坏了，但是在伊万温柔的注视下大家只能抖抖附和“好吃”。
美人不止能下厨，还能打。见过王耀血/绞俘虏、带着一身血往前冲的人，都看见了他身上无法磨灭的傲骨与坚韧。
有一回他们困在营地，三天吃不上饭，冬妮娅回城里联系上司了，王耀和伊万坐在城巷的废墟里包扎伤口。
王耀一直喋喋不休，前一嘴骂伊万拼命向前冲，后一手在衬衫尾部撕下一条来给伊万的右腿止血。
伊万倒是一直没说话，始终笑着，眯着眼睛，像晒太阳。尽管那是一个跟几年前华北一样不明朗的天。
“耀的脸都黑了诶。”
“战场上能不黑吗……”王耀发现对方压根没在听自己讲话，没好气地回复。
伊万把左手的手套摘下来，用手抹了抹王耀的脸。
……
“擦干净了…吗”王耀感受到伊万指腹的温度，一如往昔。
“没。”伊万弯着眉眼，睫毛颤了一下，“好像，更脏了。”
王耀：“……”
这家伙绝对是故意的。这家伙绝对在玩我。我家伙不安好心。这家伙没有良心。
“有点像那个…嗯…西伯利亚森林猫，你见过吗？”
见过，用中国话通俗点讲就是一种花猫——脸挺花的那种。
王耀秉着不杀害同志与不欺负伤患的理念，把那握紧欲揍熊的拳头收至身后，微笑并移开眼神，不打算看那人纯良无害的脸。
“很可爱，你不觉得吗？”伊万用无辜的语气补充道。
“好饿。”王耀想起了家乡的啤酒鸭，辣椒炒肉，包子饺子汤圆。他觉得这个对话再发展下去，伊万会觉得自己想生吃个熊。
突然，他感觉自己怀里被塞了一个东西。
“嘘…”伊万靠近了他一点，“吃这个。”
一块…白面包？
“你怎么会有这个？！”
“之前离城我随手拿纸包了一个，本来是早餐，结果今天才发现没吃。”
王耀有些忸怩，这家伙连早餐都没吃，还给自己：“我不要，你吃吧。”
“我又不饿，你吃吧。”伊万力气比王耀大，硬是塞到了他手里。
王耀看着那块不算很大的白面包，心情复杂。
“要不掰成两半？”
“就这么一块，别掰了。你这么瘦，我担心你。”
王耀还是不愿意吃。
“吃啊，还要我喂啊王耀同志？”
……
娜塔莎站在黑墙后，表情愈发狰狞，一旁的托里斯欲言又止。
“男人……究竟有什么好的……”她回过头去，黑着脸问其他人。
其他人：“不好不好。”
我们也不知道啊！可能他们已经忘了这里还有别人吧！！！
……
王耀把面包揣进兜里，抿着嘴唇起身了——不管怎样他要先去后方看看冬妮娅有没有带人回来。伊万见状立马起身，有些吃力地拖着右腿跟在王耀后面。
“耀…！！”
王耀发现这个伤患不仅不好好待着，还咬着牙过来，差点没心疼死，登时停步转身，跟急急忙忙冲过来的北极熊撞在一起，骨架生疼。
伊万在撞击后快速梳理了一下自己的思绪。
自己是在什么时候想要亲亲王耀的呢？好像在摸他的脸的时候就想了，可是为什么就是找不到这个机会……
“或许。”他有点自顾自地说起来，“机会是自己创造出来的。”
王耀还欲开口吐槽，就被那人温热的唇封得干干净净，无话可说。
那一刻的感觉可以说的上是眩晕，小熊可能没有学过接吻，可能是第一次，尽管他感觉到对方是想装出那种熟稔的自信的。
“Ялюблютебя.”（我爱你）
未散去的硝烟，破败的房屋，残缺的黑墙，可能躲在远处巷子里敌人，身后不敢出声的家人们。
至少王耀回忆起来，那时他的世界只剩两样东西：天空，还有他的万尼亚。
一个不算很甜腻的接吻结束后，两人相顾无言。王耀面无表情地走了，只留下伊万布拉金斯基同志在原地摸鼻子，像个做了错事的孩子。
“天哪，我刚才就这样毁灭了我们纯洁的社会主义同志情吗？”伊万近乎幼稚地发问了。
王耀的听力很好，他听见这句话时哭笑不得，甚至有点来火。万尼亚，我平时被你撩得死去活来我以为你每时每刻都在勾/引我，现在这副纯情的样子又是什么，我姑且当你是笨蛋好了。
于是王耀走出几步后还是转身走了回来，站在伊万的面前，用一本正经地表情说：“对，没错，所以重新认识一下吧，万尼亚，我们是爱人了。现在请你认真地呵护好我们纯洁的爱情。”
伊万的笑容好像废墟里的向日葵。王耀想。这家伙就因为自己的一句话阳光起来了。
再然后，伊万就把他搂进怀里了，还是那手掌，揉乱了自己扎好的头发。
经年心爱，一朝成愿。
那个战争年岁里，有人给了自己一个可以依靠的肩膀看星星，是多么、多么幸福的事情啊。
就那样枕在他的臂弯里，被向日葵的芬芳迷得神魂颠倒。
两个人说悄悄话，见面要拥抱。
好运总是接踵而至。第二天，冬妮娅带来了援军，他们可以回城休整了，王耀也如愿来到了伊万的家里。他无意间看见了书桌上伊万开会时形影不离的笔记本，风恰到好处地吹至一页。
｛战略会议
1.xxxxxx
2.xxxxxx
3.（一堆看不清的钢笔墨水渍）耀今天真好看。｝
……
窗户没关，窗帘鼓了起来，也把那本所谓的“战略笔记”又吹开了一页。
Явас любил: любовьеще, бытьможет（我曾经爱过你：爱情，也许）
Вдушемоейугасланесовсем;（在我的心灵里还没有完全消亡）
Нопустьонавас большенетревожит;（但愿它不会再打扰你）
Янехочупечалитьвас ничем.（我也不想再使你难过悲伤）
Явас любилбезмолвно, безнадежно,（我曾经默默无语、毫无指望地爱过你）
Торобостью, торевностьютомим;（我既忍受着羞怯，又忍受着嫉妒的折磨）
Явас любилтакискренно, такнежно（我曾经那样真诚、那样温柔地爱过你）
………
没有再往下看的时候了。
只有不知道什么时候又出现在身后，和自己接吻的他。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子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