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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日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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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2012年的冬天,常远骑着单车回家。虽是中午,但寒风依旧凛冽。常远单手整理了下围巾,正打算和顾星河说些什么,天突然暗下来。
常远停下单车,抬头,太阳正被一团黑色吞噬,光渐渐暗下去。太阳慢慢被吞成了一个环,光的颜色不断变换着。世界都暗下来。周边的人纷纷拿出手机开始拍照,议论纷纷。
常远听到他们说什么,日食、天狗吃太阳。天昏昏暗,他下意识望向顾星河,却发现身旁的人不知何时不见了。
“怎么都不等等我?”常远小声道。
他又把单车骑起来。寒风刮得常远脸疼,他把脸埋在围巾里。在这样怪异的天象里,骑单车都有一种诡诞感。
奇异的天象一会儿就消失了,世界恢复光亮,好像什么都没发生。
莲藕排骨汤的香味萦绕在厨房门口。常远靠好单车,走进主屋,两手把那红色围巾摘下来。顾念晚正在厨房做饭,听到声响从厨房门探头出来望。
“儿子,哪个姑娘送你的红围巾啊!戴着怪好看的!”
常远一脸黑线:“妈,这不是你前年给我买的嘛。”
“瞎说,”顾念晚把莲藕排骨汤端到桌上,两只手在围腰上擦了擦,“我什么时候给你买过红色围巾了。”
“就是你给我买的,前年,去外婆家过年的时候。”常远把书包放到鞋柜上,然后换鞋。
“得得得,就当是我给你买的吧,”顾念晚又端了几盘菜上来,“快去洗手吃饭,你爸今中午不回来吃饭。”
“哦。”常远声音有些闷。
吃完午饭,常远做完作业就蹲到单车旁——等人。
他对着《3500》背英语单词,漫无目的四处撇,往青苔瓦上一晃,就见一只蜗牛奋力地爬着。蜗牛身后带着一条长长的、晶莹的道路。
蜗牛一点一点往前挪着,两只小触角摇摇晃晃、随着动作伸缩,他看得入了迷 。
“小远,” 李婆婆从侧屋走出来,“干啥呢?这么晚了还不去上学?”
“我等人。” 常远把《3500》放到车筐里。
“还等呢,都两点半了。快去读书,别迟到了。” 李婆婆给了他几颗糖。
常远接过道了声谢,抬头看了眼主屋的钟:“才两点十六呢。”
他把单车转了个向,慢吞吞骑了出去。
学校前门离家不过五分钟的车程,根本不怕迟到。常远慢慢悠悠地骑着,不时回头张望。但始终没看到顾星河。
他回神,发现自己不知何时竟到了学校后门。学校后门很小,就是一个锈铁门,很多年没用过了。爬山虎缠缠绕绕,掩盖了门。
常远有点路痴。具体表现在他在这里住了十年,除了上下学的路外,其他路都不大会走。还好顾星河愿意事事捎带上他。
他调头,按着记忆中的标识往前门骑去。
常远越往前骑,越觉得奇怪。最后他一脸茫然站在家门前,时钟显示:两点二十七分。
“儿子!”顾念晚双手往围裙上一抹,急匆匆向常远走来,“怎么了?这么晚了咋还在家门口?”
“妈,”常远莫名有些发抖,“我……我好像迷路了。”
“又路痴了吧。”顾念晚了然,她把围裙一摘,骑上单车,往后座拍了拍,示意常远坐上去。
“妈,”常远猛地抬头,“你先给老师请个假,我要迟到了。”
“行,”顾念晚从单车上下来,摸出手机,“你先回屋喝点热水,你脸冻得好红。”
顾念晚载着常远,一边骑车一边教常远认路:“……看到前面那个十字路口就左转,然后往前走,那边有个邮筒,看到邮筒往右边看就能看到你学校了。”
顾念晚顿了顿,又说:“常小远,你得记住了。”
“嗯。”常远跳下车,整了整书包肩带,“妈,你年后复工吗?”
“对,”顾念晚骑着单车走了,她背对着常远挥了挥手,“好好珍惜你妈在家里做饭的日子吧。”
“妈!”常远追着顾念晚跑几步,“你把车骑走了我怎么回家啊!”
“乖儿子!你也不能让妈妈走着回去吧!乖,今天才教了你怎么回家,要活学活用!”顾念晚把单车蹬得更快了。
常远一脸无奈地站在原地。算了,到时候让顾星河载他回去好了。
常远到教室的时候第一节课已经结束了。
他发现身旁的座位空着——顾星河也没来?
秦观一看到他就猛地冲过来,一只手臂搭在他肩上:“可以啊,常小远。你这次可是年纪第一!”
常远有些无语,一把把秦观的手臂推下去:“你就骗我吧,每次出成绩你都这样说。”
“我这次可没骗你!”秦观走到常远另一边,把另一只手臂搭上他的肩,“这次你真的是第一,不信你去情姐那里去看成绩单。”
“谁爱去谁去,反正我不去。”常远刚把书包放好,就看见秦观坐到他旁边的座位上,熟练地把数学书掏出来。
“你在干嘛?”常远问。
秦观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我拿书啊。下节课不是数学吗?”
“我是说你坐这儿干嘛?”
“这是我座位啊。我不坐这儿,我坐哪儿?”秦观被气笑了,“常小远,你不会病傻了吧?”
“不是顾星河坐这儿吗?”常远吞了吞唾沫。
“常小远,顾星河都转学多久了。真傻啦?”秦观拿着数学书卷成筒,敲了敲他脑袋。
“顾星河转学了?”常远觉得好笑,“你就骗我吧,他中午还和我一起回家呢。”
“不是吧,常小远,”秦观偏着头看向他,“失忆了?”
秦观还想说些什么,上课铃就响了。
老师点名的时候却没点到顾星河的名字。
这个星期放归宿假,上完两节课就放假。
常远整个人都是懵的,直到秦观把他的单车推出来,常远才如梦初醒。他一把抢过秦观的单车骑上去:“我借一下你的车,明天还你。”
“常远!”秦观跑了几步,冲常远吼到。
没有回应。
顾星河一个人住在城北。
常远把单车蹬得飞快,脸被寒风刮的生疼。到顾星河家的路他只记得一半,每次会都在十字路口那个报亭迷路。
“爷爷,七号安置房往哪里走?”常远冲报亭里问道。
老爷爷颤巍巍地抬起手:“往左直走,第二个红绿灯往右。”
“谢谢爷爷。”常远出了身薄汗,双手和脸却冻得很。
城北是老城区,治安挺不好的。常远骑了一段,马路慢慢变得老旧。人行道上铺着工字砖,因用了许多时日,变得凹凸不平起来。
安置房附近摆了挺多烧烤小摊,竹签扔得满地都是,地上许多油渍,有些地方都被油渍弄得发黑。常远来的时候,小贩们正在摆摊。他走了几步,突然一脚踢在凸起的砖头上,疼得他倒吸一口凉气。他低头,一根签子一半都穿进了鞋子。堪堪卡在脚掌和鞋底之间,还好没扎在脚上。
常远把签子抽出来,往安置房走去。越往里走,水泥路越不平。安置房的水泥路不知浇了几次了,新新旧旧重叠起来,路面时凹时凸。
常远记得顾星河住在哪一栋,但记不清具体位置,只能一栋楼一栋楼地找。往里走,水泥路变成了沙路,一些碎石铺在路面上,时不时就硌着人的脚。
常远终于找到顾星河所在的楼。这时天已昏沉,楼梯没安灯,还好大楼侧面是镂空砖砌成的墙壁,常远只能借着楼侧墙壁透出的光,摸索着上楼。
六楼,楼梯尽头的墙角处堆着一堆蓝色玻璃碎片。一束夕阳恰好打在那堆蓝色玻璃上,折射出一种怪异的美。常远盯着那玻璃看了会儿,转过身,往最暗处走去。
绿色的防盗门上系着红布,上面歪歪扭扭贴着个福,两侧的春联早已褪色,破旧不堪,再也看不出写得什么了。常远敲了敲里面的木门。
“咚——咚——咚”声音有些沉重。
没人应。
常远又敲了几次,门内安安静静,没有任何声响。
他转过头,太阳正好下到一片树后面。太阳散发着橙黄的光,前面的树林都隐在黑暗中,几只鸟从树林中飞过去,绕着嬉闹一番又回到树丛中。
从这里是能看到这片树林的吗?
常远慢慢蹲在地上,怪异、不安和空涌上他的心头。
良久他终于站起来,他双腿蹲得又痛又麻,实在站不起来。
“砰”地一声巨响,常远没站住,一下撑在铁门上。
“谁啊?要死了?”门内传出一个女声。
木门猛地一下拉开。常远被吓得退了一步,手扶到走廊的墙上。
木门后是个擦着裸色唇膏,画着黑眼线的女人。她的卷发乱糟糟的,穿着件黑色的束腰风衣。应当是刚睡醒正在打扮。
“你干什么?”女人神色有些凶恶。
常远没见过这人。
“阿姨你好,我……我找顾星河。”常远呼出的白气萦绕在眼前,他有些看清了。
“不认识。”女人又猛地把门关上,关门声很响,连着绿铁门上的红布都晃了几晃。
他脑子乱糟糟的。
顾星河呢?顾星河呢?顾星河呢? ……
这个问题不断地重复,常远感觉自己快疯掉了。
再路过那片烧烤摊时,天色完全暗下来。小贩们牵起暖黄的灯,有几个大汉明显喝醉了,在哪里叫嚣着划拳。玻璃杯碰撞,木质桌椅擦在砖头上,烤串发出“滋滋”的响声,人们呼喊应和着。常远站在人群中间,他浑身发抖,整个人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寒意从心底漫向四肢——顾星河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