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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咫尺之遥 ...


  •   隆泰十三年春,天气尚未转暖,虽是艳阳高照,但夹着西风瑟瑟直往人衣领里钻也是冷得直哆嗦。京城街头卖艺弹唱的却不敢放下生计,一早已亮开了嗓子低吟浅唱,唱得是杜牧的《泊秦淮》:烟笼寒水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这凄凄婉婉的声音仿佛能够渐渐从朱红的宫墙传到东宫,这清丽婉转的声音,唱到最后一句的“花”字,余音袅袅,似叹非叹,极是惆怅动人,却也叫人心烦意乱。
      太子杨锦章面无表情地看着跪在地上抓着着自己袍子,哭得眼睛红肿的华服丽人,一种强烈的厌恶感噌的窜了上来:“你□□后宫罔顾夫妻恩情,我不怪你,可是涟儿何罪?她一直待你如至亲姐妹,你怎么忍心加害于她?”
      柳眉拉着他的衣角哭道:“殿下,臣妾冤枉!臣妾从来没有对殿下不忠!也从来没有加害过妹妹。殿下……”见杨锦章只拽着拳头不语,又哭向皇帝:“父皇,儿臣冤枉,请父皇明察!”
      皇帝沉着脸,将手边的奏章往地上一扔:“不必多说,拉拉出去罢。”他虚虚地翻着奏章,闲闲道:“你有什么话要说吗?”
      看着柳眉哭得凄惨,杨锦章心中不忍,垂首道:“父皇,毕竟夫妻一场,将她,将她打入冷宫便是,至于这侍卫,父皇自有裁夺。”
      皇帝眯着眼睛,指头一下一下敲着龙椅上的翠绿色苏缎大枕,问道:“你不恨吗?”
      他却是摇摇头:“儿臣初时恨不能将她碎尸万段,可是父皇,杀了她,涟儿就会活过来吗?不会!”可是,这一切不都是儿臣一手造成的吗?假如儿臣不忽视她,她又怎会如此。没有儿臣种的恶因,如何有这些恶果。”
      皇帝笑道:“你可知□□后宫,败我皇家名声血统,这本是欺君大罪,要株连九族,然朕不愿见你沦为天下人笑柄,才如此秘密处置!身为天朝太子,当断则断,切不可如此妇人之仁!依朕看,这太子妃,赐她三尺白绫,也算是全了她的全尸,这侍卫,则当以叛国罪处以凌迟。”
      杨锦章没见过这样的刑罚,但也听说过,于心不忍,连忙跪下:“父皇,这样的刑罚是在有些重了,能不能将他们贬为庶民就可以了!”
      杨晟听到自己儿子如此,火红的朱砂笔在奏章上一停,深深晕开了一片血腥,怒道:“这孽种就在一旁,你仔细看看他,哪里有我皇室的高贵?”
      皇帝很是苦恼,他即使想饶,也绝对不能饶,这皇帝位是用血肉,用残忍堆积起来的,并似乎有必要让自己的太子意识到,他朝总管太监顺福挥了挥手,顺福颔首,跑下白玉阶,接过乳母手中的孩子,说了声:“太子殿下恕罪!”他用手附着孩子的脖子,稍用力往后一弹,呀呀声戛然而止,杨锦章睁大了眼,一切都太快,太不可思议!他抢过顺服手里孩子,小小的孩子仿佛睡过去一般,安详而美丽,他噌地站起来,话音仿佛带着哭腔:“父皇,你怎么能……他还是个孩子!”

      别人都说太子仁德兼备,面善心慈,拥有孔夫子大仁大义里一切君子应有的品质,他却知道心里有一块别人触摸不到的丑恶,连着自己也觉得恶心。那仿佛个很长的梦,梦里看见自己跟她撑着小舟在御花园里慢慢地荡着,梦里自己给她插上新开的百合,梦里她的青丝拂过自己的脸庞,还时不时地冲着他笑……然而只是梦而已,一个不能跟别人诉说的梦,他是大声叫唤着醒过来时,人已在东宫温润暖和的牙床上,旁是焦虑不安的宫人,见他醒了,吵嚷着要去叫人,却被他叫住了。卯初时分天还没亮,殿中黑沉沉的。殿角深处一双鹤顶蟠枝烛台,烛台上的通臂大烛燃了一夜,烛泪堆积,上夜的太监听得他唤:“来人。”忙走至帐前,尚衣的宫女替杨锦章换了衣裳,又有人端上了菜肴,他就这小菜啜了点清粥,转身便去上朝。
      朝上并不安宁,内有太子妃薨逝,举国哀悼;外则匈奴常年侵犯,万民苦楚。皇帝终于下了决断,派了左翼威大将军袁武领二十万大军一个月后出征,又下了恩旨,召袁武之女袁欣凝为太子妃,三日后成婚。
      这个世界有许多追求幸福的途径,有人寄情于山水,有人驭之于玩物,有人流连于花草之中,然最让人心仪的就是寻找一份美丽的爱情,一个心向往之的爱人,一份相濡以沫的婚姻。然而对于一位太子,个人的幸福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让这个皇位、国家、百姓的幸福。将领报国在外,皇室便要给予他应得的奖赏,又有什么样的奖赏会比未来的国丈的称号来得丰厚。
      他只是不语,这样安排的婚姻他已经习惯,他爱上了一个不该爱的人,更没有勇气冲破世俗的牢笼,心早已如死灰般,这样的人怎会去关注枕畔之人是西施或是东施,是典雅端庄或是将门虎女。下了朝,皇帝叫了杨锦章去了太极殿,太极殿两旁焚着安息香,袅袅地晕开去,杨锦章小心翼翼地在冷硬的地板上跪下:“儿臣参见父皇。”
      “平身!”
      太子转而起身,皇帝见他一脸不快,笑道:“怎么,朕给你的婚姻你不满意?”
      他垂首道:“儿臣不敢。”皇帝道:“你脸上写得刻得都是不快活。”
      杨锦章道:“回禀父皇,儿臣很快活。”皇帝叹了一口气道:“好!朕就当你很快活,只是着兰妃去了两年了,朕觉得你也该恢复了。这普天之下的女人,哪个不愿意嫁给你。”见他满面疑惑,又道:“锦章,你今年几岁了?”
      杨锦章道:“儿臣今年二十五!”皇帝道:“二十五了……朕二十五的时候南征北讨,已经先后平定了兖州、燕州和处州了。”
      杨锦章道:“父皇英武,儿臣自叹弗如!”皇帝问道:“这匈奴常年侵犯我边疆,我朝一直不与之动干戈,朕如今却要大兴兵伐,你可知为何?”
      杨锦章想了一想,道:“我朝开国不久,太祖得了天下,百姓不堪再忍受劳役,诸位先皇才以退为进。如今我朝风调雨顺,兵强马壮,匈奴吉利可汗上月才死,新可汗根基不稳,真是大举进军的好时机。”
      皇帝笑道:“此其一也!朕最主要的是要你成大事立军功,你在军中有功,众将士愿意跟着你,才能稳住这江山。朕欲让你监军。”
      杨锦章心里惶惶一突,皇帝惆怅道:“朕老了,也不知道能活多久。”
      杨锦章忙跪下道:“父皇春秋鼎盛。”皇帝笑着扶起他:“这世上有谁能够春秋鼎盛。朕这么多皇子里,你最孝顺仁义,只是性子性子弱了些,到这军中,总好历练一番。”杨锦章闻言忙推辞道:“可是父皇,儿臣恐不能胜任。”监军是件大事,他从没有接触过军事,本能地觉得自己不能胜任。
      “锦章,”皇帝语气邹然凌厉:“如今的江山,看似平稳,内则波涛汹涌,你的叔叔们对皇位虎视眈眈,朕身子不好,不知道能撑多久。平心而论,你并不是诸皇子中最适合做储君的,但你是皇后嫡出的长子,朕这江山总有一日要落到你手里,朕只希望你可守成,征战之事自有你四弟晋王去做。‘武’是国家的根本,朕不慢慢将兵权放给你,将来朕那天闭上眼了不知事,你该如何让自处?同样是朕的儿子,难道晋王就不惦记着这龙椅?你无兵无将,如何与他抗衡?你不为自己考虑,也要为朕,为这国家好好考虑。”
      杨锦章看着两鬓斑白的父亲,一夕间,他的容颜更见苍老。他上了岁数,身体本就不好,又日理万机,已到了苍老得不能再苍老的地步,搅得李陵一阵心痛,假如自己能够坚强些,背负起自己的责任,也许他会老得慢些,于是答应道:“儿臣遵旨!”
      皇帝背对着他望了望窗外,外面是一个大大的水塘,周围的平地上,重了许多的柳木,春日一来,郁郁葱葱的,穿过游廊,极目可见一座清幽的水阁,他恍然能够听见清风帷幔下一阵阵轻灵娇俏的笑声,那张仿佛从画上拓下来的一张脸,睁着水灵灵的眸子,微笑着温柔地看着自己……想着,皇帝不由得露出一抹温柔的笑来,他背着太子,声音是有些不自觉的颤抖:“晋王也是苦孩子。贤妃正月里头去了,他扶了他母亲的灵柩回京,已经到了城门外,过几日便要进京,你去迎迎他,好好安慰他,也好安抚安抚晋地的民心。”
      杨锦章并未多想,回答道:“是。”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咫尺之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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