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渡江迟

9、成年

　　照片里的那个女孩叫王陶然，是简初霁唯一心动过的女孩。

　　简初霁不太记得清是从哪一个瞬间开始心动的，因为记忆里关于她的美好瞬间太多。

　　或许是高一的开学军训，男生女生分开站成两个方阵，走到操场中央时，两位教官一齐喊了一声“向后转”，转过身一瞬的四目相对，之后王陶然垂下眼，抿起嘴偷笑，睫毛像煽动的蝴蝶翅膀，一个酒窝浮现在右边脸颊上。

　　或许是后排两个姑娘偷偷议论班里男生时，那句“简初霁也长得好看”被他听到了，手里转着笔漫不经心地回头一笑，一旁的王陶然放下手里的书看了他一眼后，叫了样貌还很青涩秀气的简初霁一声“简姑娘”。

　　又或许是夏日傍晚，去教学楼后面背文言文的简初霁在转角处差点和拿着雪糕的王陶然相撞，姑娘一瞬间微微脸红，眼睫煽动，目如星辰，酒窝里盛着雨后的清凉，问道：“你要不要吃雪糕？”

　　……

　　少年时期细碎的美好忆不完数不尽，是初夏曼妙的蜻蜓一点露湿的小荷，惊鸿一瞥，心头一颤，就再也忘不了。

　　但是简初霁记得是在哪一个瞬间彻底喜欢上她的。

　　高二开学分科也分班，很幸运，他们还是在一个班上。

　　简初霁走读，王陶然住校。

　　一天晚上下了晚自习，已经骑车到了校门口的简初霁被本该已经回了宿舍的王陶然叫住，回过头时，姑娘的长发扎成高马尾，在温柔的夜风里轻轻扬起，她笑着跑过来，站着简初霁自行车的侧边，从校服袖口里探出手指，笑着说：“给你一个棒棒糖。”

　　一周后 ，老师让班长看着换座位，简初霁自作主张，把王陶然的课桌搬到了自己身旁。

　　高二快要结束的时候，坐在架子鼓前的北丘嘲笑了简初霁一番。

　　“你也太怂了吧！喜欢就去追啊，天天坐一起搞暧昧算什么男人？！”

　　简初霁喜滋滋笑着，胸有成竹，“等夏季会考结束我就表白，不然她因为太开心看不进去书怎么办！”

　　夏季会考结束第二天的下午，简初霁发消息给王陶然：“今天下午三点，我在锦山公园的石泉边等你，有话要对你说！”

　　那天，简初霁捧着一束鲜红的玫瑰，两点半到了锦山公园的入口处，等了半小时没等到王陶然，却等来了一辆救护车，和一副急匆匆从车上拿下来的担架。

　　王陶然淡绿色裙子的湿透了，后脑流出来血糊住湿哒哒的长发，她紧闭着双眼，在简初霁面前，被抬上救护车。

　　那天简初霁没有迟到，但是满心期待的少女去的更早。一席绿裙在山腰的夏风里微微飘动，她徘徊在清凉的泉水边，等待着浪漫的告白。

　　四下无人，两个路过的小混混在她面前停下脚步，一个拽住她的头发，一个伸手要撩她的裙子。

　　其中一个小混混的胳膊被咬了一口，失手一推，王陶然掉进了假山堆叠的山泉里，头重重磕在一方凸起的尖石上，须臾间，血染清泉。

　　最后一次见到王陶然，是在几周后的医院里。那时的她已经醒了，却因为头部受了创伤，记不得了一些人和事，而简初霁就恰好在她无法记起的那些人里。

　　那天，一群同学围在王陶然的病床前，她凭着部分记忆叫名字，看向站在最后的简初霁时，眼里全是陌生。

　　再后来，为了让她更好的恢复，王陶然爸妈带她去了国外，汪洋相隔。

　　简初霁的初恋被困在夏天那一汪冰凉的山泉里，再也捞不出来。

　　少女羞红了脸等着喜欢的男生奔赴而来，却在山间的的水池里晕开一滩殷红的血。

　　少年满心欢喜地跑着去喝酸酸甜甜的草莓汁，却被灌了一杯世上最苦的茶。

　　那根刺扎在心里久久没有拔出来，然后成了不定时发作的沉疴。

　　所以后来，每次遇到腼腆害羞又鼓起勇气接近自己的女生，看着她们闪烁的眼，简初霁都不忍心拒绝。

　　他会同意陪她们看电影和吃饭，会在收到礼物之后再精心挑选一份送回去，但却再也没能遇到像记忆里那样让自己心动的人。

　　直到十九岁的简初霁再次看见王陶然那张笑脸，一直紧绷的回忆才慢慢松懈下来。

　　记不记得自己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她现在很好。

　　寒夜里苍茫的街景逐一清晰，人生的第一次心动留下的遗憾和那份难以消弭的愧疚，也该在姑娘重现笑颜时，静静退场了。

　　北丘揉着眼角，看着简初霁给列表里的那些女生逐一发了新年快乐，然后按下删除键。

　　寒假给人的感觉总是很短暂，好像回来过个年，还来不及做一些别的事，就该回去了。

　　在去学校之前，简初霁在礼品店逛了好久，买了个动漫人物的手办。

　　宿舍里的小朋友夏惜年平时那么聪明，却因为上学期期末考试那几天不舒服，考场上紧张焦虑，状态不好，结果没能考出该有的水平，只是勉强没挂科。

　　成绩出来那天正好是大年初一，宿舍群里打视频电话的时候，夏惜年挂着两个黑眼圈，眼珠也有血丝，讲话的时候语气淡淡，没了平时的那股子闹腾劲儿。

　　后来简初霁带头略过考试成绩的话题，聊起了别的，他的情绪才渐渐升温，说自己最近喜欢上了一个动漫角色。

　　而且，开学第一周的周五，三月二号那天一到，夏惜年就十八岁了。

　　正巧西川经贸是周天到周四上晚自习，周五一整个晚上都空出来，那天叶之野和王泛出门去拿订好的生日蛋糕，回来后门一锁，然后从书包里掏出了十几罐啤酒，整整齐齐码在了桌上。

　　夏惜年大概是从前滴酒不沾，一看这场面，惊得瞪大了双眼。

　　“这这这……不用这么隆重吧！”

　　那天一整天都闷闷不乐打不起精神的王泛拍了拍夏惜年的肩，表情沧桑极了。

　　“你不用怕，因为这是我给我自己买的……”

　　叶之野装作偷偷跟夏惜年说话，但是声音一点儿也不小：“这傻逼失恋了，哈哈，上学期期末刚在一起的，过了个年就夭折了。”对上王泛那双即将泪湿的眼，“你是在跟年兽谈恋爱吗？鞭炮一放你的爱情就被吓跑了？”

　　王泛情场失意，没有心情斗嘴，二话不说就抄起了一罐，飞出来的泡沫溅了半张脸也不管不顾，仰头就干。

　　夏惜年暗暗吞了口口水。

　　简初霁半躺在懒人沙发里，长腿有些无处摆放。半眯着的柳叶眼眼尾往一下撇，嘴角浮起一个似有若无的笑。

　　他伸手抓了一罐啤酒，拉开拉环，却没有喝，而是径直递到了夏惜年面前，淡淡瞥过他因为瞅着灌酒的王泛而不自觉吞口水时滚动的喉结。

　　“今天你已经十八岁了，别人都失过不知道多少次恋了，你还连啤酒都没闻过。”他一挑眉，头微微一侧，“来一口？”

　　每次夏惜年露出自己那副未成年的憨相时，简初霁就总是忍不住想逗他一逗。

　　“啊？”
　　夏惜年嘴上表现的是拒绝，可眼里却隐隐散发着一点自己已经成年的觉悟。看得出来，最起码他是想来一口的。

　　“嘿——我喝一口。”

　　第一次喝啤酒并不会觉得那玩意儿好喝，甚至有些难以下咽。夏惜年因为好奇冷不防灌了一口，怪异的气泡在唇齿间炸开，猛地吞下去，像吃了一口难吃的空气。

　　十几秒后，一股子啤酒味儿的气体无法控制地从鼻孔里窜出来，夏惜年被激出一片眼泪花儿，整张脸都红了起来。

　　三个老大哥看得捧腹大笑，夏惜年的小脸儿更红了。

　　那天晚上，将近一半的啤酒都被借酒消愁的王泛喝了，好在如人意，愁确实消下去不少。王泛喝得脸红脖子粗，头脑也不怎么清楚了，骑坐在椅子上，开始爆舍友的料。

　　“那次我和叶之野一起去洗澡，这货在我隔壁，洗到一半的时候，嗝~，一半的时候，我听见隔壁一滑，这丫摔倒了，哈哈哈哈……摔出个屁来，那‘噗’的一声，对面隔间里的兄弟都笑了！”

　　这群人酒量都不行，叶之野多多少少也有点上头，骂了一声“我操”后，没什么力气反击，只软趴趴坐着傻笑。

　　夏惜年笑得直接躺到了地上，头上的生日帽也撕破了，他瘫在沙发里的简爸把他一把提起来重新按在椅子上。

　　“还有，上学期期末复习那时候，”王泛拿蛋糕上的小叉子指着简初霁，“我跟这货从图书馆出来，后面两个姑娘跟了一路，但是他不知道。后来一个姑娘终于追上来，小声问他‘我可以认识你一下吗？’，这玩意儿耳机里不知道在听什么，没听见，也没有表情……就那么冷冷地一抬眼，那姑娘当时的表情像见鬼了一样，转身就走了，哈哈哈，后来我听见另一位姑娘说：‘那个男生的表情像吃屎了一样’！”

　　简初霁：“……”
　　这事他确实不知道。

　　“我第一次见到简爸也觉得他长得凶……”夏惜年眼尾挑着一抹红，有些口齿不清，看起来傻乎乎的。

　　“我第一次见他，心想这货看起来怎么那么欠揍呢？”王泛贱兮兮，“后面发现，这人能处！”他扑倒简初霁旁边，说着说着，差一点就“哇”一下吐了出来。

　　然后王泛捂着嘴打算直奔厕所，猛的一下起身，带翻一碟吃残的蛋糕，糊到了简初霁的裤子上。

　　叶之野跟着去厕所照看王泛，夏惜年那晚情绪异常高涨，看着简初霁裤子上花花绿绿的奶油又开始狂笑。

　　“别笑啦，帮我把那半包纸拿过来！”

　　递完纸的夏惜年索性顺势蹲在了沙发面前，歪着头，盯着简初霁，继续傻笑。

　　明明是个很温柔的人，怎么长了一张冷峻到不近人情的脸呢？

　　不过，是真的好看！

　　夏惜年的双眼皮一开一合，眸子里蒙着淡淡一层雾气，像冬日早晨刚刚打开的热奶茶，温暖，却不甜腻。

　　他笑眼里倒映着垂眼收拾裤子的简初霁，像是在看一场安静的电影。

　　简初霁抬眼时，对上的正是那么一双情绪饱满的温眼，里面有水雾，有笑意，有温情……

　　一时间有一些迷糊，他多凝望面前刚成年的男生一眼，还来不及收回，脸颊上就多出了一抹温度。

　　夏惜年迷蒙的双眸仰视着身旁几乎没什么表情的人，抬起手，戳了一下那张笑起来时很明媚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