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渡江迟

4、他为什么那么好

　　快要进入深冬了，天气越来越冷，没有阳光的时候就格外阴沉，肆虐的北风被教室窗外光秃秃的枝桠割裂，发出呜咽。

　　西川经贸的城南校区是个新校区，周围还没有高大的建筑挡风，孤零零立在平川里。生活在这里，有时候真的有一种游荡在荒野上的感觉。

　　简初霁修双学位，周六早上和周日下午都要上课，此时正被经济法老师悠长的语调勾得睡意四起。

　　虽然挺累，但同时他也很感谢——幸好不是周末两天都是早上上课，不然就完全没有睡懒觉的时间了。

　　十二点的下课铃终于响起，一教室人火急火燎地往外冲，简初霁被几个嘻嘻哈哈从门口挤出去后，盘旋在楼道里的冷风铺面而来，吹得他一个激灵。

　　不由得身体一抖，他拉起领子顺着人流往前走时，看见了楼梯拐角处有个人在朝他招手。

　　重新拿出眼睛架上鼻梁，他看见了原地蹦跶的夏惜年。

　　他大概是唯一一个在冬日的寒风里还笑得如此灿烂的人。

　　“简爸——”

　　他时不时的就会突然叫简初霁“简爸”，简初霁暂时还没总结出什么规律，不过，应该是心情还不错的时候就会这样叫。

　　这孩子情绪难以捉摸，一会儿十分跳跃，一会儿又陷入安静。

　　看着躲开下课大军正手舞足蹈的夏惜年，简初霁无奈地笑着，大步朝他走过去。

　　夏惜年只穿着个简简单单的加绒卫衣，看起来并不厚，端着手机的双手指节有点泛着冰冷的红，耳朵尖也红红的。

　　简初霁走近夏惜年的笑容愈发猖狂。

　　“你站这儿干嘛呢？怎么才穿这么点儿。”

　　夏惜年晃了晃手机，屏幕上是简初霁即将要去配音的那个动漫角色。

　　“我等你下课啊，不是说好了你去配音的时候带上我嘛！”声音里是不加掩饰的兴奋。

　　简初霁揽他一把，往楼门走。

　　“我记着呢，不是说好我下课回宿舍叫上你再过去，你怎么自己先来了，大冷天儿的。”

　　夏惜年嘿嘿笑。

　　“我刚刚站那儿把那个动漫又看了一遍，你的声音真的很适合哎！”

　　简初霁简直惊呆了，站在那儿重新看了一遍？已经更新了那么多集了，放二倍速看也得一个多小时。

　　“我去，你到底什么时候来的？”

　　简初霁中间下课休息的时候没出去，不然应该能看得见这个小傻子。

　　“你周末不睡懒觉的吗？你怎么不来教室找我，坐里面看动漫也没关系啊！”

　　“我没想那么多，就在外面等了。”

　　简初霁干脆拉下自己的围巾给他套在脖子上，“你简直不可理喻，我还想着我下课回去你就刚起呢。”

　　“我哪有你那么能睡。”

　　“那倒也是。”

　　夏惜年笨手笨脚的系围巾，简初霁一低头，发现夏惜年又挂着黑眼圈。

　　“昨晚又没睡好？是不是王泛半夜打呼了？”

　　“没，昨晚他没打呼，我就是睡眠浅，半夜楼道里有人咳嗽，我就醒了，然后迟迟没睡着。”

　　“好吧，记着给自己买一对耳塞。还有，下次王泛要是半夜打呼吵醒你，你就一脚给他踹醒。”

　　“哎对对对，我前天晚上就给他一巴掌扇醒了，后来世界就太平了。”刚出楼门，叶之野就从侧面跳了出来，接上了简初霁的话，身后跟着软软糯糯的江零。

　　简初霁换了个肩膀挎着书包，“你们两个也来这么早，我本来打算吃完饭再联系你们。”

　　江零：“我们两个过来就是想提前请你吃个饭，感谢你帮忙。”

　　简初霁：“是不是叶之野的主意，想拿一顿饭绑住我，让我不好意思不干是不是？小子贼得很呐！”

　　叶之野跳起来推简初霁一把：“这可真是冤枉我了，我有那么多心眼儿吗？”

　　风里夹着江零没被人察觉的一声轻咳。

　　夏惜年夹在简初霁和叶之野的中间，目光越过简初霁的肩膀，看了那边的江零一眼，果然他的耳朵尖又红红的。

　　“小弟弟，刚才那么亢奋，怎么突然不说话了？是不是冻着了？”简初霁微微低头，问夏惜年。

　　“还行，不冷。”夏惜年停顿两秒之后又补充道：“你不是都把你的围巾给我了嘛！”
　　余光里，江零的手指捏了捏自己的衣袖。

　　“你比较喜欢吃什么？”江零问简初霁。

　　“都行，你们想吃什么咱们就去吃什么。”

　　叶之野：“我也都行，江零你看吧。”

　　“我觉得校门口对面那个巷子里一家川菜馆挺不错的，要不咱去那儿？”江零思索一阵后征求意见。

　　“行的，”简初霁突然想起来夏惜年没说想吃什么，“你想吃什么？川菜可以吗？”

　　看见他等自己时冻红的耳朵，简初霁抬手搭上了夏惜年的肩膀。

　　就凭揽肩膀这一下，夏惜年突然觉得一不做二不休。

　　“我想吃路口那家的蛋糕。”

　　简初霁：“……”

　　叶之野：“啥玩意儿？午饭吃蛋糕？”

　　夏惜年：“嗯。“没有什么表情，”我还有点儿冷。”
　　说完，夏惜年看简初霁一眼。

　　“嗯——那行，那我们两个先回宿舍一趟，夏惜年加件儿衣服，正好我也把书包放下，背着怪重的。”简初霁对江零和叶之野说。

　　江零：“那我们两个先过去点菜，你们有想吃的什么菜吗？”

　　简初霁：“你们两个先吃吧要不，我跟小夏一起吃点儿蛋糕得了。”

　　有那么一瞬间，夏惜年嘴角浮出浅浅的梨涡。

　　江零没再说话，叶之野指着近在眼前的巷子口，“那行，我们先去吃，饿死了，你们要是想吃了就打电话。”

　　“晚上再一起吃饭吧，我们先回去一趟，不然小夏冻感冒了。”已经快要走到校门口的简初霁和夏惜年穿过小树林往生活区走。

　　“吃点蛋糕真的没关系吗？买完蛋糕给你买点别的吧。”

　　夏惜年刚刚看见直勾勾盯着简初霁的江零后，一时间脑袋抽筋，突然胡作非为，眼下倒惭愧起来，觉得自己怎么可以这么心机。

　　而且，叶之野拉着江零走的时候，江零回过头看了他一眼。

　　那一眼让他有点心颤——大有一种埋藏对年的秘辛本人撞破的感觉。

　　“不用，我早点吃挺饱，现在还没什么饿的感觉，”简初霁拿开搭在夏惜年肩膀上的手，踹回裤兜里，“我也不太能吃辣，不怎么想吃川菜。”

　　突然空荡的肩膀让夏惜年清醒了不少，他暗暗掐自己一把，告诫自己，这种皇帝的妃子争风吃醋般的把戏绝对不能再有了。

　　简初霁并不是在宠着自己，他只是要放书包和不想吃川菜。

　　“怎么又不说话了？嗯？”

　　简初霁目视前方，走在树林里的石子路上，“你这一会儿兴高采烈，一会儿又这么沉默，怎么了？”

　　夏惜年在他看不见的地方挤出一个生硬的笑：“冻僵了。”

　　换了厚衣服的夏惜年和简初霁填饱肚子后，找了个空闲的教室。看完一集刚刚更新的动漫后，叶之野和江零也来了。

　　简初霁和江零发消息联系的时候夏惜年就在旁边看着，看完就埋下脸去，趴在了桌子上。

　　夏惜年揉着自己的后脑勺。

　　江零在简初霁面前虽然有一点点害羞，但是讲话的时候大方得体，不像自己那样没头没脑，甚至自己还有些无理取闹。——虽然只是在内心闹给自己看。

　　还有，那些让他偷着笑的、来自简初霁的温暖，只是简初霁多年以来待人接物的礼貌和修养，不仅撩姑娘，他跟男生说话都也挺有耐心。

　　直到江零把两杯暖呼呼的奶茶放在夏惜年和简初霁面前时，夏惜年才从桌板上支棱起来。

　　看见江零，他突然有些脸烧。

　　自己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资格排斥别人接近简初霁，想以什么身份妨碍简初霁交朋友？

　　夏惜年三省吾身的时候，简初霁和其他两个人围坐一张桌子，在学习与配音相关的东西。

　　什么气息啊，发声方式啊，还有咬字、重音什么的从教学视频里零零碎碎传出来，掉落在夏惜年耳边。

　　晚上欠下的睡眠开始翻涌，夏惜年趴在桌子上打哈欠，听着简初霁略微低沉的嗓音念台词，听着古灵精怪的叶之野一人分饰两角，听着平时讲话感觉很一般的江零发出悦耳的少年音，最终陷入了睡眠。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夜晚到来的时候，夏惜年的睡眠变得很浅，有时候没有声音打搅也会自己突然睁开眼，再也无法入睡，只能睁着眼熬到黎明。

　　不过白天的时候倒是睡得很好，窝在暖烘烘的暖气片旁边，夏惜年沉入深眠。

　　他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杂乱无章。

　　梦里的天总是黑着，时不时闪现出一些血红的光，抬起眼看不见什么，但是一低头，坚实的土地又会变换成压着乌云的深空。他感觉不到自己在梦里是个什么物种，反正是一种很奇异的视角，周遭的一切不真实且陌生。画面一转，远处有一个灰色的人影，费力走近，却发现那只是一块长着青苔的旧石。后来，气温开始升高，身旁出现了好多人，他们脸上不是嫌恶，就是讥笑。

　　夏惜年在这样古怪的梦境循坏了很久，直到练习完毕的简初霁轻轻叫醒他时，额头上全是汗。

　　“暖气片旁边太热了，”简初霁递给他一张纸示意他擦擦额头，“先把外套脱了坐一会儿，降降温咱们再走，不然出去冷风一吹容易感冒。”

　　夏惜年睡得有些懵，一语不发照做了，好一会儿才发现教室里只有他和简初霁两个人。

　　“野哥和江零呢？”

　　“走了半天了，那会儿我看你睡的香，就让他们先走了，让你再睡会儿。不过现在该叫醒你了，待会儿会有人来上晚自习。”

　　夏惜年只愣愣点头。

　　他为什么那么好？

　　“你家里有弟弟妹妹吗？”夏惜年突然问。

　　“我家里就我一个，不过亲戚家有，跟你差不多大，还都在读高中。”

　　怪不得很会照顾人，他对待弟弟妹妹一定也是这样的，夏惜年心想。

　　简初霁笑着，“走啦，吃晚饭了，神童。估计他们两个已经点好了，咱们过去直接开吃。”

　　“去吃什么？”夏惜年慢悠悠套着衣服，跟着简初霁往外走。

　　“吃火锅去，小弟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