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饲养指南》饿孤竹

9、童话篇：黄雀

　　十八、
　　大群的蝙蝠冲天而起。这种长得像是带着翅膀的老鼠一样的小东西，裹挟着晚风冲进这里的城堡，随后轰然散开。鼠类经过的夜风中走出一个人影。
　　来人身量中等，四肢修长而有力，有一头刚硬的黑发，尾稍微微地带一点卷。
　　他的脸是一种欧罗巴人种的高中生形象，但皮肤惨白，嘴唇鲜红，加之根本不予掩饰的獠牙和鲜红色的眼睛，很容易能看出这是一位吸血鬼。
　　这人很烦躁地大步向前走，笨重的长马靴在地上奇妙地发出很低微的钝钝的声响。
　　他前方的高大石门好像被这人的暴躁态度冲开了似的，一个华丽的声线慢悠悠地从门后传出来：“好大的火气，达伦·博纳。地都快被你跺塌了。”
　　这可真是污蔑了。这位先生迈步的声音，以正常音量的交谈声便能压过去。
　　这外表年轻的吸血鬼却没有反驳。他大踏步走进去，随手一拽他厚重的外套扔给门边站着的同样红着眼睛的侍者：“还没有找到吗？”

　　石桌的后面坐着数个懒散到昏昏欲睡的人。白肤红眼，张扬的獠牙，大部分人都优雅而懒洋洋地整个窝进高背软椅里，其中一位甚至嚣张地把双腿支到了桌上。
　　其中一位出声道：“何必那么急切，达伦。我相信那位所遭受的重创够她受了。”
　　达伦轻松地拖过一把高背石椅，自己坐上去，脊背挺得笔直。他恼怒且失望地扫视着室内。
　　“看看你们，跟嗑高了的寒碜人类似的。”他双手交叉着放在桌面上嘲讽道，“太容易满足了，先生们。你们现在这种样子，放在一年前围攻那位的时候，今日诸位就不必相见了。”
　　“哎，及时行乐啊。达伦。”最开始发声的那位吸血鬼懒洋洋道，他的脑袋很惬意地从一边的肩头挪到另一边，“Azioni puntuali（意大利语：及时行乐）。”
　　“德莱斯。”达伦对他勉强算是客气地点点头，“看来你很好地验证了这个观点。”

　　“别那么大火气，亲爱的。”把腿支到石桌上的那位仁兄向后坐了坐，将腿放回地面，露出有些迷蒙的红眼睛看着达伦，“怎么，出了什么事了？”
　　“有人类摸到我们最近监视的‘那位’的位置去了。是法师协会的政务部。”达伦鲜红的眼睛闪烁着冰凉的光，“这群渣滓……和那些人类间还有假惺惺的合作，美其名曰保护普通人的安全……就是我们血族也看不上他们。”
　　“他们进了那间房子搜查，但看起来什么也没查出来。我们的蝙蝠被干掉了几个。”

　　“……唔。”德莱斯感兴趣地坐直了身子，“有点意思。”
　　“人类法师的手伸得太长了。血族内部的争斗他们竟然也想分一杯羹。”达伦有些疲倦地揉揉眉心——当然，吸血鬼是不会感到疲倦的，但看得出来他确实感到心累。
　　“魔法师么。”坐在达伦左手边的吸血鬼说，他是难得好好地坐在椅子上而没有歪进去的，“贪心又狂妄，不过一些小小的把戏，却总以为自己得到很多，以为自己得到了上天的眷顾……总想着攀扯那些自己够不到的东西。”
　　叫达伦亲爱的那位吸血鬼平静而冷淡地点点头：“一向如此。一群不自量力的蠢货。”
　　“所以现在呢？”达伦向着石桌摊开手，“人类的法师协会已经搜查到了这里……而我们仍有戒律需遵循。”
　　“安心。达伦。你太急躁了。”另一边的一位吸血鬼安抚地看向他，“我们并没有确定‘那位’的位置。那只是推定地点之一罢了。”
　　“我们惹出这样大的祸事，不确保她死了决不能安心。”石桌旁最后一位吸血鬼缓慢地开口。
　　这是一位老妇人的形象，在吸血鬼中其实并不常见。
　　大部分吸血鬼都喜欢保持自己年轻貌美的体态。出现这种老态，除了少数吸血鬼兴致使然，大多意味着本体魔力的衰竭，力量的枯涸。这吸血鬼快休眠了。
　　这意味着两个结局，她或是从此陷入沉眠，或是进入转生。而苍老到这种程度，沉眠已经没有什么意义了。
　　这老妇人对达伦点了点头：“博纳阁下，请问您在哪里见到了政务部？”
　　达伦回复：“地中海区的山毛榉街区。”
　　“一个重点监视区域。”德莱斯喃喃道。
　　“人类既然已经插手，我们就不必再介入了。”翘腿的吸血鬼头部以一种超乎常理的速度左右转了转——他的头看起来要转得掉下去了——“人类不会放过去那边的吸血鬼的。”
　　“我们目标一致，”另一个吸血鬼吟唱似的回答，“我们都要弄死‘那位’。”
　　“我们刚有伟大之举，何妨借刀杀人。”
　　吸血鬼鹅绒般的语调在这座石室上空层叠回荡。他们像蚊虫一样轻而快速地交谈，除了非人种族，没人能听清他们讲了些什么。
　　最后，那名老妇人阖上眼睛，盖住了她暗红色的瞳眸。
　　“到此为止。先生们。继续严密监视，我们不再插手。”
　　“让人类去干活儿吧。我们只要看着他们残杀就好了。”
　　“说不定还能饱享一顿大餐呢。”达伦左边的吸血鬼笑嘻嘻地舔舔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