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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1、医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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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
空气里都是消毒水的味道,走廊两边站着的,蹲着的,不少人,地上一滩又一滩污水,皆是这群人身上流淌下来的。
云边脚步很轻,缓缓向他们走去,面无表情,目光空洞。
云端拉着她的手,也很安静。
几名穿着军转的男人扭头看他们,不明所以。
董嘉南蹲坐在地上,看见云边的鞋子,他抬头,鼻子一酸:“云边姐!”
云边有些迟钝地动了动眸子,盯着他,呆愣几秒:“嘉南啊。”
董嘉南身上脸上是很脏,但不至于让人认不出来,他带着担忧望着云边。
云边动了动嘴角,声音很平淡:“常焰呢?”
董嘉南的鼻子又酸了,说不出话来,手指了指病房。
云边走过去,正碰到医生推着病床往外走,云边的膝盖磕在上头,她微微低头,看见一袭白布,白布凸起出躯体的形状。
医生刚想开口,站在一旁的云顶峰做了个手势:“是逝者家属,等一会再推走吧。”
云边松开了云端的手,目光涣散,手摸着床边的棱,轻轻地从床尾走到了床头,连床铺都不敢碰,像是生怕惊扰到躺在上头的人。
透过白布,她在努力辨认常焰的身体,他饱满的额头,高高的鼻梁,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双腿。
腿……
她看见两条腿的长度不一致。
云边的心瞬间紧绷了起来,她的五指死死抠着冰凉的钢棱,额头渗出细密的汗水。
不知是不是有人遮挡了阳光,她的视线出现了暗角,阴影从眼球四周包围,像电视机的噪点,无声地闪动着。
章回受了些轻伤,处理完便急忙往常焰这头赶,他被人搀扶着,脚步无力又慌乱,冲到病房口,看见一室安静。
所有人都像被定格住了,眼神无声,又悲怆。
初晨的阳光很白,罩在那张白色的病床上,章回扶着门框,控制不住地发出细小的呜咽声。
这声音惊动了安静,董嘉南也被勾起了酸楚,哭了出来,接二连三,陆续有人低下头,眼眶通红,抹着眼泪。
唯独云边没有哭,她安安静静地站在病床边,没有一点表情。
大家都以为她会掀起白布,然而她没有,站了十余分钟,像跟木桩子。
于是大家以为她不会掀起白布了,准备结束家属最后的牵恋。
她却突然伸出手,捏住白布的一角,手臂高扬,白布腾空而起。
常焰的躯体,毫无缓冲地,完完整整地暴露在她的眼前。
云边扫了一眼,目光硬住了。
常焰的一条腿被炸断了,残肢是后打捞出来的,拼在身体上,就像小时候玩的布娃娃。
他的皮肤,大面积都被烧焦了,分辨不出皮肉的颜色,毛发也没了,光秃秃圆溜溜的脑袋。
他的肩膀依旧宽阔,但臂膀上健硕的肌肉没了,被烧没了。
云边的心像被刀子狠狠剜开,她咬着嘴唇,吸不上气,额头被憋得筋络骤起,身子缓慢向下坠。
云顶峰扶住她:“云边,别太难过了,人已经去了。”
云边摇头,双目通红地盯着常焰,说不出话来。
云顶峰:“把人推走吧。”
医生护士来推床,云边一把拽住了床头,说:“不能就这样推走他啊,好歹,要穿上军装吧。”
云顶峰睫毛颤动:“云边,有人会帮他穿好的。”
云边摇头:“我来,我来帮他穿。”
云顶峰盯着她静了几秒,点点头:“好吧。”
所有人都出了病房,云顶峰令人拿了一套军装,军装整整齐齐,没有一丝褶皱。
云边接过,问:“他有留下什么话吗?”
云顶峰叹了口气,说:“爆炸当场就死了,没留下什么遗言,但是在爆炸前,他在喊你的名字。”
云边抬头,目光凄楚地望着他。
“他说,让你等他”
爆炸的前几秒,河上的人都听见常焰在撕心裂肺地喊:“云边,你要等我,等等我,我马上就去见你,你一定要等我啊。”
云顶峰出了病房,将门带好。
病房里头很安静,只有云边和常焰两个人,她很想听到他的呼吸声,可听了半天,只能听到自己的。
云边缓缓弯下腰,觉得头晕目眩,她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将军装打开,小心翼翼地搂着他的身体,给他穿上衣服。
这将是她最后一次拥抱他,抚摸他。
未来,再没有这个机会了。
好短啊,为什么人生那么短暂,她和他还有好多计划和愿望要做,为什么就不能多给他一些时间呢。
哪怕再给几年,或者一年也好啊。
给她个机会,去好好爱他。
云边将他断掉的肢体抱在怀里,抻住裤脚,一点点往里套。
她再也忍不住了,双眸蓄满了泪水,噼里啪啦掉在他的断肢之上。
为什么她没在那条船上,如果她在的话,一起被炸死的就是两个人,比让他一个人孤零零地走要好得多。
她犹记得,重逢那天常焰说很喜欢她那幅大海的画,他看那幅画的时候,眼睛里头隐约有着一种孤独感。
他一定很孤独,这些年孤军奋战,无人可诉衷肠,没人懂他,没人陪他,也没人能温暖他。
他在寒冷污糟的世界里,为了光明而战,没有一次后退过,可换来了什么?
连胜利都没有看见,那些他许诺过要亲手送上刑场的恶徒,他看不到他们受惩罚的那一天。
看不到国家给予的勋章和锦旗,看不见星空照耀和平安详的土地,还有他们幸福的未来。
云边弓起脊背,脸颊摩擦着他的胸膛,泪水成河。
“常焰,你怎么说话不算数呢,不是说好了回头见吗。你现在回来好不好,游戏通关了,任务结束了,我可以带你回沈城了,我们可以回家了。”
她轻轻吻上他被烧烂了的唇,很轻,很小心,生怕弄疼了他,她的气息喷在他的脸上,却再得不到一丁点的回应。
他不该是冰冷的,死气沉沉的,他对她的爱一向是炽热的,冲动的,充满力量的。
她牵起他的手,摸着那枚圆圆的戒指,拿起来举在常焰的面前:“我们已经结婚了,有证了,不是铅笔字写上去的,是有印章的结婚证,你是我的老公了,你不可以再离开我了啊。”
“我不同意你离开,我不同意,我们不该是这个结局!”
常焰始终一动不动,他的沉默彻底击溃了云边的内心,前所未有的剧痛劈头而来,她觉得自己被撕碎了。
她悲怆地抬起头,发出似兽一般凄惨的哭喊,绝望的声音,响彻了整个医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