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捡了一只狼崽子回家》好白菜

1、重逢——往事

　　三伏天的傍晚，没有风鼓动的空气凝滞成了一团的发热体，仿佛一丝火星就能引爆整个世界。

　　楚江开裹着热气一进入宴会厅里，浑身像从头到尾浇了盆冰水，热意瞬间褪去。
　　如泉水般倾泻而下的钢琴曲悦耳动听，被这天籁之音笼罩着的人，皆盛装出席自觉身份矜贵，三三两两围在一起交谈都是低声和气，落在穿梭其中的人耳朵里反倒像是窃窃私语。

　　这是一场药研交流会，由赵炎的叔叔赵冬季举办。

　　据赵炎透露，他叔叔还为了刚回国的女儿特邀许多适龄单身的男士前来参加，他的中兴药业如今风头正盛，受邀者几乎都出席了。

　　照赵炎的话说，这就是一个裹着学术交流遮羞布的相亲局。

　　楚江开几乎断定，赵炎又一时兴起要给他搭桥牵线当媒人了。

　　无怪乎他会这么想，首先他与这场交流会几乎没有一点关联，其次赵炎一直对他独身的想法不赞同，凡身边有提媒人，单身女性等字眼，赵炎第一个就能先想到他。
　　虽然楚江开已经猜到赵炎的用意，但还是如约而至，如果他不来，接下来恐怕就没有安宁日了。

　　究其原因，赵炎——他十几年的至交好友。根本不知道他既是独身主义者还是一名深柜同性恋。

　　上午赵炎为了劝他来，打断了他一次又一次的假寐几近神经衰弱。

　　一想到这背后的原因楚江开又无奈地原谅他。

　　楚江开和寥寥几人打过招呼，便有些倦怠，揉着眉头在角落坐下，昨晚在庆功宴上喝了太多酒，到今天下午了他还没缓过劲。

　　七八分钟了还是没见赵炎的身影，却等来了一位想见又不敢见的故人。

　　他的视线定格在一位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身上，那人身量修长在一群人中鹤立鸡群，他挽着的正是新兴医药集团的千金赵如笙，浓眉下一双不耐烦的眼睛正扫视着人群，时而停下和几个人打招呼。

　　楚江开在那人眼睛扫过来前，呼吸一窒不动声色移开视线。

　　那双眼睛，和以前一样，任何情绪都不加掩饰，直白得让人无法招架。

　　楚江开将酒杯中的残酒慢慢喝下，借着杯子看透过来的残影，不时听见闲言碎语从后面传来。

　　“这个人是谁？”

　　“好像是叫池郁，新兴集团的压轴货，刚推出来的新型抗生素就是他导师研究出来的。”

　　旁边人七嘴八舌插嘴问“他导师研究出来的，跟他有什么关系？”

　　“瞎猫碰上死耗子呗……”听到这句，楚江开将杯子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八卦未停，“他发布了的一篇论文可以解释，反正就是助他导师林声平一臂之力，实验了二十几年的时间让他意外突破了瓶颈，捡了个大便宜。”

　　“看他年纪也不大，这么厉害？是博士出身？”

　　“我说你能不能天天别这么无知，你爸好歹是个研究所所长，你怎么什么都不知道？像这种重要发现已经足够他直博了。”

　　“我天天忙着给老头子搞机械，哪有空了解这些，我只知道林声平得了KPH奖，他徒弟我可不清楚，不过看他现在乘着风口还搭上了赵如笙，鸡窝里当真孵出……”

　　“别说了，人往这边来了……”

　　楚江开还沉浸在“直博”、“重大发现”这些字眼中，听到这句猛地抬起脸来，便看见赵如笙池郁两人走了过来，耳边嘈杂的声音逐渐模糊，呼吸随着那人一步一步走来愈来愈急促沉重。

　　恍惚间只看到池郁皮笑肉不笑，墨色的眸子带着一丝讽刺，冲他伸出了手，叫了声楚先生，楚江开缓过神。

　　众目睽睽之下，他只得起身，原以为握个手便作罢，谁知池郁变本加厉，又极其热情地抱了上来，楚江开不知道过了几秒，只看见赵如笙笑容都僵了。

　　楚江开不好挣脱显得场面太难看，强忍着挂起无懈可击的微笑，用只有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放手。”
　　楚江开听到耳边一声冷笑，便被放开。

　　随后两人各自心怀鬼胎地演了一场旧相识多年未见的戏码，池郁临走前说：“楚太太没来，楚先生一个人可别喝醉了。”

　　这官方虚伪的称呼，只是在报复他，楚江开心知肚明，而正因为心知肚明，所以才难以忍受。

　　楚江开不愿回想那段记忆，放下手中的杯子，离开时正跟赵炎打个照面，他疲惫地说：“你知道他来，瞒着我做什么？”

　　这句满含怄气的话不需要回应，楚江开丝毫未停，继续往外走。

　　赵炎猛地一激灵，楚江开几乎很少动怒，也不知道池郁说了什么，竟然让这铁面菩萨大动肝火，他拦不住这个要走只能进去找另一个。

　　话说赵炎也实在无辜，要是他知道事情不是池郁说的那样简单，而是这两人有那么一段暧昧，还分得难看，他绝对不会替楚江开擅作主张，这下搬了石头砸自己的脚都没头没脑的。

　　这一刻，毫无理由地，以往的句句质问冲上楚江开的心头，震得他本就发痛的太阳穴更疼。

　　“你到底在担心什么？我们难道不能这样继续下去一辈子吗？你在犹豫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禁锢了自己，所以要让我自由？可是你还是在禁锢我……你自以为的温柔，落在我身上是温柔刀，一进一出都是血…我有时候真怀疑，楚江开，你是不是机器人，你有心吗？它在跳吗？为了谁？楚太太没来，楚先生一个人可别喝醉了……”

　　他心里也对自己发起疑问：“明明现在的一切都是按照你预想的发展的，为什么你不敢再看，为什么你会逃？”

　　他在无数个问句里，想要精确地找到正确的答案，却只是剪不断，理还乱，既让他找不到答案，还得不到解脱。

　　他徒步下了山，一直走到路口，才想起来车还在山上。

　　夕阳直射，滚滚热浪几乎模糊了双眼，伸手略略遮挡，手背却意外碰到眼角的湿润。

　　他讽刺地看着亮晶晶的泪水，起码能回答一个，他不是没有心的机器人。

　　明明重逢的场景已经在他脑海里排练过许多回，本不应如此失态，警铃一响，他表情迅速重整。

　　然而危险已悄悄来临，一声歇斯底里的暴喊，下一秒楚江开就被身后一股大力猛然推开，所有思索都断开了，身后径直传来□□被弹撞上汽车的声音，他看到对面的行人面部惊恐，听到他们在耳边大声尖叫。

　　楚江开眨了眨眼缓慢回头，他张了张嘴，舌尖的动作却戛然而止，慢镜头里只捕捉到一具熟悉的身躯被撞飞的轨迹。

　　那一瞬间楚江开眼里的世界变成了彻底的灰，只能听到来自体内一呼一吸的声音，几近要昏厥。

　　失控的大货车刹不住连累被追尾的汽车还在往前挪动，呲啦碰撞的声音震耳欲聋，后面的司机们下车跑到路中央去帮忙，喊着打120。

　　眼前的世界逐渐恢复清晰，他攒足了勇气穿过人群靠拢中心，就看见一个身穿深蓝色西装的男人躺在血泊之中，紧闭双眼一动不动，那么苍白又面无表情。

　　那是池郁，他确信。

　　十年前，池郁觉得自己应该就是算命先生口中难得一见的纯克星体质。

　　为什么这么说呢？在他妈刚怀上他的时候，就初见端倪了，奶奶高血压发作休克去世，爷爷在出生两年后也脑溢血过世，还有他爸爸在他12岁时，在工地上发生事故，听他爸的工友说，抬出来的时候腿都被砸扁了，头部被钢筋穿透，当场死亡。

　　他还记得在殡仪馆看到他爸的最后一面，头骨被敛容师复原位置，正中脑袋上的大洞被缝合在一起，灰白的发紫的脸，池郁想，这不是他爸爸，他爸爸会满脸欢笑带着他去游乐园，教他骑车，在他被同学欺负的时候，会告诉他，他没错，错的是他们。

　　可是那张冰冷的铁床装着的是冰冷的面容，没有笑，甚至嘴角耷拉下来，与之重合的是他妈妈崩溃的脸，指着他捶胸顿足：“都是你！害死了他！我早就说……我早就说过，把你送走，可他不听啊！”

　　她每天都在卧室里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瘦小的池郁蹲在昏暗的卫生间里，从他爸爸剃须刀里取出刀片，可只划开一层皮，他就痛得抽泣，听到他妈的脚步声，又慌忙用手擦泪。

　　池郁的妈妈推开门，看了他一眼就惊骇倒退，仓惶逃出家门。

　　池郁站起身看向镜子，里面是一个怪物，满手满脸是血，只有一双黑漆漆的眼睛渗人地盯着他看。

　　没多久，她就带着为数不多的积蓄跟别的男人跑了，池郁没有一丝挽留的想法，他知道自己没有资格。

　　也许接下来他就会把她也害死。

　　开发商也跑了，池郁成了另一层含义上的孤儿，没有爸妈亦没有财产。

　　他爸的两个兄弟只好轮流接他去住，每家轮流一个月。

　　二叔是三个兄弟里面唯一一个独自生活的，二十来岁就把老婆打跑了，酗酒度日至今。

　　小叔有家室，每次到小叔家，池郁都是吃他堂哥堂妹剩下的，但即使这样窘迫，他反而还松口气，因为至少不用担心，吃饭，写作业甚至是做任何事的时候，突然遭受毫无准备的暴打。

　　池郁直到上高中也仍然需要每天去小叔家饭馆洗盘子帮忙收拾餐桌，才有希望得到下学期的学费。

　　他天真地以为等考上了大学就能摆脱现在的境况，把高考当做了每天的希望和动力。

　　在一个星期天要返校时，顶着可能要挨揍的机会跟他二叔要一个星期的生活费，平常他二叔没喝酒时也只会冷哼一声，掏出二十来块钱扔给他，可是今天，二叔因为活计丢了，一整天在家喝酒都没出门。

　　果然，刚问完他二叔就抓着酒瓶子砸了过来，一边砸，一边发狠地嘟囔着想不想挨揍。

　　池郁一边躲一边求饶：“等我考上大学了找到好工作就还你，叔，别打了，我还要去上学！”他起身刚要跑又被踢倒拖了回来，他抱着头蜷缩在角落承受一下比一下重的拳脚。

　　喝醉了的男人越打越亢奋，扯开池郁的肩膀，要锤他拼命捂住的头，池郁突然吼叫着爆发，抓着身边散落的酒瓶子闷头一顿砸，直到身上的人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