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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风来了 ...

  •   第一次意识到自己喜欢上一个男生,是在10岁那一年。

      这一年有许多的变化,而最无法接受的是,我成为了一名失去母亲的孩子。

      8月30日,结束开学典礼回家的路上,我和哥哥、姐姐被叔叔接到了医院。

      “去到以后,和你母亲好好地说上几句话。”叔叔的表情凝重,在去的路上反复地叮嘱。

      我坐在摩托车的车头,说不出具体的心情,只觉得脸庞被夏风吹拂着,很是舒适。回想起来,已经有好几周没见过母亲了。最后一次见面是在一个深夜。那天夜里,家里来了很多亲人。他们围坐在客厅,低语着商量着什么,嘴里吐出的烟雾不一会就偷偷地从门缝里爬进了房间。

      “啊!”痛苦的吼叫声打破夜里的寂静,这是从母亲房间传来的声音。慌张的脚步声从屋外跑了进去。过了没多久,我们兄妹三人被唤醒带到了母亲的床前。其实,在父亲进来前,我早被烟雾熏醒。此时,母亲正平躺在木板床上,双脚卷缩,脚尖用力地掂在凉席上,双手痛苦地捂着涨得厉害的肚子,俨如被砍断身体的蚯蚓来回扭动着身体。而后表情狰狞地低语着:“杀了我吧!杀了吧!”她的声音很轻却足以让屋里的人为之战栗。

      我无法直视她身上的任何一处,紧闭着双眼将头转了过去,彷佛这样做能减轻我心里的内疚!

      前几天的下午,大约3点左右,在父亲外出工作后,母亲将我唤进房间。她从竹席底下拿出一叠褶皱的纸币并从中抽出了十块。“去吧,含,偷偷地去!给我买一瓶冰红茶,剩下的你再买点喜欢的!”母亲还没生病前,最爱的就是冰红茶了。一开始,她抱怨父亲总爱从工地里拿冰红茶回来,因为孩子喝多了喉咙容易积痰。可不知何时起,母亲从厌恶到了喜爱,无论是去农田劳作还是在餐桌上吃饭,一定要喝上冰红茶。几大口咕噜咕噜地喝到杯子底部的冰块暴露在空气中还不罢休,又会续上第二杯。喝光以后,豪气地将冰块全塞在嘴里,咔嚓咔嚓地冰块咬碎咽下肚子里。那声音像极了小孩子吃糖时的模样,干脆利落,生怕被人抢了似的。

      而后她生病了,再也不能如此痛快。父亲说,一小口,足以要了母亲的命。我记住他的嘱咐,将事情告知了奶奶。奶奶拖着不麻利的腿脚快步走到了屋里,大声地呵斥着:“不要命了,不要命了!”随后,在一阵的沉默中又温柔了起来,“忍忍,忍忍!”这么想来,那是母亲最后的遗憾了,喝上一口冰红茶。想到这,我更加痛苦和惭愧了。

      我们被领进了病房。

      母亲像在家里一样的姿势平躺在病床上,不同的是,她的双手双脚被裹在了泛着黄的白色被单里,只有凹陷苍白的脸庞露出。走前一看,我被眼前陌生女人的模样吓了往后退了几步。这是我温柔美丽的母亲吗?再见时,她的眼神没了活力,或者说不像人的眼睛,如同被蒸熟的鱼眼睛,看不见一丝光芒,只剩下了空洞。连那浓密的头发也所剩无几,枕头套上布满了掉落的发丝。我被推着向前,不知是谁将我们母女的手放在了一起,那手冰凉无力,温热的小手被这凉意震慑了!

      我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味道,和几年前如出一撤。

      从记事以来,家里养着一条有着金黄色毛发的土狗,它的性子和毛发一般温顺,见谁也不吠。听母亲说这是父亲在下班路上捡回来的。那时,它只有篮球般的大小。母亲给它取了“旺财”的名字,寓意如同名字的表面,希望给贫苦的小家带来财运。说也奇怪,旺财十分喜欢这名字,甭管谁喊这名字,它都会摇着尾巴往那人身上跑去,乐意时,还会爬到那人的腿上,直至那人摸了它的脑门才会作罢。母亲说,那是旺财向其他人给我们家哪财运。不管财是否到了,反正那段时光是我们这几个人里最为完整而知足的。

      一年前,旺财也生了狗子,刚好三只。更为巧合的是,小狗们的特征和我们姐弟三极其地相像:大狗儿子体弱多病、二狗女儿好吃懒做、小狗女儿胆小叛逆。也因为此,母亲极力争取将这一窝的小狗留了下来。以往生出来,都被父亲送走了。小狗的取名权给了我们,而我们按照毛发的颜色分别取名为:小黑、小灰还有小白。母亲很喜欢小狗,允许我们将狗带到床上睡觉,前提是每天给狗洗澡,否则免谈。所以,我们洗狗比洗自己还勤快,睡前还会帮小狗搽爪子。而父亲呢,只会用狗威胁我们,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不听话,看我把不把他们送走。”事实证明,送不送走主要看他的心情。他对于狗的态度也反应在和狗的关系上:旺财和谁都亲,除了父亲,绝对不会在他附近转悠;小狗在任何时候都闹得欢,除了父亲回到家,立即换一副狗样,伪装安静。

      三个月前,旺财离世了,是被老鼠药给毒死的。母亲那时已卧于床,得知噩耗,她并不意外,她说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怪就怪自己太依赖它了。母亲最怕黑了,旺财没来之前,她在天黑前就会从农田里回家。有了旺财后,胆子变大了。天黑不怕,连立满墓碑的山头也敢去砍上几捆柴木。旺财也爱上了在田里在山上跑的日子,这也是它会死掉的诱因。

      南方到了六月,农作物也陆续收成。村民为防止成果被小动物偷吃,在地里早已布满了陷阱。铺上密网、放上老鼠夹......而最为厉害的当属在食物里混上老鼠药。假如,母亲还健康,肯定会第一时间发现,并厉声制止的。可是......这是她们的宿命吧!

      旺财的葬礼是孩子辈一起完成的:三个小孩、三只小狗。

      “丢在这就好了。”父亲撂下话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旺财死在一山头上,那是母亲常去劳作的地方,是我们家的果园。此时,芒果树上挂满了沉甸甸的果实,今年怕是果都要掉在地里腐烂了。等父亲走远,哥哥忍不住哭了起来。除了母亲,就属他和旺财相处得最久了。

      “我们得给旺财一个葬礼。”他带着啜泣的声音说着。哥哥比我大四岁,他说看着自己看过不少的电影,知道葬礼是怎么进行的。首先得挖个坑,然后把尸体放进去用土埋上,再而在土上立个碑,写着爱狗旺财之墓这一类的。前面在哥哥的指挥下,倒是有条不紊地进行着,但在抬尸体这个环节上,我却生出了退缩之意。

      “来啊!来啊!”哥哥大声呵斥,“怕什么,她可是我们最好的朋友!”

      是啊,我在恐惧什么?只是一具尸体而已,更何况她曾经那么美好和可爱。可是——她的身体如此僵硬,四肢笔直地朝向天空,眼睛不瞑目地瞪着,嘴角边的毛发还渗着白沫。它像是被抽走了灵魂,在痛苦地放空。

      “我不敢!”我在做最后的反抗。

      “没用的东西。”我被姐姐推着向前。她比我大两岁,吃得也多,自然力气比我大多了。无奈下,我被迫抬起了旺财的后左腿,姐姐抬起后右腿,哥哥承包了前面的两腿。尸体意外地重,走几步就要放下休息一会尔再抬起。她的腿没有任何的温度,触感十分地硬,像抬着冰凉的石头。不,比冰凉的石头还要更夸张的——冰凉的冰柱子,我说的是此时触摸母亲的手感。

      “快!快!和你母亲说上几句,说你们会好好听话,好好读书,不要她担心,让她放心。”叔叔急声催促。哥哥姐姐带着悲伤完成了最后的告别。我深吸了几口气,毫无防备的伤感瞬时涌上心头,话说得断断续续:“妈...以后我会好好....听话,好好....读书,不要.....担心我。”刚一说完,倏然间母亲四肢用力地抽搐,眼睛瞪得极大,嘴里微张着似乎想说点什么,但却没发出任何的声音。

      在慌乱中,我们被推出了病房,带回了家中。

      回到家时,已是夜晚,恐惧从脑海开始遍布了手脚。听觉更为灵敏了,我捂住双耳害怕那嘶哑的叫声传入耳中,加剧我的恐惧。村里有个传说:如果家里有人死掉,乌鸦会来报丧。它会边肆无忌惮地发出“哇——哇——”的粗劣嘶哑声,边飞到那户人家的窗前。不知疲倦地,喊叫到天明。

      深夜里,叫声似有似无地在低空中回响着。我彷佛看见一道邪恶的黑影降落在关闭窗户前,透过玻璃我看见它的嘴巴在一张一合地活动,伴随着此消彼长的声音。我蒙着被子,紧抱着小狗,恐惧令我的身体不断地颤抖。我害怕那鸟影会幻化成人的影子,害怕她会飘到床前和我告别,害怕天明所要面临的尸体,害怕.......

      我是如此地懦弱,如同被姐姐说中一般,是个“没用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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