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神有主了》有日吟

98、第 98 章

　　突破了和母亲之间那层窗户纸的柴余每天在家的小日子过得挺滋润的，他甚至可以嚣张地在他妈妈眼皮子底下玩起了游戏，还科普了一下这个游戏的竞技性。

　　但柴余还是没做好告诉自己的妈妈自己出柜了的准备，所以也没表明说自己谈恋爱，只是每天晚上会躲在被窝里偷偷跟董陆离连麦。

　　这样一来，小情侣异地聊天的时间就更少了，但对于柴余来说最奇怪的——就是董陆离没来闹。

　　他甚至像是十分享受这份孤独，哪天柴余要是上床早了一点，他还会战术性地拖延几分钟。

　　柴余：董陆离，你怎么不说话？

　　董陆离：嗯？你怎么突然打字了？

　　柴余：我听你那边一点声音都没有，还以为麦坏了。

　　董陆离：没坏，你刚刚说话我都听见了。

　　柴余：那你为什么不回答？

　　董陆离：还在想。

　　董陆离坐在宿舍外的阳台上，头发湿漉漉的，手里拿着一本书，他的摄像头对着窗外，那里挂着一轮残缺的月亮，美得很不上镜。

　　在柴余看来，镜头里的月亮就像消失了一样，淡得有些索然无味了。

　　董陆离依旧在思考柴余刚刚的那个问题——董陆离，你最近为什么对我一点也不积极了？

　　董陆离不知道怎么回答，只知道他没有办法开口讲实话。

　　他甚至都不敢开口，因为从回来之后，他就没办法直面柴余的声音了。

　　不能看到他的照片，不能回应他的消息，不能听到有关他的消息——因为只要一听到，他就会忍不住溃决，泛滥，信心动摇，理智的城墙反复被击溃。

　　他好像已经决定了，要慢慢铺垫，逐渐淡出柴余的生活里了。

　　因为就像柴余的母亲讲的那样，谩骂的声音依旧没有停下来。只要是有人抓到了柴余一个人上号打游戏，就会疯传“一条菜鱼私下打游戏不带光怪，两人荧幕情侣实锤”的假消息。

　　而学校论坛里，那个真地收到了柴余妈妈律师函的男生，一直在论坛里搏同情还不忘回踩一下柴余，歪曲事实继续丑化柴余妈妈的形象。

　　好像真的太无力了，董陆离找不到更好的办法了。

　　在这场寡不敌众的、注定覆灭的战争里，他们的感情必须沦为救人的牺牲品。

　　不然，他们就会像两只蝼蚁，逐渐被淹没，即使是执着地相拥不弃，却也只是落得一个黄泉路上有人陪的凄美下场。

　　但是人生不是电影，真正清醒认识到现实的人，是不会任由自己的人生只落得一个凄美的败笔的。

　　他只想让，自己能好好的生活，他喜欢的人好好的生活。

　　至于这两个人的人生会不会从此再无交集，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人人嘲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却没有人想过，双双殉情，难道就是人生最美满的样子？

　　“董陆离，你想了很久了哎，还没想好？”

　　柴余的声音从耳机中传来，一时打乱了董陆离的思绪，他叹出一口气，也没有撒谎，冰冰凉地说了一句：“太累了。”

　　真的太累了。

　　累到···他都忘记当初是如何无所保留地爱你了。

　　听到这句话之后，柴余突然沉默了，几秒钟之后，董陆离听到一阵抽泣的声音。

　　“柴余···”

　　董陆离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只能忍住自己的哽咽，轻轻地唤出他的名字。

　　“董陆离···我哭了···”

　　柴余毫无保留地哭了出来，他渴望自己能够再次得到董陆离的安慰，被他好好地拾起来，捧在怀里关心，可是一切都不是那么遂愿，他终是没有等来。

　　“柴余···你不要哭···”

　　董陆离咬住下唇，喉咙哽咽，仿佛有一把刀架在自己的喉咙上，让自己被迫遏制住呼吸。

　　他已经决定不再占有他的爱了。

　　他要放开。
　　让他也放开。

　　放开之后，再好好地把自己藏回人海。

　　“董陆离···你不要累···我以后不来打扰你，你好好休息一段时间，好不好？”

　　柴余哭得越来越急，呼吸像是被夺走了一般，泪水堵住了视线，他和手机一起扣在床上，死死地咬住被单，不让自己的声音从床单中泄出去，直到血腥味儿灌进他的鼻腔。

　　“柴余···你也很累了吧。”

　　董陆离浑身都在颤抖，但是拳头紧紧地攥住栏杆，才能够不那么轻易地败下阵来。

　　“我不累，我一点也不累的···我可以等你缓过神，那个时候我们再好好开始···”

　　柴余哭得只剩下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断断续续的，喉咙都被哭声塞住了，只能勉强地挤出几个字来。

　　他怎么会不累？这一切的承担，大多都在他这儿啊···

　　打开手机，新的一天将会被普天盖地的谩骂声唤醒，他只能关掉屏幕，叹一口长气。

　　他笑脸的频繁，言语的轻松，对谁都说着不在意的态度，让所有人都忽略了——光是按熄手机屏这一个简单的动作，他就已经累到厌烦了。

　　好累——去关心自己男朋友的情绪。

　　好累——去担心自己会不会哪里做的不好。

　　好累——害怕自己一个不努力，到手的幸福就飞走了。

　　一切都在环境的影响下走上了不归路，他再也做不回那个高高在上，自信地自称宇宙第一的人，也再也找不到第一次说出“我喜欢你”这句话时，悸动的心情。

　　要知道···曾经你也是我一不小心就藏不住的心悸，是我逆着人流看到你，就不由得觉得亲切的人。

　　但是董陆离···柴余真的也很累了，因为他已经试过了所有的办法，却也留不住你们的曾经。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扬言要拯救世界的男孩，十五岁，就足以撼动十七岁时候少年脆弱敏感的心。

　　在那一年以后，有一对走散过的朋友，他们终于牵回了彼此的手，说要一起走下去试试看。

　　后来，他们不仅试了，还拼得不遗余力，体无完肤，直到彼此沉溺之时，才发觉身陷囹圄，周身要将他们溺死了罢。

　　“柴余，我困了，睡觉吧。”

　　董陆离最终是寒下心说这句话，他也没觉得自己这样的做法有多高尚，因为事情也不像美化的那样，只是单单地一句“为了柴余好”。

　　他做不了上帝，无法决定这样的选择对柴余来说是好是坏。

　　但他知道 ，就从自私的角度来考虑，相比于看到自己和柴余的感情断送在最焦灼的时候，也不愿意看到风暴过后，那必将出现的苟延残喘。

　　没什么比苟延残踹的感情更伤人了，因为还在坚持的人，还在期待转机的人，只不过是在执着地爱恋着那个奋不顾身过的自己罢了。

　　董陆离没有挂断电话，只是听着柴余在电话那头哭着，自己实在是憋不住，最后闭了麦，暗自在阳台上抹着眼泪。

　　就这样，隔着一台手机，几十千米的距离，一段感情的线拉得好长好长，几乎···要断了。
　　···

　　第二天，柴余再从被子里醒的时候，已经是早晨十二点了，手机上显示通话在昨晚十二点前就被董陆离挂掉了，所以再没有声音。

　　可自己并不知道，赌气似的跟早就下线了的董陆离哭，一直哭到了嗓子彻底嘶哑，浑身酸疼到说不出话来。

　　他好希望自己能够成为小说里的主角，在情感危机之际，总能在自己最脆弱的时候，遇见那个会心疼你的人。

　　说着，柴余拿起手机，不知道怎么的，就拍了一张照片，看似是窗外的景色，但其实是暗藏了自己放在床头，用来擦身体的药。

　　然后，他鬼使神差地发朋友圈，特地编辑了一条文案：昨晚没睡好，才醒。

　　虽然柴余不想承认，但他就是想要让脆弱的自己、伤心的自己、哭了一宿的自己，好歹能被董陆离知道。

　　会不会这样···就会有人心疼了？

　　可是事实很残忍，没有董陆离的赞，也没有董陆离的私信，董陆离就像故意避开柴余这样的想法，想断绝他产生“还有人心疼自己”的念头。

　　虽然董陆离看到了，他也心疼了，但是这种心疼又能往哪处说呢？

　　他真的要离他远一点，让他死心，让他能够不再拿这么鸡肋的关系折磨自己了。

　　像是被董陆离挑明了的柴余，这几天过得都十分萎靡不振，他总是在白天跑到校园内晃荡，希望自己这样落寞的神态能被哪个人捕捉，或者被董陆离的朋友知道，这样董陆离兴许就能了解到他的事情多一点。

　　下雨了，柴余打着伞，一阵风吹过来，他一个没握紧，伞就飞了出去，自己在雨里被淋成很小一只，蹲下去捡躺在水洼里的伞。

　　不自觉的，柴余就是很希望自己能看起来可怜一点，表现得伤感一点，这样说不定在某个角落，就会有某个人，将这伤感的一幕，告诉董陆离了。

　　这也许是每一个在情感里受挫的人的通病——疯狂地袒露自己的弱点，将自己的悲伤最大化，卑微到连自己都感动了的地步。

　　你看啊···我在雨天里被风吹成了一团···

　　你看啊···我现在正在一个人可怜巴巴的吃饭···

　　你看啊···我一个人走夜路，瑟瑟发抖，没有人陪伴···

　　你看啊···没有你，真的要了我的命了。

　　但好像，铁了心要离开的人，不管会不会心疼你，都不会再让你知道了。

　　不会再有人红着脸跟你说话，红着眼睛问你过得好不好，迫不及待地跟你身体接触，抱你入怀里。

　　就像这样，柴余蹲在地上，举着伞，心里在期待着些什么。

　　——但终究不会有人从后面来抱住他了。

　　回到家之后，柴余有点轻微的发烧，吃了感冒药，还不忘在床上给董陆离发几句消息，斟酌来斟酌去，都没想好以什么样的语气落笔。

　　好像···真的还挺难的。

　　只是发一句消息，却像在写毕业论文一样，还不能一键撤销。

　　柴余：我们这边在下雨，你们那边呢？

　　过了五分钟，无人回应，柴余深吸一口气，再次契而不舍地追发。

　　柴余：我今天淋雨了，头好疼。

　　柴余：你们那边要是下雨的话，你一定要记得带伞，出门带件干衣服啊。

　　又过了五分钟，柴余依旧没有得到回应，董陆离的手机像是宕机了一样，或者是网络拒绝接受了董陆离的消息，不然为什么···

　　从早到现在连一句他的消息都没有。

　　柴余：晚安
　　柴余：···

　　可就在这条消息两分钟之后，董陆离就回了一句：晚安。

　　董陆离：好好休息。

　　柴余看到手机屏幕亮屏，不顾头疼，直接拿起来，秒回了董陆离的消息：嗯嗯。

　　柴余：你也要好好休息啊，不要累到自己了。

　　董陆离：知道了。

　　看到董陆离的话，柴余无奈地把手机重重地砸回了床上，整个人缩进被子里，再次忍不住的哭了起来。

　　——又是一个夜晚，柴余哭到睡着。

　　接下来的几天，柴余都反复着这样的生活，直到有一天，董陆离的室友给自己发来了微信。

　　室友：柴余，你男朋友心情不好啊？今天吵架了吗？

　　柴余：今天？

　　室友：那他怎么今天一回来心情就这么不好。

　　柴余：他从哪里回来？
　　室友：啊···
　　柴余：你说，没事。

　　室友：就是···学校后天有一个比赛，但是有一个手续要回本校去办，快递已经来不及了，所以六神今天就自己回去了一趟···

　　柴余：他今天回来了？

　　室友：可能是确实时间紧急，见一面也比较仓促，所以他才···

　　柴余：没事，知道了。

　　放下手机，柴余呆呆地看着窗外，那轮月亮好像有意避讳着什么，不愿意直视他的泪眼。

　　到底是为什么——会走到现在这个样子。

　　“妈，我出一趟门，有急事，明天再回。”

　　柴余红着眼睛，装好一个小书包，然后穿上衣服急匆匆地往门口赶。柴余的妈妈正敷着面膜，突然看到自家儿子眼睛熬得通红，慌乱地就要往外赶。

　　“什么事这么急？”

　　柴余的妈妈大概猜出了这到底是个什么事儿，联想到柴余这几天精神都不太好，这才明白董陆离当时的那句“我知道”根本不是空谈。

　　好像这个孩子早就在考虑这件事情的解决方法了。

　　但又好像是自己的出现给了这个在绝望的边缘徘徊的孩子最后一枪。

　　“求求你了妈妈，我明天就回来了。”

　　柴余拿着自己的身份证，踹进上衣兜里，然后在母亲的默许中啪的一声带上了门。

　　柴余母亲从楼上注视着儿子远去的背影，摇了摇头，最后坐回了沙发上——儿子，不要怪妈妈，妈妈真的只是想要你开心一点。

　　果不其然，柴余一个的士，就奔去了火车站。

　　想也不想，他就买了去董陆离所在城市的火车票，耗尽手机最后一丝电量上了车。

　　坐在车上，他没办法听进去任何东西，脑袋里只有一阵嗡响，像是有一个人在哭泣。

　　他还是不明白。
　　为什么就回不去了呢。
　　是因为他做错了什么吗？
　　可是他真的已经够努力了啊。

　　而且，两个人都已经很努力了啊——熬过了保持距离的尴尬，熬过了异地恋的疏远，那么多难熬的事情都扛完了，却发现前头没有路了。

　　一路上他们都以彼此为信仰，互相肯定了一路——可到头来，却发现这条所谓的路上，压根无路可走。

　　到站后，柴余用身上的零钱坐上了的士，去到了董陆离所在的学校，摸索到了宿舍楼下。

　　手机关机了。
　　他根本不知道怎么见他。

　　他也不敢见他，只知道现在浑身都在抖，因为不知道这一面，是见好还是不见好。

　　天气阴沉了下来，a市的大雨好像跟随柴余一起坐上了火车，感染了这里的云。柴余坐在宿舍楼下的长椅上，眼睛熬得发干，执着地盯着宿舍楼的大门。

　　董陆离，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想见你一面。

　　虽然我可能已经猜到了，到我还是想亲口问问你···

　　你是不是，不打算继续喜欢我了。

　　柴余的睡意笼上了头，他靠在自己的手臂上，眼睛还挣扎着不愿意和上，期待着和那个心底的少年重逢。

　　“柴余···”

　　身后突然传来了一个熟悉的声音，柴余错愕地转身，看到了刚刚和自己兄弟一起回宿舍，明显是喝醉了的董陆离。

　　“···”

　　柴余想开口，但是什么也说不出来，眼睛模糊了，却露出一个久违的微笑。

　　见到你了。

　　“你来了？”

　　董陆离醉得像是已经找不到南北了，脚下踩着云步，脖子软软的，脑袋摇来摇去。他一双含情的眼睛微眯着，眼下一片晕红，吐露着醉人的香馨。

　　“嗯。”

　　柴余看着那个喝醉了的人站在原地，突然不敢动了，心中再次一片拔凉。

　　自己好像吓到他了。
　　或者是打扰到他了。
　　自己好像不应该来的。
　　他好像也不希望他来。
　　早知道就不来了···

　　“走吧，我送你去找个宾馆。”

　　董陆离最后还是无奈，靠过来，一只手拿起了柴余枕在胳膊下的包，拎在手上，另一只手空空的，却也没扶他。

　　“好。”

　　柴余起身，跟在身后，在董陆离室友的注目中，跟着董陆离离开了。
　　···

　　这个学校，不比a大气派，却十分的幽静。

　　小径多一点，路灯也更暗淡一些。

　　换作往常，柴余一定会觉得很兴奋，但现在，他只期望哪盏路灯能把他们之间照亮一些。

　　并肩走在路上，柴余侧着头跟满脸酒气的董陆离讲话，却只是一些客套的话语。

　　“董陆离，你怎么喝酒了？”

　　“想喝，就喝了。”

　　“你是心情不好吗？”

　　“···也许吧。”

　　柴余的眼睛之中盯着董陆离的侧脸，那个人虽然是走在自己的左边，但却像走在单行道上，身边没有人一般，迷茫的眼神直勾勾地向远处的地面发呆。

　　“董陆离，你看着我说话。”

　　柴余忍无可忍，只能默默地捏着拳头，憋住鼻腔的酸胀感，又把眼睛熬红了。

　　“嗯？”

　　董陆离被这一声命令说得下意识地扭头，憔悴的眼神不经意间再次被柴余捕捉，他这才发现董陆离最近又清瘦了很多，整个人散发着一股颓丧的气质。

　　“看着我说话很难吗？”

　　柴余的脾气发作了起来，这几个星期里，自己受够了委屈，硬是把那些嘴硬心气高的坏毛病通通改掉了，变得没有骨气起来。

　　他也很讨厌这样的自己，但好像这样的心情转变，很早之前就出现了。

　　“没，我有点醉了。”

　　董陆离再次将头转了回去，凝视着远方，幸亏有酒精的晕染，才让人看不出来他的眼角湿润了起来。

　　是真的难啊。要是看一眼就不想走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