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守则》七根卤大肠

8、Merlin（4）

　　梅林想起了多年前刚认识那几位魔女时，水之魔女吓唬他所说的话。

　　是什么来着......？

　　过去了太多年，他忽然有些记不清了。但是造成那些人惨死的原因，一定是湖水女妖。

　　这种生物其实不太常见，换句话说说，见过的她的人，要么死了、要么丧失心智。

　　梅林其实在陪同亚瑟拔出湖中之剑时，曾目睹过那位湖水女妖。

　　那时候的女妖出落得如水中芙蓉，善良且慷慨。她赠与了亚瑟“王者之剑”及一柄能治愈一切持有者的疾病的剑鞘，并告诫他们，无论发生了什么，都要将剑还回来。

　　那貌美且纯洁的模样，若非其名为“女妖”，梅林甚至以为那女人应当是湖之精灵。

　　当时的梅林十分不信，他质问过湖水女妖，为什么会想要帮助亚瑟，是否有什么别的理由。

　　而湖水女妖则笑了，那笑容带着几分暧昧：“我只是看上你了。”

　　“开什么玩笑。”

　　好在对方没有太过纠缠，即便是梅林一直抱着怀疑的态度，她还是好端端的将剑鞘赠与了他，没有太过为难。

　　可前些日子，亚瑟的剑鞘被偷走了。

　　偷走剑鞘的是那位早早地被贬出王宫的邪恶女巫摩根娜，许是她听说了剑鞘的传说，才会做出此举。

　　——都说那剑鞘是女妖的封印，而那封印只有世界至真至勇的人类才能解开。而亚瑟·潘多拉贡，则就是那样的天选之人。封印将在被天选之人使用过的剑鞘还予女妖之手时破裂。

　　而那片湖泊开始变得诡异起来，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摩根娜一定是将剑鞘还给了湖水女妖，解开了封印。

　　梅林决定亲自去探查一番。

　　他的预言梦最近时有时无，发生的大都是一些他有些摸不准到底要不要紧的东西。有时候是他捏着自己的魔杖喃喃自语，有时是头发花白形容枯槁的自己、飞快翻阅着书本......怎么看都很寻常。

　　只有那么一次，他看见了自己站在当初亚瑟·潘多拉贡拔出石中剑的湖泊里，看起来呆呆的，不知道在听着什么人的低语。

　　就像现在一样。

　　他踏入湖水的那一瞬间，就好像有千万条冰冷刺骨的蛇从脚底刺破皮肤涌入血液。水波带着渗人的寒意，浸透了他的皮肤，冻结住他的血管。

　　梅林想起来了，那位水之魔女所说的话：

　　“那就把你敲晕丢到湖里湖水女妖的地盘，在你被她迷惑了心智被她吸干了血液的时候，我们再英雄救美忽然出现拯救你于危难之中，那时候你就不会觉得我们可怕了。”

　　他的耳边忽而想起无数虫鸣，那声音越来越大，就好像要贯穿他的脑壳，忽然间，他听见了——

　　“你只是个脆弱的人类。”

　　“你活不久的。”“如果亚瑟知道你是半魔人，他会放过你吗？”“人类的寿命终究有限。”“你是魔法师，但你不是神。”“你去找魔女的样子真的很可笑。”“你不知道对她们来说，你只是个渺小的蝼蚁吗？”

　　“你为何不能永生？”

　　“永生多好啊。”

　　“你如果能够永生，我们就能在一起了。”

　　“永生吧，梅林。”

　　“永生......”

　　和......谁在一起？

　　手掌心突如其来刺骨的疼痛让梅林忽然回过了神，在来到这里之前他抓在手里的小刀片起到了效果。尽管鲜血止不住的顺着指尖扩散进湖水，伤口被泡的已经开始发白，但他终于清醒的看清了眼前的一切。

　　梅林不知何时已经走到了湖泊深处，双腿没有支撑的他只有头露在了水面上房。而那位曾经美若仙子的湖水女妖终于展现了自己原本的样貌，深绿的皮肤下有青紫色凸起的血管，黑色的眼瞳近乎占满整个眼眶。

　　她披散着头发，冰冷的嘴唇几乎要与自己的贴合在一起，过冷的温度让两人间出现了片朦胧的氤氲。

　　若不是冷到直打哆嗦，梅林几乎要忍不住自己嘴里的脏话。他抽出提前藏在裤腰里的魔杖，咬紧牙关念出了水牢的咒语。

　　湖水女妖被水面组成的牢困住，梅林这才抽身，拼了命的向岸边游去。可奇怪的是，女妖却好像不打算攻击了。

　　“你真的不打算和我在一起吗，梅林。”她问。

　　“最近附近村镇里死去的人，是你做的吗？”

　　“是我。”她说，“我想让你来找我，所以这么做了。”

　　“......好。”

　　梅林咬着牙，举起了魔杖，向她施展了毕生所学的、最恶毒的死咒。

　　尽管她着实的帮助过他、帮助过他的挚友亚瑟，没有她的帮助，也许他们压根无法建立如今的王国——亚瑟打不过乌瑟的兵队，不能成为国王；而他也不能够成为全国上下最厉害的、同时也最有威望的魔法师。

　　但她也确确实实的，仅仅是为了一己私欲，伤害到了英国的平民。

　　私人的恩情与国家的平和，大魔法师梅林·安布罗修斯，毫不犹豫的选择了后者。

　　“你会失去所有的朋友、猝然长逝。”

　　他听见湖水女妖在散落成千万碎片之前，这样说道。

　　——不可能。

　　“......想什么呢？掐着我的菇子不撒手，喜欢就吃呀。”

　　魔女的森林里，红头发的魔女巴克缇拉不停的敲着桌板，随着“啵”、“啵”的声音，蘑菇们从木板缝隙里冒出来、再又缩了回去。而梅林则坐在一边，捏着朵红彤彤的蘑菇，愁眉不展的想着什么。

　　“永生......”

　　他无意识的喃喃了声。

　　这声音和蘑菇弹起的啵啵声撞在了一起，巴克缇拉没有听清：“你说什么？”

　　梅林很快缓过了神来，赶忙松开了手里的蘑菇。那朵胖墩墩的蘑菇像逃命似的咻地缩回了木板缝里，消无影踪。

　　年轻的大魔法师笑了笑，摇了摇头：“没什么。”

　　“想起了件要紧的事情，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梅林几乎是用逃的速度，快速走出了魔女森林。

　　他知道，即使巴克缇拉没有听清，那位黑头发的自然魔女也一定听见了。

　　——永生。

　　这个想法，不知何时，毫无缘由的、忽然就占据了他的整个大脑。

　　他曾经有那么几日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里的痴迷，冲去了魔女森林像那位自然魔女讨要永生所需的素材，却被黑发的女人冷漠的丢了出去。

　　“你想要研究永生，只是湖水女妖给你的诅咒。”水之魔女亚奎尔跟了出来，她垮着脸说道，“如果你想，我可以立刻解除她施加给你的诅咒，让你的精神恢复自由。”

　　“不。”梅林飞快的、几乎想也没想的，就拒绝了。

　　“我......我想试试。”他说。

　　是的，他想试试。

　　他需要湖水女妖的咒带给他的那一股奇妙的狂热，来促使自己完成这一伟大的实验。

　　仔细想来，好像关于“永生”的事物，并不是在讨伐了湖水女妖之后才忽然出现的念头，而是在......

　　而是在知道“魔女”这种生物真实存在于世界上时，就时而不时的窜进脑海中的想法。

　　永生，多么吸引人的东西啊！

　　他可以永远的研究着魔法，永远的汲取着知识，永远的做着自己喜爱的事物。

　　他可以看到时代的变迁，可以感受不同的文化，可以在这之中找到长长久久的安逸。

　　湖水女妖所做的，也不过是将他心里那小小的念头给放大了些罢了。

　　总是笑着的水之魔女难得的生气了，浇了他一头一脸冰冷咸腥的海水，嚷了句“你冷静一点吧”，就扭头冲回了森林。

　　自然魔女站在那片漆黑的树林口许久许久，忽然叹了口气。

　　“即使你是半魔人，也只是寿命相较人类更长一些罢了。你与人类，别无差距。”她说，“永生会带给你的……只有痛苦。”

　　“所以我才更想要研究永生。但我......但我也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永生，我控制不住脑海中的想法，并且我......不想控制。

　　他又想起了讨伐湖水女妖的那天，她在自己脑海里、在自己耳边念叨着的、有如恶魔低语班的蛊惑——

　　你只是个脆弱的人类。

　　——你不知道对她们来说，你只是个渺小的蝼蚁吗？

　　自然魔女又叹了口气。

　　“如果你执意如此，那就、不要再来了。”她说，“这里不欢迎你。”

　　.

　　也许魔女们不是心狠、也不是凉薄，她们只是担心她们的存在会让身边的平凡人进入无法抑制的歧途。她们是太过于心软，心软到不想看到因为迷恋永生而变得疯狂的、可怜的自己。

　　但梅林再也无从得知了。

　　他再也没法踏入魔女森林半步——不是魔女们真的不会放他进入，若是他来了，她们一定依旧会骂骂咧咧的出来欢迎。只是他自己，感到了惭愧。

　　愧于面对魔女，但又无法放弃自己的渴望。

　　他唯一清楚的，只有那湖水女妖的诅咒，许是真的、成了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