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守则》七根卤大肠

4、Gavial（4）

　　嘉维尔其实不太清楚为什么那三位魔女忽然就不爱搬家了。

　　过去的传闻总在说，那片奇妙的森林总会在被人发现后，出现在其他的地方。可嘉维尔每次都会在南边平原的同一块地方，摸进本应该很难找到的森林——

　　远远地看去，那只是片因靠近沙漠缺乏水源而显得干枯且没有生机的平原；而当他走近时，随着身边荡漾开来的雾霭，森林才会展现自己的全貌。

　　“别太看得起自己了。”

　　黑发的魔女用着枣色木头削成的小梳子一边卖力的梳着打了结的头发，一边若无其事的这样说道，“只是这块地风水好，适宜居住而已。”

　　与此同时，一旁干涸的泥土缝隙里渗出了几滴澄澈的水，水滴汇聚，渐渐地形成了人的模样，紧接着就变成了橘金色头发的女孩儿。

　　“渴死我了。”她大声嚷道。

　　奈彻的额角爆出了一根青筋。

　　然后嘉维尔又一次，被倒挂着丢出了树林。

　　——不坦率的魔女们。

　　他又给这些神秘的传说们，添加了一个新的形容词。

　　“不过她们，应该看到了我留下的请柬吧。”嘉维尔喃喃自语着。

　　那是他和莱恩农场主的女儿、莉莲·莱恩婚礼的请柬。

　　他们的相识、相知、相爱，也得多亏了这些魔女们。

　　若不是莉莲所发的那张寻找奇怪木头的任务单，嘉维尔也不会与她有上一点儿关联，更加不会......更加不会有机会找到那些传闻中的魔女。

　　“你也见过魔女吗？”嘉维尔曾经这样问过他未来的妻子。

　　“小时候见过。”莉莲回忆道，“那时候的我好像想要出门收集些木材回家烧炭，可是斧头断了，天又很黑，我在树林里迷了路，又累又饿。当我想要摘下地上的蘑菇充饥时，有位红头发的姐姐出现了。”

　　“那个可不能吃。”

　　那位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的红头发的双马尾女孩儿叉着腰，居高临下的看着小小的莉莲。她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儿纠结，带着几分不愉快：“前几天有个小孩吃了它，口吐白沫的滚下了山崖。”

　　莉莲被吓到失了声，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哎！哎、你别哭啊。”红发女孩有些不知所措，伸手胡乱扒拉了几下莉莲的脸，“那个可好吃了！但是你不能吃，嗯，你不能吃。呃、你饿了？那可怎么办，我不知道什么东西你能吃嘛。你等着，别哭啊，我给你叫个人......”

　　说着她慌忙的拍了拍身旁的树干，压着嗓子拼命叫着：“奈彻奈彻奈彻奈彻！快来！我撑不住了，有小女娃娃要哭了啊啊——”

　　“你不是最喜欢小孩了吗。”

　　陌生的声音忽然想起，那棵被不断敲打的枯树陡然间窜出无数枝条。枝条纠缠盘桓着从树干中拼了命的挤出，转瞬间就形成了高挑女人的形状。

　　莉莲几乎忘记了怎么呼吸，她瞪大了双眼，目睹了那些树枝变成了名穿着盖到脚踝的鱼尾裙的黑发女人。

　　女人居高临下的看着她，冷漠的吊梢眼让她看起来有些不耐烦。她皱着眉瞧了会儿莉莲，又瞧了瞧她身边断掉的斧头，只是勾了勾手指的功夫，那把木柄斧头就恢复了原样。

　　“用坏了的话，就来魔女森林把。”女人这么说着，然后同红头发的女孩儿一起，倏地没了踪影。

　　崭新的斧头上还挂了两片没有干枯的树叶，而当莉莲缓过神来的时候，身边只剩下了那柄斧头、和一些长得有些奇怪的果子。

　　——呃、能吃吗？

　　她的心里不禁生出了些理智的疑惑。

　　再后来，她就再也没有见过那两个奇怪的人了。

　　那柄被修好的斧头，讲实话，她一直不舍得用。重金想要托人找到“坚如磐石的木头”，其实也只是想要打听到魔女森林的消息。

　　事实上，连她自己都不知道那张任务单里所写的、所谓“坚如磐石的木头”，究竟存不存在。

　　她想要做的，其实也只是找到那位红色头发的魔女，好好地道个谢。

　　然而他们的婚礼，并没有等来那三位魔女。

　　嘉维尔试图在来来往往的宾客中寻找那三位熟悉的身影，可他失败了。

　　那天的一切都好像和自己的日常别无两样，与冒险者同伴们嬉笑打闹，与王国的将士们高谈阔论。

　　若要说起唯一的变化、或者可以说是锦上添花的事情，可能就是娶到了一名漂亮的、温柔的——这点也许有些争议、他爱的、并且同时也爱他的妻子。

　　那之后，在莉莲的威逼利诱下，嘉维尔再次独自出发去魔女的森林帮忙传达她的感谢，可当他来到那块熟悉的地方时，却发现，无论自己怎样奔跑，都再也找不到那片林子了。

　　视野所及的，除了平原，还是平原，没有一丝一毫树林的踪影。

　　那三位魔女们，一如他每次出发前所设想的情形一般，离开了。

　　没有一丝预兆，没有一点消息，就这样，毫不留恋的走了。

　　嘉维尔觉得自己不该感到沮丧。

　　是他太过冒犯了。

　　魔女森林只是碰巧的向他开放，魔女们也只是心情好没有将他赶走。而他竟奢求那三位有着漫长生命的魔女，来参加区区一个人类的婚礼。

　　是他奢求太多了。

　　也许魔女之于他，是治愈他的恩人，是生命中的奇迹；可他之于魔女，充其量只不过是漫长生命中一个转瞬即逝的生命体。

　　就好像鸟儿之于树木，菌菇之于土壤，鱼儿之于河流。

　　后者承载了前者的一切，而前者存在与否，却与后者毫无一点瓜葛。

　　他忽然间觉得，先前觉得是否和魔女们的关系更近了一点的自己，有些傻。

　　——勇者嘉维尔·莱纳，忽然间，有些不太勇敢了。

　　莉莲听闻此事，抄起那柄连她自己都不舍得用的、自然魔女赠送的斧头，追着他跑过了三条大街，累得气喘吁吁的揪着他的衣领怒骂道：“嘉维尔·莱纳！你可是布莱威王国的勇者大人！”

　　也对，他是勇者。

　　他不应该感到怯懦。

　　“你可是，进了无数次魔女森林的嘉维尔·莱纳啊！”她说。

　　没错。

　　魔女们总爱游荡于各处，却愿意为他这位小小的人类，停留在南面平原数十年之久。若她们不想让他找到，只要轻轻移动一根手指便可消无影踪，可她们还是心软的、向他开放了那片静谧的树林。

　　他可是布莱威王国的勇者。

　　所以，他勇敢的说出了那句早早地就想要四处炫耀的话——

　　“我可是那三位传闻中的魔女的、位数不多的朋友。”

　　.

　　“谁跟你是朋友了。”

　　“你们呀。”

　　已经老到走不动的嘉维尔，坐在农场后头的秋千椅上，眯着眼，享受着午后的阳光。

　　有着一头极长极长的羊毛卷发的自然魔女坐在一旁凭空出现的藤蔓上，一边喝着闻起来极为香甜的红茶，一边皱着脸否决着：

　　“自作多情。”

　　“那你们要现在离开我家？”

　　“你以为魔女是你让来就来，你让走就走的吗？”

　　“那倒不是。”老奸巨猾的——也许这个词不那么合适，但是完美诠释了现在写在奈彻脸上的有关这位厚脸皮的勇者的描述——嘉维尔笑道。

　　红发的双马尾魔女正生气的朝着橘金色短发的那位丢着不知哪里冒出来的蘑菇，随着短发女孩儿的一阵宛如大魔王般可怕的笑声，她倏地化作了一滩飞溅的清水，融进了脚下青绿的草丛。

　　嘉维尔惬意的看着一切，轻轻晃起了椅子。

　　“好多年前我和莉莲的婚礼，你们怎么没来？”

　　即使是变成了老头，勇者依旧是勇者，他十分勇敢的、问出了多年来藏在心底的疑惑。

　　“嗯......”

　　自然魔女看起来非常苦恼，她绞着眉头，一言不发的喝着红茶。直到茶叶见了底，她再也找不到其他方式去拖延时间时，才犹豫着开了口：

　　“海的那边有个很有趣的地方，我们去看了看，没注意时间。等到玩够了回来了之后才发现......”

　　“才发现我变成了个干瘪的小老头儿。”嘉维尔接到。

　　“嗯。”

　　一向气焰嚣张的黑发女人，忽然间像是蔫了的枝芽，唯唯诺诺的，供认不讳。

　　嘉维尔“噗嗤”的笑出了声。

　　“确实很像你们能干出来的事情。”

　　那笑声带着爽朗，和多年来终于被解开的疑惑。

　　巴克缇拉听见了，丢蘑菇的手停在了半空中，疑惑的扭头看着他。

　　亚奎尔也觉得奇怪，从泥土里钻了出来。还没完全从水变回人形的她瞧见了笑得前仰后合的嘉维尔，好像是被吓了一跳，保持着半透明状，满脸写着莫名其妙。

　　勇者笑了很久很久，久到眼泪差点儿从眼眶里流了出来——那不是悲伤的、或是委屈的泪水，而是单纯的、因为开心、因为高兴而产生的生理反应。

　　“和我想的一样。”他说。

　　他拿起了那个由蘑菇、树枝、和一颗像宝石一样凝固着的水球组成的巨大的门饰，拄着拐杖、缓缓地走到了自己家院子的门口。

　　有小鸟站在附近的枝头上探头探脑，唱着他听不懂的歌；有蝴蝶在花丛里翩翩起舞，跳着属于它们自己的舞蹈；而那三位魔女则站在他的身旁，静静的，瞧着他挂上了门饰。

　　“谢谢你们准备的新婚礼物，”他说。

　　“我很喜欢。”

　　不远处的屋子里走出了位编着麻花辫的老太太，她笑着超他们摆了摆手，靠在了门边，享受着下午的阳光和眼前幸福。

　　也许单独为这三位特殊的宾客再举办一场极小的、简陋的婚礼，也不赖。

　　勇者嘉维尔·莱纳，这样想着。

　　.

　　布莱威王国南边的平原上那片时有时无的森林又出现了。

　　这次的森林留了很久很久，直到那位伟大的勇者、还有他漂亮的妻子，寿终正寝。

　　—————勇者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