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女守则》七根卤大肠

18、Beluk（3）

　　贝鲁克不知道他的父母究竟是谁，又是死是活，但他从未想过要去找到他们。

　　能够为了一些零星的钱财把一个刚出生的婴儿卖给马戏团的父母，压根不值得他去寻找。但他偶尔也会羡慕，羡慕那些路过的、看似幸福美满的家庭。

　　贝鲁克有点儿想那臭脾气老木偶师了。

　　老头儿虽然脾气死倔又总爱酗酒骂人，可他却总是会看似不经意的丢给贝鲁克一些稀奇古怪的破玩意儿。有时候是一个生满了锈斑的铜板，有时候是个用坏了的木偶零件，有时候会是观众送的旧羽毛，有时候是他捡到的、别人不要的衣服。

　　这里的冬天总是十分难熬，贝鲁克总是得偷偷地躲在帐篷角落堆积的帷幕里——迪思特夫绝不允许他这样做，他只能悄悄的、趁着迪思特夫离开时躲进去。

　　直到有一天，喝醉了的老头儿不小心摔在了皱巴巴的帷幕堆里，发现了瘦瘦小小的他。

　　老头儿一边气急败坏的说他吓坏了自己，一边骂骂咧咧的踹了他一脚——那一脚不是很重，更多的是踢在了厚实的帷幕里。

　　当时的贝鲁克也吓坏了，他以为老头儿要为了些星微的好处去迪思特夫那儿揭发自己，接着他可能就会流落街头、或是被迪思特夫的人活活打死。

　　他战战兢兢的在那帷幕堆里等了一夜，可直到第二天，他也没等来那奸诈的商人，反倒是老头儿一身酒气的冲了进来，把不知哪儿捡来的、还挂着菜叶的破袄子，像扔脏东西似的砸在了他头上。

　　“啧，这种破烂就该给你这种没人要的小孩儿。”老头儿发出了一声响亮的、嫌弃的鼻息，扭头走了。

　　老头儿的身上也有着股和衣服上如出一辙的、垃圾桶里带来的馊味。贝鲁克忽然意识到，那臭老头儿一夜未归，一定是，偷偷地跑去翻垃圾桶，找衣服去了。

　　“谢谢你。”他小声的、自言自语的说道。

　　老头儿还总会看似不经意的在他附近练习木偶戏——明明那应当是他师父授予他的独门绝活儿。他会装作很坏的、骂骂咧咧的、对着空气教授着木偶戏的知识，就好像只是在单纯的自言自语似的。

　　贝鲁克静静的躲在角落，悄悄的听着。

　　他的手指跟着老头儿的动作轻轻地摆动着，老头儿偶尔会自以为隐藏的很好的斜眼瞥他，再而语气很差的扭头对着空无一人的桌面说：“你的小指不会打弯吗？”

　　贝鲁克乖乖的调整了小指的姿势。

　　——别扭的臭嘴老头儿。

　　他心想。

　　可他再也没法听到老头儿的谩骂了。

　　那陈旧的木偶是老头儿留下的唯一的的物品，所有的其他都被迪思特夫给打包丢走烧了个干净。这个讨人厌的商人说那些东西晦气得很，一点儿余烬都不给留下。

　　小木偶克罗尼被贝鲁克偷偷地藏了起来，藏了很久很久，直到他的脖颈上长出了小蘑菇头，他才敢把它拿出来。

　　迪思特夫则会盯着他们说：“即使你拿着那玩意儿，我也永远不可能让你上台演出。”

　　“没有人愿意为你的破烂马戏团表演。”克罗尼说着，伸手扒拉着眼角，翻着他那颗木头制的、已经有些掉色了的大眼球，做了个阴阳怪气的鬼脸。

　　迪思特夫再一次被吓了一跳，他刚想抬脚踹贝鲁克，却忽然瞄见远处走来了些贵客，便假装无事发生似的、捏了捏那辆撮丑陋的胡子，谄媚的笑着迎了上去。

　　贝鲁克翻了个白眼，习惯性的弹走了克罗尼脖颈的小蘑菇头。

　　马戏团的其他人总说，克罗尼讲起话来就像那过世的老木偶师，又臭又倔，满口里没一句好话。他们笑着说是老木偶师的冤魂住在了克罗尼体内，驱使着克罗尼的一举一动。

　　他们总喜欢絮叨这些有得没得魔法鬼化和怪奇传说，但其实说归说，也没一个人会相信这些东西——毕竟他们为了自己的生活，就已经耗干了十二万分的精神，谁还有闲工夫去思考着这些莫须有的玩意儿。

　　但只有贝鲁克知道，克罗尼所说的一切，都仅仅只是他心里面憋了很久的话语而已。

　　腹语，腹语。

　　“无需本人张嘴，而是从肚子里发声，并在同时操控着小木偶动作，这是身为马戏团的木偶师所应当具备的最基础的技巧。如果连这点都不会，那不如出去找个垃圾场自己腐臭死掉。”

　　当时的老头儿这样说道。

　　贝鲁克默默地记下了。

　　说实话，他不知道那老头儿为什么要教他这些——明明那都是他用来赚钱的看家本领，又何必得教给他一个脸臭的、阴沉的、干巴巴的、甚至连血缘关系都没有的小屁孩儿呢？

　　可能只是他太无聊了。

　　贝鲁克这样说服了自己。

　　“......这次的演出，你会上台吗？”

　　忽然间，一道熟悉的清脆声音打破了贝鲁克的回忆。他一惊，手里抓着的票子差点儿没拿稳掉在地上。

　　贝鲁克扯了扯身上有些破洞了的、不那么防水的雨披，伸手蹭了蹭不小心溅在票子上的雨水——票子要是皱了，迪思特夫可能又要骂人了。

　　他心里想着，抬头看了去。

　　果然又是那名、好几个月前的晚上、在剧场里见到的、奇怪的红头发女孩儿。

　　女孩儿在那之后，他们的每场演出，她几乎都会来。有时候是在卖票的时候来，有时候是在演出的时候忽然出现，有时候则是在剧场结束后、一脸焦急的跑来，嘴里还念叨着“完了完了、记错时间了”。

　　贝鲁克每次都忘记问她叫什么，又究竟是谁。

　　不是胆怯，只是当他想要开口时，女孩儿总是会莫名的、不知道怎么的、就消失了。

　　就好像她只是一团易散的灰尘，风一吹，就没了一般。

　　“你要是这么想，好像也没什么不对。”女孩儿伸着食指点了点下巴，思考道。

　　贝鲁克又吓了一跳，他张了张嘴，但没发出声音。就好像是太久的没有和人说话，他已经忘记了该怎样正常的发声一般。

　　他忽然有些懊恼，今天怎么没有把克罗尼带在身边。

　　女孩儿没太在意，只是眨了眨她那澄澈的不像人类的绿色猫眼，笑道：“灰尘、空气、包括世间所有的阴暗角落，都会有我的身影。”

　　“毕竟我是掌管一切世间恶疾病菌的、菌疫魔女。”

　　她补充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