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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一个故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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雀儿和偃师走来的时候天色已经泛起鱼肚白。
长生上前两步去接应她。偃师在他眼里依旧是那副稀奇古怪的样子,两只眼睛显露出一层浅浅的赤金色,像是某种另类的月光石。
偃师自觉停在了雀儿身后三步远的位置,佝偻站着,拿眸子看着他们三人。他肩上红色的胶漆已经干涸在了衣物上,大块大块的不规则流动遗迹,都皲裂成不规则的块状。
“我流了好多血。”偃师缓慢的低头看向自己的肩膀,声音沙哑的像不成样子。他倒不是雀儿那种像是哭哑喊哑了一般,更像是声带忘记上油了一类的,齿轮和榫卯磕碰摩擦运行着,遗留下磕绊的杂音。
这人除了最开始打斗的时候行踪鬼魅,其他时候都像日薄西山的老人,思维和行动都极其迟缓,总让人疑心时日无多。
长生一时间太多疑惑堵在胸口,倒不知先从什么地方问起了。他好奇这人和雀儿的关系——在此之前雀儿几乎没有承认过与谁熟识;也好奇他是什么人,为什么不同人看他是不同模样,为什么会在此地,满地的人脸和他什么关系:更别说范畴那个艮为山卦了。
当然还有最主要的,长生的手不动声色的按在了自个腰间的剑柄上,他是什么东西,又是否危害了周遭的百姓。
虽然说人家好像六年前就已经在这了,要害人早害完了,压根等不到她们来行侠仗义。不过总归还是要表个态的,长生心想。
雀儿伸手压了压他的手腕,示意他不用戒备,而后目光透过长生看向了范畴。盘腿打坐状似没关注她们的范畴立刻如有所感,抬眸与她对视,在错过她二人看到偃师之后,又重新露出了一脸微妙的表情。
“畴姐姐,”雀儿喊道,“你过来罢。”
雀儿低头摸向自己腰间,从看着小小一个香囊样式的乾坤袋里掏出一支返生香来:“后面那个人叫偃师,他不算人不算妖也不算精怪,是六界之外的存在。”
“他为的是了结因果,等的也就是我们。”
她一边说着,一边试图用术法将手上的返生香点燃,长生看着随手给她递了个火折子,笑眯眯的说科技改变生活。
说话间范畴已经抱着剑来到二人身旁,皱眉打量着偃师:“我呗。”
“那我懂你们为啥找不着这人了,合着因果在我这呗,”她抬起一只手卷了卷自个的发尾,“看着我像个赶场子的。”
“不过说真的,”范畴看着幽幽升起的返生香,“我还真不觉得我会爱上谁。”
返生香在民间传说里可用于复活亡者,不过雀儿向来对此嗤之以鼻,能通过一支香和回忆生成想见的人就不错了,还念着复活。因果欠大发了不说,谁又能知道自己复活成功的到底是谁呢。不过长生倒是没想过她那么确信是因为她自个手上就有一支。
烟雾缭绕,辅以偃师自身的术法及神志回忆,一支返生香便重燃成了不知哪个年代的幻觉。
长生再一睁眼的时候眼前已经成了一片春和景明。
为此长生忍不住啧啧称奇,主要为的雀儿的乾坤袋。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有需要了就一掏一个准,谁都搞不清这小丫头哪来的这么多奇珍异宝。得亏这丫头藏的好,长生盘算着,不然怕是早八百年就给抢咯。
其他几人想来也来到了同一片幻觉,只不过自个看不着她们,她们也看不着自个。众人能看着的只有返生香燃起的幻境,和幻境里既定的历史。
这是几百年前的朝代了,长生掐指,单手抱着剑抬眸看向四周,大约是三国鼎立时期。
天下大势分久必合合久必分,从如今往前数不知道几个百来年,便是周、楚、夏三国鼎立,其中以周国面积最大,楚国面积最小,夏国国力最强。
彼时倒也有不少能人异士,但六界尚未连接,能踏上修道之途的人都少之又少,更别提飞升成仙了。故除了楚国神权合一,其他两国都只是利用这些有先天神通的人来维护统治。
说到六界便不得不提神与仙。人、妖、魔、神、鬼、仙,这六界里世人总易将神与仙混为一谈,却不曾想为何向来只有得道成仙,却没有得道成神——因为神还得追溯回洪荒年间,有开天辟地创造世界此类大功德者,方可成神,重点倒不是洪荒年间,而是大功德者。两位神结合所生的孩子自然也是神,只不过概率太低,基本上算不得一类成神的法子。而仙则相对神来说多的是,修道成仙,兵解成仙,甚至一些投胎历劫者,出生便是半个仙人。
再说回这个幻境。
楚人尚黑,夏人尚青,周人尚红。而长生目之所及的建筑皆为黛瓦朱墙,重湖叠巘清嘉,想来许是周国。
雀儿没说怎么判断故事的主人翁,不过众人都是修道之人,倒也不至于被这种小事难住。长生蹬着自个的青缎粉底小朝靴,顺手把剑佩回腰间,一只手掐着诀,一边走还不忘一边抬眼往四处打量着。
以本朝领土来算,他推测这是一个靠近南方的地方,又或者说是三国交接处。长生突然一拍脑袋,暗道这怕不就是若干年前鹦鹉洲地界。
沿途闹市熙熙攘攘,有人推着几个笼子在吆喝。笼里关着的是几个半死不活的蓝绿色眼睛成年男人,鼻骨隆起眼窝深邃,看着像是异邦的战俘。也可能是夏国人,长生又看了两眼,据记载夏人也是这种完全迥异的面貌,不过灭国太久,又历经两次大规模屠杀,到长生这个年代就只有阳关洲平措洲以及贡布洲还留有少许的血脉了。
这类身强体壮容貌迤逦的奴隶想来市场广大,前行不过百步便看到了三个不同的人推着几个笼子。其中更有一个红发碧眼的姑娘,单独倚在一个笼子里,两只腕锁在一起,只有手把住两根木头做的栏杆,面无表情的盯着前方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她的卖主就站在笼子边上,人高马大五大三粗的样子,洋洋自得的拿铁器敲了敲笼子。
长生安静的站在一边看着,他倒是想做些什么,可这些都是已经过去了的历史,自己不过过路的野鬼游人,他怜惜这个姑娘,就像怜惜被暴雨击落的花,被狂风吹落的叶,不过也只是怜惜而已。
他看着这个姑娘,轻声说了句福生无量天尊。
一个黑袍子带着兜帽的身影从他身边匆匆而过,风一吹顺着袍子挂下来几缕颜色稍浅的发丝,自顾自在风中飘动,不过几息功夫便要消失在街道尽头。
长生刚一向前准备追赶上他,便听着一句“我要买下她。”
声音几乎要淹没在闹市里了,就如同闹市里每一个交谈的人一样。是长生从来有没听过的声音,清脆又悠扬,唯独说话方式和语气似曾相识,让长生忍不住分心回了头。
只见一个碧绿色身影颐指气使的指着那个姑娘,回头看向高了自己快一头的白色身影,旁边站了一个穿玄色袍子的少年郎。
还有一个红白相间的影子。
长生总疑心自己见过这个人,他愣愣盯着,却始终看不清全貌,只是几乎快要回不过神来。
“就你慈悲呀……”
最后一句话消散在风里之前,长生毫不犹豫回头,直直往前顺着黑袍子消失的地方遁入其中。徒留尾声飘在风里,卷走了来不及听清的名字。
这也是个异邦人。
不大一样的是这人原没有外面售卖的奴隶强壮,瘦巴巴,让长生忍不住疑心这人还没自己高。
一道疤从他锁骨处蔓延进衣领,看着就狰狞凶险,像是要将其劈成两半一样。脸倒是生的不错,高鼻星眸,唯独眉间额角各有道不算明显的白疤,着实可惜了这张脸。
不过想来在这个年代这人可能巴不得自己毁了容,毕竟这样只要足够小心就最起码不用担心被人盯上,他们大多会默认他是谁的奴隶,反抗或者玩闹过程里被主子划伤了脸。
或许这就是偃师真正的样子,长生想,他看到这个人怀里抱了一个娃娃。
在没有遇到偃师之前他会以为那是个真正的婴孩,不过经过满地人脸的洗礼之后,他能勉强认出这是个人偶,即使这个人偶还会眨眼。
长生心道这人可真是个天才,就是不知道是怎么做的。他向来很喜欢这种“旁门左道”“奇淫巧技”,可惜到目前为止自己用的最熟的只有刘笑行一招招教会的剑法,总让他暗自哀嚎疑心自己天资愚钝。
这个暗房藏在最热闹的巷子里头,只要一个八卦步顺带一个破阵法器就能踏进这里,不过他是跟着人家直接进来的,以上两个都没用。
不过这人倒是一如既往的喜欢大隐隐于市,长生想到了鹦鹉洲那栋雕梁画栋的阁楼。他有点好奇为什么刘笑行没有发现这栋楼和楼里那个稀奇古怪的偃师,当然也可能刘笑行发现了,只不过他瞒了下来。
毕竟因果这玩意谁也说不准,长生站在少年偃师身侧,看着他随手将抱来的娃娃安置在暗房内唯一的桌子上,然后举着一把小刀站在左侧墙对面,面不改色的开始宽衣解带。不等长生非礼勿视就直直刺向自己胸口,面无表情的伸手用手指沾取流出来的血液,点向了对面闭着眼毫无生气的人偶眉间。
这人心头血里灵气多到突兀,长生皱着眉继续看,他推测这人可能就是传说里天生适合修仙的体质,于是光是心头血就能将他做好的死物点睛。可惜了,长生想,晚生个几百年也是一代天骄,得道成仙指日可待。
偃师点完一个就立刻前往下一个。这些制作精美的人偶全被安置在墙上,只拿一个绳索栓在脖颈处防止其站立不稳摔倒,除了门的位置,四面墙几乎都像这样栓满了人偶。长生粗略数了一下,一面墙多了能挂六个人偶,少了也有四个,光这一屋子就快二十个人偶了。
长生估算了一下,偃师点上三个人偶就开始明显脸色不好了,真要一口气点完这人怕是得交代在这了。他一时间完全无法理解这人在干嘛,拿心头血当墨汁一样,干涸了就往胸口上蘸,蘸完就点,不带一丝犹豫。
看他这熟练度也不是第一次这么做了,长生蹙眉,暗道这人要这么多人偶做什么。他想了想外面售卖的外邦人,忍不住疑心他想造支军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