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茶尽（蛟戬）》谷哥

48、杨家兄妹

　　天庭征调大兵，司法天神持了帅印，全力攻打积雷山。

　　且说这天兵一不知死，二不知累，兼且数量极多。本自是这么一批一批的围攻而上，打不死牛魔王诸人等也压死他了。怎奈何杨戬有心放水，调了主力去构建防御工事。神识探出，专挑人力雄厚的方向调兵遣将，伤亡惨重不提，纵是打下了阵营也从不就地安营扎寨部署兵力。把这十万天兵天将的大批人马硬生生由强攻转成了原地防守。

　　然则，饶是如此，积雷山依旧未有半分胜算。直把个牛魔王愁的，日日踱步在洞内，踏出了老大的一个圈。牛魔王心不安，是以早忘了收住力度，一脚便是地动山摇的一声，致使诸人皆不得歇。

　　三首蛟早知杨戬心下暗骂牛魔王诸人极久。杨戬调兵遣将之际每每有意无意的留出许多漏子出来，偏生一群人竟无一擅兵法者，不知敌退我进敌进我退也就罢了，上了战场只知一味愣着脖子向前冲，与杨戬略略几个回合战起，累了再撤回来，竟不知这战场与单挑宛如天壤之别，不可夺帅，多屠兵士也是好的。光杆司令，哪怕是有通天之能，在战场必然讨不得好去。

　　“牛魔王果然是一蠢材！”杨戬敲着桌子长叹，咬牙切切，恨铁不成钢：“不知那沉香兵书都学去何处了，今日辰时正逢两兵交接，那交接之时空出了极大的一块，足有半个时辰。他竟不知趁机袭寨！”

　　——……天纵英才如斯，天地皆不敢收。是以这古往今来的天才皆是交流无能被气死的？

　　三首蛟终究还是强忍住了笑意，勉强正着一张脸道：“恐怕是……提防有诈？”

　　“有诈？有诈！哼！”杨戬狠狠一拍桌子，冷冷道：“一军士卒数足有上万人。上万人之气纵是结界亦不能全然掩之。恐怕是和那小狐狸龙八诸人呆着，这几日战况皆无何进展，自以为无恙了，嫌那神识查探敌营累得慌，一早放下了提防罢！”

　　杨戬这话虽是一时气话，不过却真说了个差不离。积雷山诸人半夜被牛魔王脚步声吵的难以入睡，今日如何起得来？天庭两兵交接时，沉香正躺于榻上安然睡着他的大头觉。兀自梦了全家团聚，有白衣的仙者站于其侧微微的笑，好不欢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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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华山之下

　　三圣母半跪于莲台之上，微瞑。

　　这关于水牢内，宛如古井无波的岁月无趣得很。除却打坐修炼，便只有沉睡。沉睡，沉睡。幽邃的石壁遮挡了所有的阳光。沉睡的不知日月，不分朝夕。

　　她每每希望着一觉便这么睡过去，待到醒来，百年过，那凡人与仙凡混杂的孩子早化成了灰烬，结界已撤。她便可自那莲台内缓缓而出，重归华山圣母庙，再续她那千万年如一日的淡淡光阴。

　　她从不后悔遇见那凡人，从不后悔有了个儿子。
　　杨家的孩子，哪怕是遭天地之谴，做了什么，从不后悔，如她，亦然。

　　——用那百年光阴换数年夫妻恩爱的另一种生命之路，有何可悔？至于压与这华山之下，我杨婵唯心甘情愿，理所应当。

　　她亦从未想过有一天她的儿子会拼了命的想要来救她。或者也谈不上拼了命，只单有了这种想要将她救出华山的几近执念的念头。

　　荒谬的可笑。

　　华山三圣母，在莲台内闲的几近发霉的岁月中，无聊的想起了她的儿子。为了那可笑到天真的梦想，开始一声叠一声的轻轻笑。
　　冷笑。

　　是啊，她又怎么会知道，她的二哥，她在这世上所余不多的最深的羁绊。会布下了一局逆天的弈，手掌星盘，瞒天过海，要将那天真而荒谬的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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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戬觉得自己已经很久没见过他的三妹。

　　很久很久。细细算来，其实不过才十余个年头——比之一见便是数十年再未相逢，短得多。

　　只是他依旧觉得过了很久了。久到，几乎记不得那女子的容颜。
　　宛如更久之前在阳光下彻底化成飞灰的白衣女子般在脑海中缓缓模糊，消散。

　　然而这次，他并不慌乱。许是心态变化了。脑中只淡淡的想。

　　——忘了，便忘了。何苦记得。

　　华山底的石道内干燥阴凉，是有法力刻意开凿过的结果。杨戬在石道内缓缓踱着，右手持了墨黑的扇子。一步一步，不急不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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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已经几年未曾开合过的石门响起了轻微的沙沙声。

　　杨婵半跪在莲台上，抬头而望——金色的天眼散出淡淡的幽光。她十余年未曾再见的二哥，出现在她眼前。

　　“二哥。”杨婵勾唇而笑，自莲台上站了起来，微拂了衣摆，声音淡淡。
　　“三妹。”杨戬的声音亦是淡淡。两个有着至亲密血缘之系的人微笑着相对而立，仿佛十数年未曾相见的老友，又好似十数年前，那战至欲分生死的并不是他们二人。

　　“我的儿子……”杨婵的语气略带了些询问。
　　“你的儿子。”杨戬略点头，微笑：“走投无路。”
　　“领兵者，是你。”杨婵微笑着看向杨戬。
　　杨戬略略一顿：“我会放了他。”

　　杨婵挑了与杨戬极为相像的凤目，道：“放？”那语气不轻不重，仿佛丝毫不担心那被杨戬逼至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儿子。

　　杨戬看着杨婵时，眉目间每每极为难得的含着些暖意。此时亦是略带了温柔的看着她，微一点头：“放。”

　　“放。”杨婵歪了歪头，似是在想些什么。隔着略泛雷光的结界，笑嘻嘻宛如孩童：“只是放，便好。”

　　杨戬忽然沉默了下来。

　　杨婵的笑容忽地灿烂起来：“放便放。你欲做之事，我自是阻不了。只盼……只是放，便好。”

　　杨戬略略点头，忽地抬眼看着那面容一如昔日绝色的三妹，看着她着了一袭淡蓝的长裙，独立在石莲台内，淡淡道：“你，无悔？”

　　杨婵笑：“自是无悔。”

　　“好。”杨戬话音方落，扭头便向门外而去。

　　杨婵面上并无讶异之色。只是待那着了一袭银甲的男子正要迈出石窟之际，忽地开了口，语气瞬间压了下去，有难掩的低沉冰冷：“若是……有碍，便杀了。我……无妨。”

　　杨戬脚步一僵。

　　“你需无碍。”那女子的声音带上了几分少女般的嗔意，仿似一正缠着哥哥撒娇的小妹。

　　杨戬的身形于洞口僵住亦不过是一瞬的事。下一秒，只听一阵低沉的脚步声响过。石门沙沙的微微晃动，阖上了那方开了未有半个时辰的洞门。

　　“二哥……”女子仿佛无力般忽地往地上一瘫，微咬了牙，声音低低。
　　“你若有碍……………”

　　——怎生，我……竟有些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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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走出石洞，不过数十步的距离。待那石门已全然闭上。只见杨戬单手握着的那把折扇忽地闪过一阵蓝光，悄然落地，化成了银发的男子。

　　三首蛟慢慢站了起来，活动着有些僵硬的关节，对着杨戬，语气是刻意的哀怨，有些隐隐的笑：“你兄妹两个说话……倒好似打哑谜。真乃言简意赅之其中翘楚。”

　　杨戬白了他一眼，并不说话。

　　“罢，罢。”三首蛟上前几步，凑了上去，表情状似讨好：“我知我自是比不得你与你那妹子几千年默契……可是主人啊，我好歹没功劳还有个千载的苦劳。不若稍稍透露点内情，也好待我卖些消息出去，挣些外快……？”

　　“三首蛟，你若不开口，可是天下太平！”

　　杨戬终是耐不住，掌心法力微吐，一掌冲着那兀自胡言的蛟龙拍了过去。

　　三首蛟眼见得那掌来势也缓，法力也薄。装了个举足无措的样，脚尖却是微点，恰恰躲过。

　　“气大伤身……”

　　杨戬仿佛没好气，并不欲理他。三首蛟也就乘势贴了上来，略略正色，道：“今日一来，天庭恐怕已知。王母那女人一旦问起战况，指不定有仙家谴责作战不利，要换帅旗。你若要放了那凡人一条生路，作出个不可战胜的败况来，也只有乘这几日……”

　　杨戬忽地长长一叹，抬起头，目光泛出些幽邃的色泽，不可察：“指不得，还真要靠那天兵战况‘意外’被卖出的下下之策……”

　　三首蛟摇头：“朽木筑画舫，雨多必毁之。”

　　“毁之何妨。”杨戬的神情略带了阴狠之色：“雨多灭雨，人挡杀人。天欲阻我便逆天。若那弈局布齐，自有上门的油布为之遮风挡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