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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6、第 66 章 ...

  •   蒋小福站在楼梯上,悄无声息地看向楼下堂屋。
      严云生坐在椅子上,蒋小福只能看见半截身子,就见他握着扇子敲打手心,敲个没完没了,忽然动作一顿,他又清了清喉咙。
      蒋小福收回脖子,心想:“他来干嘛的?”
      下了一级楼梯,又想:“不能是为那个事儿吧?跟我可没关系啊。”
      严云生是许久不曾来找蒋小福了,今日忽然来访,不怪蒋小福生疑。
      带着满腹疑问,蒋小福磨磨蹭蹭下了楼。
      严云生见了他,也是颇不自在,不咸不淡地寒暄几句过后,他切入正题,说明来意:“是诒德堂的一个小徒弟,说是天赋极佳,殷采芝专门托我来请你,教他一两出昆腔,打个好底子。”
      蒋小福有点惊讶:“哦,你是为这事儿来的?”
      严云生疑惑道:“你以为是为什么?”
      “不为什么。”蒋小福心虚地移开目光,忽然恍然大悟——他一定早就知道小卿的事儿了,不然怎么会捐了官呢!好好一个吃瓦片的少爷,忽然生出官瘾,大概就是因为这个了。情之一字,果真伤人不浅。
      严云生来求这个人情,本来是挺尴尬,可是看蒋小福对自己似瞟非瞟,若有所思,不知是个什么意思,少不得将尴尬暂且压下,补充道:“原本我也说了,我在你这儿并没有面子,可是那殷采芝托的人,与我当初的上峰交好,彼此牵带,我如今身在官场,推脱不得,只能来向你讨这个人情了。”
      蒋小福听出严云生现在结交的都是贵人了。他犹豫道:“可是,我已经决心不教别人。”
      严云生一皱眉:“为什么?你能教三宝,为何就不能添一个人?”
      “不是这么算的呀。”蒋小福对他正是同情,故而十分耐心地解释道:“教三宝不费什么事儿,花老板对我也没什么指摘,换了别人可不一定,前些日子我不是教了些徒弟么,你可听到他们怎么议论我了?”
      严云生摇头:“还有这么一件事?我不知道。”
      “总之是惹了一身腥。”蒋小福言简意赅地总结了,又感慨道:“一点儿不知道?你当初也算半个梨园行里的人了,哪知道现在……”
      严云生见状,还以为他是舍不得自己,也很感慨:“是啊!从今往后,这京城梨园行,就没有我这个人啦!”
      蒋小福听到这里,忍不住问:“二爷,你究竟为什么,非要往官场里去呢?”
      “这个嘛,我也说不清,戏里戏外混了这么些年,我也当自己是梨园行里的人了。可忽然有一天,坐在戏台下,那些戏词好像离我很远,我就想,这样终此一生,我能得到什么呢?既然人人都说做官好,想必总有些我不知道的好处,那我姑且也去试一试好了。你就当我是一朝梦醒,大彻大悟了吧!”严云生又问:“哎,这徒弟,你真不收了?”
      蒋小福听得不明不白,愈发猜测他是受了情伤,十分贴心地不再追问,并且忍不住许下承诺:“这样吧,看二爷你的情面,这徒弟我愿意教。不过三宝快登台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过些日子再议。”
      “好,这个想必是没有问题的。”严云生答道,同时在心里想:“他对我还是念着旧情的。”
      尤其蒋小福还十分亲昵地拍了拍他的肩:“二爷,往后青云直上,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这话听在耳里,严云生一时动情,眼眶都湿润了。
      严云生虽然没能讨下来人情,但临走时,柔肠百结,几乎又要爱上蒋小福了。

      送走严云生,蒋小福回到楼上。
      严鹤躺在榻上,捧着一卷闲书,见他回来了,就扭头对他说:“他怎么还来找你?”
      蒋小福叹了口气,走过去:“有人托他来找我教戏。”
      “托他?”严鹤顺手揽住蒋小福的腰,没使多大力气,就让他坐下来了:“那你是什么意思呢?”
      蒋小福靠在他的肩上,忽然觉得有些疲惫:“等三宝登台了,能教就教吧。”
      这是存了以此为生的想法,蒋小福还是那个观点——总要有点事情做。
      尤其与严云生聊完之后,他也有点“大梦初醒”的感觉,当初交往甚密的友人,就此从他的生命中消失了。这甚至不是一夕之间发生的,早在严云生去捧小卿的时候,不,在那之前,他就知道这个人是不会留在他的生命中的。他太了解严云生了。可直到现在,他才后知后觉地感到唏嘘。
      然而严鹤并不能理解他的心情。
      早在初见蒋小福的那一日,他就看出来严云生对蒋小福的态度并不一般。
      “不是不乐意教么!”严鹤淡淡地接话:“他一说,你倒听了。”
      蒋小福一听就笑了,轻推了他一把:“怎么?你不乐意?”
      严鹤也知道自己这醋吃得没来由,于是同他一块儿笑:“随你,随你,乐意就教,不乐意也别勉强,反正有我在,够你活一辈子的了——”
      蒋小福听到“一辈子”,脸上还带着笑,随即就听严鹤继续说道:“这几日,我还琢磨了个赚钱的买卖。我有个朋友,在海上专做卖猪仔的生意,卖猪仔你听说过吗?沿海地界上,有些商人和穷人,日子过不下去了,偷偷搭船出海谋生,这些人就是所谓的猪仔——”
      说到一半,他忽然顿住:“怎么了?”

      蒋小福的脸色很难看,眼神是一抹散乱的微光。
      严鹤又问:“怎么了?”
      蒋小福深吸一口气,心里还惦记着当初对自己的忠告,不肯着急:“没什么,你说得太快,我没听明白。你这是要参合进去?”
      严鹤坦言道:“那倒不一定,只是他请我亲自去瞧瞧,我想着,如今有许多船商做这些出海往来的买卖,像当初的广珐琅,此人说的卖猪仔,都少不了这些船商,当初我忙着那桩生意,只与一两名船商有来往,如今,正要借着机会……”
      蒋小福听不进去这些生意经,只听出他显然是考虑已久,想得十分周全,然而再周全,其中也没提到自己一个字。
      于是他骤然冒出一句:“不行!”
      严鹤一愣:“怎么不行?”
      蒋小福正是心慌意乱,哪能找出像样的理由,只是断然道:“总之不行!”
      严鹤被他这番无理取闹的态度逗乐了,握住他一只手,语气有些了然:“舍不得我?”
      他知道蒋小福是个说燃就燃的爆竹,故而并不慌张,还有心思取笑:“我要是去个半年一年的——”
      蒋小福清晰地听见自己脑中轰鸣一声。
      这一声仿佛炸雷,旧日那些熟悉的不安与痛苦一股脑都回来了!
      在极度震惊与惶恐中,他只能看见严鹤还在说些什么,耳中却嗡嗡作响,什么也听不清,只有心里的话十分清楚地传到脑中:“他早就想好了,早就打算要走,还一年半年,谁知道还回不回来!他根本没想过我,全是我自作多情,他们一个个,全都是一样的……”
      然后他一转身,冲了出去。
      严鹤方才见他是个生气的模样,服了几句软,结果就见他一言不发地拂袖而去,显然是一句也没听进去。叹了口气,他依旧是不太慌张,因为蒋小福向来是这个脾气。就是不知道他跑出去做什么?
      严鹤走到窗前往楼下瞧,只见蒋小福冲出堂屋,脚步似乎犹豫了一下,跑到卷棚下的石凳上,一屁股坐下了。
      蒋小福是气极而走,走到院子里才想起来,那明明就是他的屋子!该让那个没良心的滚出去,自己往外跑什么?真是昏了头!
      昏了头的他无处可去,只好在卷棚里坐着生闷气。

      楼上窗户打开了,严鹤搭着手,伸出一个脑袋:“跑出去做什么?”
      蒋小福头也不抬。
      严鹤心知蒋小福不是好哄的,当下也没有法子,心想他爱坐就坐吧,消消气也好。
      他转身回了屋,心里盘算了几番之后要对蒋小福说的话,确保话里没有可挑刺的地方了,才算满意。然后他又踱到窗户边,朝底下望——蒋小福还在原地,像个泥塑雕刻一般,动也不动。
      严鹤遥遥问道:“回来吧?回来咱们聊聊。”
      蒋小福倒不是不愿意聊,聊是应当聊的,他可不是不讲理的人。可他看严鹤的态度,好像看热闹似的在那儿观望,时不时还招猫逗狗似的说几句,十分可气!
      他伤心透顶,一时还不准备回屋。
      如此待了一会儿,空中忽然雷鸣一声。小小的一滴雨落在蒋小福脸上。
      很快,今年头一场春雨就淅淅沥沥地落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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