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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第 45 章 ...

  •   佛荪的差事,时而忙,时而不忙。
      他不忙的时候,总在蒋小福面前出现,两人若是没有应酬,干脆躺在一块儿吃烟闲话,有时候说着说着,一方生了气,就必定要大吵一架。佛荪是不会哄着他的,惹急了就要语出威胁,蒋小福渐渐习惯了,也就不以为意。若是佛荪忙于宫内事务,他一个人陡然清静,关着门与鸦片为伍,也颇有王翠那副养老的架势,并没有感到不惯。
      某一日,他趁佛荪不在,出了趟门。
      前些日子,他联系上当初唐府的管事,给了对方一笔银子,说好今日带他去唐衍文的墓前看一看。这要求属实合情合理,对方也就一口答应下来。
      蒋小福并不大动干戈,没带周麻子,连炷香都没买,更别说冥币酒水一类。他也弄不清自己的想法,一方面认为人都死了,一切行动都大可不必,全无意义,而与此同时,他又在唐衍文死后的近半年,忽然就觉得非要来墓前看一看不可了。
      站在墓前,管事的斜觑着蒋小福,就见他怔怔地站着,以为是自己站在一旁的缘故,于是体贴地对蒋小福道:“我去外面儿等着。”
      蒋小福点了点头。
      管事的沿着来路往回走了一截,回头望去,却见蒋小福依然保持着那个姿势,仿佛僵住了似的,一动不动。
      蒋小福就这样站了约莫有一个时辰,既不说话,更没有流泪。这几个月的日子对他而言,像一世那样漫长,回过头再想到唐衍文时,他已经悲伤得有限,只剩下怀念了。专程来墓前看看,仿若是见一见久违的老友,让他能感到一点安心。
      他既是这样的想法,情绪上也就没有如何激动。怎么出的门,也就怎么回的春景堂,周麻子原本有些猜测,可察言观色,又看不出端倪。

      这日过后,蒋小福继续蛰居在家,偶尔与王小卿和花天禄对坐闲话,不过他们也不常来,不来的时候,蒋小福也不主动拜访。
      这样的日子算得上平静闲适,然而蒋小福时常觉得自己好像生了病。
      起先,他没有声张,一段时间后,他才告诉周麻子,请一个大夫来看看。要说症状,也不十分严重,只是时常觉得胸肋间有模糊的疼痛,像小鞭子轻轻一抽,或者针尖轻轻一戳,忍一忍,也就能好。有时候半夜睡不着,他也会感到心跳忽然很快,急促地跳上片刻,也渐渐就好了。
      大夫看过之后,说身体并无毛病。
      蒋小福不信,接连换了几位大夫看诊,结论却都一样。
      “奇了怪了。”他对周麻子抱怨:“虽说不严重,可怎么就诊不出来呢?”
      周麻子劝道:“那就是没事儿呗!大夫说了,不要忧虑,静养即可。”
      蒋小福则认为这都是一帮庸医,他整天清闲无事,哪有什么忧虑,又何须静养呢?然而诊断不出来也没有办法,只好作罢。

      又过一段时日,蒋小福的症状依旧,没有消退,也没有加重。
      天气已经渐热了,他的长衫马褂都已穿不住,索性做绸衣绸裤的居家打扮,这样一来,就更不愿意出门了。
      这晚繁星满空,他守着一壶香片坐在院子里吹风。
      夏日晚上有一种特别的气味,大概是阳光下煨了整天的草木和花朵,受了夜风一吹,散发出来的味道。四周一片静谧,蒋小福深深地吸了口气,又长长地呼出来,感到有点寂寞。
      这时候,周麻子提着明角灯过来:“小老板,今儿门房收了一封信,现在才送过来。”
      蒋小福无所谓地接过来,一面拆信,一面道:“照个亮儿。”
      周麻子将灯提高了一点,莹莹烛光下,蒋小福对着那份信,细细地看了许久。
      信是严鹤写的。
      他先是讲述了自己的经历,因为太过惊心动魄,只好言简意赅地概括,蒋小福看得稀里糊涂,只知道他先是成功搞到了一批上好的广珐琅,随后与外来的船商做买卖,不知怎么又招惹了海盗,消失了一段时日,最后却又与海盗成了朋友。如今他要将一批品质最好的广珐琅带到京城来。
      讲到这里,严鹤希望来京之后,借住在春景堂内,一方面,方便生意往来,另一方面,也看看蒋老板“风采依旧否”。
      这封信的最后,严鹤特意说明了,绝不白住,赁资“但凭开口”。
      蒋小福抬头对周麻子简短地说明道:“严六爷的信。他要进京了。”
      周麻子答应一声,蒋小福低头用手指压着那封信,又看了一遍,这回他抬头笑了笑,又分享了一条见解:“他好像是发财了。”

      送信的人,是严鹤身边的小厮阿良,他在送信时,也在门房处留下了自己留宿的地址。
      翌日,蒋小福按着他留下的地址找到了他,双方一见面,蒋小福立刻惊讶道:“哟,这是阿良吗?”
      他记忆中的阿良,是个长胳膊细腿的害羞孩子,眼前这个人,皮肤黝黑,肌肉结实,脸盘圆润,听了蒋小福这一问,怪不好意思地咧开嘴笑了,露出一口大白牙。蒋小福上下打量他,从面目眉眼中怎么也看不出是当初那个孩子,最后只能在长长的手脚中依稀分辨出一点儿影子。
      惊讶完毕,蒋小福得出了结论:“这是跑码头,练出来了呀?”
      阿良羞涩地一点头,连招呼带回答:“蒋老板您坐!您坐!做生意嘛,是到处跑!”
      他这一开口,蒋小福才发现他成了个大烟嗓,又见他扯着粗厚的嗓子朝里间喊道:“来客人了。”
      蒋小福坐下后,尚在消化阿良的变化,就见里面屋子里走出来一个扎粗辫子的女人,衣着朴素利落,却是大眼睛尖下巴的好相貌,这一见之下,蒋小福更加惊讶了:“呀!你……你不是曼娘吗?”
      曼娘端着茶给他沏上,这才笑盈盈道:“蒋老板还记得我呀。”
      蒋小福短时间内见到两位故人,又惊又喜,曼娘就站在他眼前,于是被他一把抓住了手:“真的是你呀!你怎么和阿良在一块儿呢?我记得你当初是要回家乡的?”
      他这一车轱辘的话还没问完,阿良走过来,先将曼娘的手抽出来,然后朝蒋小福笑嘻嘻地说道:“蒋老板别着急,我慢慢儿讲给你听!”
      曼娘斜了阿良一眼,依旧是笑盈盈的。
      蒋小福茶也顾不上喝了:“那你快讲。”
      原来当初曼娘打算回乡,一路南下,千辛万苦地走了几个月,走到家乡附近,却得知她出生的小村因为惹了藏匿白莲教的罪名,已经下狱的下狱,离乡的离乡,成了一片荒地。她原本就没有家人,只有一个亲戚在村里,如今想要找到,几乎是不可能。
      正是为难的时候,祸不单行,她在途中又遇见了山匪,那山匪只是吃不饱饭的少年,恰好又是孤身一人,曼娘自然不肯就范,于是与那山匪搏斗起来,二人打得正酣,被上京途中的阿良遇见了。有阿良的帮助,这名山匪含恨败北,回山继续修炼去了,曼娘反正没有去处,干脆跟着阿良又来了京城。
      蒋小福毕生没有见识过京城外的世界——幼小时的那点儿记忆,几乎都已经忘却了——如今听了这二位的冒险经历,真是又新奇又刺激,追问了许多问题。
      到最后,阿良不得不道:“六爷被海盗捉去的时候,我也没在一旁,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得等六爷来了,让他亲自讲给您听。”
      蒋小福挺不好意思地一笑:“他究竟什么时候来呢?”
      阿良想了想:“我这边联络好了,写信告诉他,他才能出发呢,而且路上的事儿也说不准,大概算下来,入秋的时候就该到了。”
      蒋小福就“啊”了一声:“这么久呀?”
      阿良笑道:“可不是!”

      虽然听闻六爷要几个月后才到,蒋小福因为相遇旧人,聊了小半天,回到春景堂时依旧兴致颇佳。
      一进屋子,就见等了不知道多久的佛荪。
      佛荪对上他的神情,就笑了:“去哪儿了,这么高兴?”
      蒋小福不看他,自己点了烟灯,又去摆布烟枪。
      佛荪坐在榻上,一只腿曲着,一只腿长长地伸出去。保持着这个姿势,他只用目光跟随着蒋小福的动作:“给我也烧两个。”随后他又问:“去哪儿了?”
      蒋小福没有隐瞒的必要,随口答道“见一个朋友。”
      “做什么的?”
      “帮人做生意的。”
      “什么意思?跑腿儿的?”
      “差不多吧!”
      “你还和跑腿儿的认识?”
      “你在宫里就不是跑腿儿的吗?都是一样的人,真拿自己当主子了?”
      佛荪问了个莫名其妙,只好作罢。

      然而这日过后,他总觉得蒋小福不大对劲。先不论谈话时偶尔会走神,还老是往外跑!这让他越发怀疑,都说戏子无情婊|子无义,堂子里的戏子可谓是二者兼具,难不成真的背着自己,勾搭上了别人?
      佛荪一面认为不大可能,理由是满京城找不出比他更英俊威仪、有钱有势、年少有为的人物了,可是另一面,他又忍不住想,蒋小福难不成真的背着他偷人?不会吧,他怎么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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