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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

  •   楼上,蒋小福正在浇花。
      他不出门,不应酬,不唱戏,连浇花也懒得下楼,于是一盆盆搬运到上楼,排兵布阵似的堆在桌椅上。这个时节,盆里不是枯枝就是衰叶,只有原本的几盆水仙,还算有生机。
      花天禄见他视若无睹地一通浇灌,柔声道:“这么个浇法,好像没必要。”
      蒋小福转过身子,和和气气地回答:“我知道。就是找点儿事情做。”
      花天禄点头,以示理解:“浇好了?”
      “浇好了。”
      花天禄走上前:“那我们聊会儿。”

      两人相对而坐,花天禄先开了口:“安慰的话,你一定听了很多,我就不啰嗦了。你在家里养养精神,也好,大不了开春再出来登台,让那些人馋一馋,更显得出你的好。”
      蒋小福不置可否:“哦,再说吧。”
      “怎么,难道等到开春,你还不见人?”
      “我也不知道。”
      “这可不是小事。吃戏饭本就难,何况我们这些人?我们是靠人捧的,就该像台上的生旦,掂量着分寸,该近的时候近,该远的时候远,戏才能长远地唱下去。可不能什么都不管,就在屋里闷着。”
      花天禄自觉苦口婆心,讲得很明白了。他爱戏如命,这辈子的目标就是将戏长远地唱下去,因此他一眼就看出了蒋小福的处境——个人的悲痛无关紧要,可台下捧你的人,可没有耐心等待。他对蒋小福是很关心的,因此专程试探了他,故意要说开春,看他准备什么时候见人。
      其实,从某种角度讲——从他花天禄的角度讲——唐衍文的死并非全无好处,若是蒋小福能度过危机,脱离唐衍文而继续红下去,好比凤凰涅槃,必定更上一层。
      他对蒋小福全是好意——希望他好好地,长远地,把戏唱下去。
      然而蒋小福只是敷衍。
      见他这副模样,花天禄极有分寸地顺着他聊了几句,就告辞离开。
      一路下了楼,走到院子里,他忍不住又摇了摇头,还是觉得失望。
      原本他还有一出新戏,预备年后排出来唱,此事该与蒋小福商议,现在也不必再说了。想到这里,他一抬眼,看见还在前方等待的王小卿。他现在和王小卿来往很是频繁了,王小卿现在一日红过一日,但因为他的提携之功,王小卿对他向来是十分亲密。
      花天禄眼前一亮,发觉自己的新戏有了人选。

      花天禄的造访既可视为失败,也可称为成功。而蒋小福打发了这最后一位造访者,从此无人打搅,似乎可以平静地继续混沌度日。
      他平静,梨园行可不平静。
      最初,在年关上出了白事,众人不好过分激动,议论得十分有限。此后,蒋小福蛰居不出,众人也体谅他的心情,议论的话题多数是“‘福’字要落在谁家去”,姑且也算风月闲话。可是日子一长,到了冰消雪融的初春,北风变作东风,连柳条也冒了嫩芽,蒋小福依旧是不露面。渐渐地,话题就转了风向,越来越不留情面了。
      一个戏子,再怎么红,不唱戏,又能红多久?
      就算他继续唱,没了唐衍文,还能恢复以前的身价吗?
      再一个,现在可是徽班的天下,连蒋小福自己的师弟,也改入徽班做了叛徒呢!
      这样看来,“褔”字落到谁家去,好像已经不是最重要的事了,最要紧的是,梨园行还有蒋小福的立足之地吗?

      风言风语传到严云生耳中,他觉察出了形势的严峻。
      “再这么下去,恐怕以后就没有蒋老板这号人物了。”他对王小卿如此说道。
      王小卿知道这位二爷的满心关窍都生在梨园行里,听他这样说,深信不疑,立刻推搡着他:“二爷,你去劝劝师兄呀!”
      严云生捏着扇子敲打手心:“不去。”
      王小卿看着他,不说话了。
      “看我我也不去。”严云生那扇子点着他:“我和他已经分道扬镳了。”
      “哦。”王小卿扭头往外走。
      “干什么去?”
      “回屋睡觉。”
      严云生将扇子遥遥一指:“太阳还没下山呢!睡哪门子觉?说好晚上去喝酒的呢?”见王小卿不理自己,他拔腿紧追:“你故意的是不是!行,我去,我去行了吧?”
      王小卿停下脚步,冲他一笑:“谢谢二爷!”
      严云生叹了口气,心里知道自己让王小卿治住了,然而并不觉得难以忍受。

      严云生走进蒋小福的院子。
      双手背在身后,他一下一下地敲着扇子,同时在心里打着腹稿,务求条理清晰、不亢不卑、振聋发聩,点醒蒋小福,也让蒋小福瞧瞧自己的高明。
      及至站到蒋小福跟前,他端着一张白脸,配合一手使扇子的技巧,果然如此这般地讲述了自己的高论。从容地收拢最后一个手势,他警惕地看着蒋小福,心想:“他要是骂人,我立刻就走。”
      然而蒋小福听罢,只是若有所思。
      严云生以为他不信:“别的不说,就算你愿意清闲度日,你师傅愿意养一个闲人吗?我听说,开铺子那个姓董的老头,最近和你师父走得很近呢!你掂量掂量。”
      蒋小福转动黑眼珠子看向严云生,面上不动声色,其实后背出了一层冷汗。
      他不傻,他一听就明白了。

      唐衍文死后,他像是掉进梦里沉睡不醒,梦里岁月不增,时光不减,是格外的安全,不料一朝回魂,重新面对了现实,他才发现自己处在这样的境地里。
      他立刻意识到如今的自己是没有靠山的。
      “二爷。”他站起来,朝着严云生鞠了一躬:“多谢。”
      严云生猝不及防受了他一鞠躬,感觉有点别扭。
      “哦,这没什么。”他打开扇子给自己扇了扇,淡着语气说道:“你应该谢小卿,是他让我来的。”
      “那你不也来了么。”
      “是的。”严云生答道,同时感觉更加别扭了。他认为两人已经分道扬镳,并且在那之前的几次会面,不是吵就是闹,算不上好聚好散,蒋小福陡然间对他这样和颜悦色,简直让他一瞬间回到当初两人交好的日子里了——好像之前的矛盾,全是自己一厢情愿,结果人家根本不在乎。
      蒋小福发觉了他的冷淡,但因为感激,决定包容对方。
      他好言好语地又和严云生聊了几句,结果发现,自己越是给好脸色,他就越是有一种古怪的冷淡,并且将一把扇子猛摇不止。蒋小福忍无可忍地沉了脸:“你给我瞧什么脸色?”
      “我哪给你瞧脸色了?”
      “怎么没有?有话就说!”
      严云生愤怒地瞪着他,张口欲答,忽然一欠身,打出一个惊天动地的喷嚏。
      直起身来,他两眼含着泪珠,先是感觉自己苦心塑造的高明姿态荡然无存,再又预感蒋小福即将骂人,于是果断回道:“有什么话?没话!谁乐意跟你说似的!该说的我都说完了,告辞!”
      他气冲冲地逃了出去。

      蒋小福回顾刚才的对话,咂摸出一点意思。
      王小卿这样一个孩子,竟能指挥得了严云生,也算是一物降一物。
      他倒是没有因此生出怅然的情绪,只是独自感慨,人心易变,那些捧自己的戏迷老斗也和严云生一样,迟早会变。他的确不能再销声匿迹下去了。

      蒋小福去找王翠。
      在后院,却遇见董老爷。
      一见对方,他就想起当初被迷药放倒的经历,因此冷着一张脸,心里先是一怒,再是一惊——他来找王翠做什么?
      董老爷头戴缀玉瓜皮绒帽,身披蓝缎大毛裘衣,因为负重前行,走得摇摇晃晃。
      撞见蒋小福,他摇头晃耳地迎上去:“蒋老板,好久不见啦,哈哈哈!”
      见他还有脸搭讪,蒋小福一时愣住,不知他这番言行究竟是憨是奸,索性哼了一声,绕道往屋里走。
      董老爷在他身后,依旧含笑。
      他如今正是春风得意,故而另有一番处事的道理——上次给蒋小福下蒙汗药未果,他觉得有些丢人,不觉得有什么大错,现在看蒋小福粉面含煞,他觉得照样是花嫣柳媚,也并不觉得受挫。
      怀抱这样的思考,他笑着晃出了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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