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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第 33 章 ...

  •   佛荪回想起自己吃过的一道菜,炒鹿脯丝。
      这本是一道普通的菜色,算不得珍馐美馔。然而对他而言,这菜有一些特殊的含义。
      几年前,他还是一名普通无奇的低阶侍卫时,随当今皇帝木兰秋狝,围猎时遇到一名白莲教余孽行刺,在场侍卫竟然呆如木桩,还是佛荪头一个站出来与其厮杀,将其制服。这件事后,皇帝赞赏他的忠心勇武,特地赏赐了一道自己很喜欢的炒鹿脯丝。
      从那以后,佛荪佛大人就一路青云直上,仕途通达,做了皇帝眼前的红人。
      也是自那以后,他才忽然发觉,炒鹿脯丝原来是人间最美味的一道菜。
      鲜美,入味儿。
      此时此刻,他看着蒋小福,不知怎么就想起了它。最初随着京城里闹小旦的风气去捧戏子时,他找的是王小卿,可阴差阳错地,却是惦记上了蒋小福。
      鲜活,够劲儿。
      伸出一只手,他擎住蒋小福的下颌,手指用力地揉搓了掌下的皮肤。
      眼见着白瓷一般的皮肤中透出血色,他又向下掐住了蒋小福的脖子。指腹下是跳动的脉搏,佛荪几乎听到了美妙的声响,与自己的呼吸和心跳交织在一处。他几乎感到一阵饥饿,想要将眼前这人拆吞入腹。
      蒋小福大概是感到呼吸不畅,皱着眉,发出一声轻微的鼻音。
      佛荪无动于衷,手指拨开衣襟,继续向下抚摸。

      蒋小福就是在这时醒来的。
      他在董老爷家里晕过去的刹那,明白过来,自己是被下药了。这时意识回笼,睁开眼皮,就见佛荪伏在自己身上,而自己衣衫不整地躺在他的……掌下?
      蒋小福先是毛骨悚然地一抖,就见佛荪撩起眼皮,饶有兴致地问:“醒了?”
      “啊!”蒋小福大叫一声,手脚并用地打开那只作乱的手,从床上跳到地面,后退几步,检点衣裳,穿戴齐整,怒视佛荪:“你做什么?”
      他这串动作可谓是一气呵成,佛荪笑道:“蒋老板,身手真巧。”
      “你……你给我下药?”
      佛荪总算搞懂他为什么反应这么大,立刻解释道:“我可没有啊!分明就是老董给你下的药,说起来,我可是救了你!”
      哪知道蒋小福根本不信:“下流!无耻!”
      佛荪眯着眼:“蒋老板,话可不能乱说。”
      蒋小福见他神色阴沉下来,心知要不好,可佛荪已经欺身上前,拽住他一只手臂:“你再胡闹,可别怪我不客气。”
      蒋小福怕他,故而受了这句威胁,当即就破罐破摔地挣扎起来。佛荪见他还敢挣扎,手上用力,试图扭折他的胳膊,而蒋小福的确是身手灵巧,一扭身子抽出胳膊,反手捶在了佛荪的脸上。
      然后,他就见佛荪眼中透出了凶狠的光。
      蒋小福霎时找回了理智,随之就冒出一身白毛汗——他把这煞神给打了!
      他急中生智,气焰高涨地大骂起来:“你怎么动手!我又不知道你救了我,你要是真救了我,我还能不感谢你吗!可你瞧瞧自己,是个救人的样子吗?我看你不像个好人!”
      他且骂且打,边打边撤,一丝儿说话的余地也不留,转眼间就冲出了这处破旧的老宅,拐进胡同,跑掉了。
      佛荪被他气得面冷心颤,其实也看出他要跑,却也没有再追。
      他觉得自己挺没意思的,本来还指望蒋小福醒来感谢自己呢——说不定还能见识一下蒋老板温柔小意的模样——不曾想,莫名其妙受了一通谩骂,真是大失所望,兴致全无。
      他倒是不去想,自己趁人之危的举动,在别人看来,可有哪里像救命恩人呢?

      蒋小福慌不择路地跑出来,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抬头看去,远处的夕阳已经挂在屋檐边,酡红惨淡,将坠未坠了。所幸佛荪没有追赶过来,他暂且放下心,在寒风中哆哆嗦嗦地继续行走。
      走出一条巷子,总算在墙根边瞧见一名车夫。跳上车去,他在天色擦黑时顺利回到唐府。
      回到唐府,他没急着去将唐衍文,而是躲进一间空屋子里,往塌上一趟,十分虚弱地对着空气说道:“快点儿。”
      管事的站在榻前,答应一声,立刻走了出去。
      蒋小福仰面躺着,又累又愁,还犯了瘾,骨头隐隐作痒,难过极了。
      管事的很快回转,端来烧烟的一应器具。
      蒋小福挣扎着起身,熟练地给自己一连烧了几个烟泡,随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终于感觉自己神魂归位,重见天日。
      管事的一直没走,瞧他似乎有所好转,这才小声提醒道:“我们大人急坏了。”
      蒋小福在久违的舒适中,忧而不伤地想:“老头恐怕是要暴怒一场了。”

      捧着一碗燕窝野鸭粥,蒋小福状似随意,实则小心地走进屋。
      唐衍文半靠在床上,垂着头,似乎是在盯着床尾某处,然而床尾有什么可看呢,蒋小福认为他是在出神。烛光跳跃在唐衍文的侧脸上,愈发显出深刻的轮廓——短短一个月,他几乎有些形销骨立了。
      蒋小福放轻脚步,将燕窝粥放在一旁,走至床边坐下,心内有些惴惴。直到此时,唐衍文才将视线一点一点移动到他脸上:“是你。”
      蒋小福微笑道:“嗯,不是我是谁?”
      唐衍文看了他半晌,皱眉道:“你怎么一直不回来?”
      这个反应,比蒋小福预料的平静许多。他故意一抿嘴,做出委屈的神色,同时脱了鞋子爬上床,盘腿坐着:“哎,气死我了!刚唱完戏就犯了瘾头,只好偷偷在人家那里烧一口了,他那儿的鸦片膏子不如咱们的好,我吃不惯,还是现打发人去馆里另买的。不过,还好在台上没出事儿,你说险不险!”
      他不敢说出实情,无论是董老爷下药还是佛荪的那番玩弄,他都不敢露一个字,怕唐衍文气出好歹来,故而刚才吃烟时就想好了借口,半真半假,希望可以糊弄过去。
      唐衍文幽幽地看着他,等他说完了,挤出一个笑来:“我以为你不回来了。”
      “我怎么会不回来?”蒋小福白他一眼:“不回来我去哪儿,回堂子里呀?”
      他在这装疯卖傻,唐衍文却是忽然沉下脸,在灰暗的光影下,看上去有些狰狞可怖。他显然是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自始自终,压根没把蒋小福的辩白听进去:“你……你想走吗?你倒是试试,走不走得出这间屋子!”
      来不及思索这是什么意思,蒋小福终于发现唐衍文不大对劲——他说话的音调带着颤音,仔细一瞧,面色青白到了吓人的地步。
      蒋小福立刻慌了神,屈膝几步爬到他身边,一手搂住他,一首去摸他的心跳——果然紊乱得像是发了疯,连带着整个人似乎都在微微颤抖。
      他知道唐衍文是气得狠了,怕他出事儿,光着脚跳下床,冲出去喊人叫大夫,又急急忙忙赶回来,重新搂住唐衍文,口中刻意轻快地劝道:“谁说我要走,我才不走!你瞧瞧你这是生的哪门子气?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说到后来,却是红了眼睛。
      唐衍文捂着心口,已经说不出话了。
      管事的拿着老太医留下的药丸冲进来,这药丸就是预备着这种情形下用的,蒋小福拿起一颗,费力掰开唐衍文打颤的牙齿,将药朝里一塞,嘴里带着哭腔喊道:“吞下去!”
      药是好药,唐衍文服了这枚药,总算是渐渐好转过来。

      可这日之后,他连下床走几步也需要人搀扶了。
      若说病情,并没有额外地加重,可他觉着自己已经是个将死之人,渐渐心灰意冷,往日强撑的那份精神气也消散殆尽。
      短短几日过去,他似乎又老了十岁,真正成了一个病骨支离的老人。
      蒋小福被他折腾得也是筋疲力尽,然而怀疑他命不久矣,于是越发不肯做出忧愁疲惫的样子,格外要嬉笑闲话,也格外顺着唐衍文。
      唐衍文呢,似乎又不像立刻要死的模样——他只是缠绵病榻,看样子好像可以长久地缠绵下去。
      唐府内的时光仿佛凝固了。
      蒋小福不再出去唱堂会,连封箱戏也不去唱。
      班里来了人请他,来人站在堂屋里,口干舌燥地劝了半晌,倒惹他发了火,扬言要将人打出去。对方被他激得也生了气,脸色极不好看,又不敢在唐府内放肆,只好含恨离去。
      蒋小福赶走了人,扭身走上游廊,打算去书房再拿几本书看。
      这几日他闲来无事,就和唐衍文一起看书。除了吃饭、吃药、烧烟三件事,他们就躺在床上看书。他主要是看画,唐衍文给他讲书中的故事,他再评点一二,有时候惹得唐衍文刻薄几句,他就撒娇卖痴地哄一哄,一天就过去了。
      有时候他会想,如果跟着唐衍文离京过日子,大抵也就是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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