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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第 28 章 ...

  •   回到堂子里,蒋小福拐进院子,就见严鹤的屋里亮着灯,门虚掩着,透出一线暖光。
      他刚走近几步,严鹤从屋里抢先走出来,似乎特意在此等他:“蒋老板,来,给你瞧个稀罕玩意儿。”
      蒋小福心事沉沉,满脑子都是唐衍文,单只是想着他,都是心力交瘁,如今正欲找些事来分神,故而并不拒绝严鹤的邀请:“瞧什么?”
      严鹤一手托着他的手臂,一手轻揽着他的背,将他往屋里带:“进屋再说。”
      桌上摆着一只宝蓝色锦盒,严鹤拿在手里,面朝蒋小福。
      蒋小福在他的示意下,伸手揭开盒盖,里面放着一只珐琅瓶。器胎仅有手掌大小,其上绘制的乃是一株牡丹,其上包裹的珐琅色彩明晰而剔透,看上去娇艳欲滴,凑近了,又能看清胎底浅刻的纹路,比发丝还细,浅浅勾勒花瓣上细微的脉络。
      蒋小福知道这种透明的珐琅就是广珐琅,因为难度太大,只有当地的少许工匠能够烧制,而眼前这个,器胎如此之小,而刻画如此细腻,可谓巧夺天工。
      “这真是好东西。”他道。
      严鹤收好锦盒,轻放回桌上,转头对他笑道:“这东西价值连城,若是没有门路,就是搬来一座金山,也是摘星捞月,求购无门。”
      蒋小福便问:“这是哪儿来的?”
      “约翰捎来的。”严鹤没有细说来路,只笃定说道:“这东西放在广东商馆里卖,已经是抢手货,若是送到京城来,更要多出成倍的利润。恐怕朝廷的贡品里,也不容易见着这么好的吧?”
      蒋小福听到这里,有些不乐意:“广东?你要走了吗?”
      严鹤看出来了,微笑着凝视他:“蒋老板,舍不得我?”
      这话有几分玩笑的意思,然而蒋小福受了这样的目光,不知怎的,瞬间有些感慨,答出口的话就格外真挚:“是呀,我的朋友不多。”
      严鹤没料到他这样爽快,到嘴边的玩笑话也就没有再说。他心知以自己目前的景况,多年合作的朋友和掌柜都一朝离散,眼前这人相交不久,却还能对他惦记不舍,可谓是真心实意了。
      可惜,这份真心是对朋友的。中间还隔着一个唐衍文。
      大概是气氛的缘故,严鹤忍不住说多了话:“若是能早些遇见你,我定要与唐大人争上一争的。”
      蒋小福不知道怎么就说到这里了,只当严六爷是说捧戏子:“捧我的人多着呢,就算没有老头,你也不一定争得过别人。”
      严鹤见他没听明白,面上还带着得意的情态,是受了夸奖的喜悦,失笑道:“我哪里是要捧你。”
      捧戏子、闹小旦,那是把人当玩物的做法。他要的可不是这个。
      蒋小福莫名其妙,好在不求甚解,没再追问。
      回到屋里,他躺在床上辗转不眠,想到严鹤今日说的话,再联想这些日子他在言行细微中透露出的态度,忽然在黑暗中红了脸——他觉得严六爷好像是喜欢上自己了。
      蒋小福有点惊讶,但不算诧异。
      喜欢他的人很多,况且在他心里,喜欢是一种轻易又脆弱的情感,就像围绕在自己身边的人,来来去去,总是不能够长久,所以并不值得大惊小怪、慎重以待。

      这日白天,蒋小福替严鹤操心:“回了广东,粤海关监督肯不肯放过你呢?”
      严鹤却不大在意:“大半个严家都给他了,哪儿还有不够的?况且我也不需要事事出面,再不济,他又不认识我,改头换面也不难。”他走到窗前,关上窗户。
      外边儿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并未起风,细雪缓缓而落,静谧无声。
      “这雪倒是不大。你今儿还要出门吗?”
      蒋小福走过去,与他并肩,也探头看了看:“是不是有糖葫芦卖了?”
      “想吃糖葫芦?”严鹤侧过头,见他睁大眼睛朝外望个不停,就替他出主意:“蒋老板,我替你跑个腿儿,看看有没有糖葫芦,你呢,就不要出门了,晚上咱们吃羊肉锅子,好不好?”
      蒋小福本来也没准备出去,这时就看着窗外抿嘴一笑:“行。挑个糖衣厚的,我怕酸。”
      自从看出严鹤对自己那点儿情谊,蒋小福虽然没当回事,但也知道感激,对严鹤的态度不免又亲近几分。
      他这厢的微妙变化,严鹤察觉了,也生出几分默契的欢喜。

      街上细雪纷纷,人却是不少,都缩头耸肩地匆匆走过,大抵是为了谋生活,不得不出门。巷口守着几名小贩,或蹲或站,其中果然有一人杵着一杆子的糖葫芦串儿。
      严鹤走过去,先仔细按照蒋小福的要求挑了一串,想了想,又多要了几串,怕蒋小福不够吃。这小贩守了整日,不过卖出去零星的几串,怎知忽然来了这样一个大主顾,高兴得说了许多吉祥话。严鹤似乎让他奉承得高兴了,又挑了些蜜供和蜂糕,一齐带回去。
      举着一把糖葫芦串儿,严鹤边走边想,这样的日子很快就要结束了。
      他走南闯北,什么人都见过,知道这个世上,同样的人可以活得千差万别,甚至南方的整个世道都在不断变化。而在千万人当中,蒋小福似乎格外有一点“旧”的特征,这个人的戏台生活,脑中的思考情感,还有那间古意雅致的屋子,仿佛都可以经历很长的岁月而不变。
      可惜他是很快就要离开的了。

      将将行至前院,就听月亮门那头有人说话。
      “先前还觉着冬天到了,可一夜之间,居然还能更冷!”蒋小福且说且走,步伐很快,经过那道门洞时,一阵寒风卷着细雪扑面而来,他低头压了压扬起的狐皮大氅。随后一抬头:“六爷!”
      严鹤看他这副打扮是要出门的样子,身后还跟着一个周麻子,赶紧问道:“做什么去?”
      蒋小福一张脸冻得白里透红,别有一种艳丽,可惜这艳色中透着焦急:“老头病了,我去看看。”
      严鹤一皱眉,心想病就病了,急什么。
      可是不等他表达疑惑,蒋小福已经脚步不停地绕过他,急急忙忙地往外走去了。
      周麻子跟在后面:“慢着点儿,别摔了!”

      严鹤眯着眼看向两人的背影,随后转头往里走。
      没走几步,身后又有人叫他:“六爷!”
      王小卿是来找蒋小福的,可是一进来就见着严鹤。只见严鹤转过头来,一手举着糖葫芦串儿,一手揣着零嘴吃食,面无表情地冲他点了点头。
      王小卿觉得这个形象很有意思,当下乐了一声:“哈,六爷……我来找师兄。”
      “不巧,他刚走。”严鹤答道,
      王小卿道:“那我改日再来。”
      然而严鹤三两步走到他面前,将一手的糖葫芦串儿和吃食都塞给他:“请你吃吧。”
      王小卿措手不及,塞了满手:“那……谢谢六爷!”
      严鹤扯了扯嘴角:“别客气。”转身进了屋。

      蒋小福拐过走廊尽头,走进唐府内院。
      外间屋的窗沿下挂着一个鸟笼子,白毛鹦鹉受不了冷,成天哀嚎,下人只好将它提进屋内放着,而屋内暖意如春,导致它日日春困,只是大睡。此刻蒋小福带着寒风突然进了来,受此惊动,白毛鹦鹉吓得双目大睁,一通吱哇乱叫,好似疯鸟。
      蒋小福扫它一眼,进了里屋。
      里屋更暖一层,堪称是热。
      唐衍文靠在床上,看上去面色寡淡,但精神气尚好。床边依旧有个丫鬟给他敲腿。
      蒋小福脱掉大氅,又去解马褂扣子,嘴里说道:“那只白毛被你养得又娇又蛮,逗也逗不得,现在更是一见我就叫。”随后他往床前一站,探头问:“又犯病了?”
      唐衍文道:“没有。”同时对敲腿的丫鬟挥了挥手:“下去吧。”
      蒋小福顺着手势看过去,就见那丫鬟站起身回过头,两相对视,俱是一愣。
      这丫鬟正是当初那位曼娘,看来是无处可去,让唐衍文留下服侍了。蒋小福心想不知道她还认不认得自己,就见曼娘冷冷地瞪了他一眼,将那敲腿用的布锤子往床脚一扔,婀娜地摆出去了。
      蒋小福在床边坐下:“这回是怎么了?”
      唐衍文也说不出来。
      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犯病,只是今早在花园子里闲步赏雪,忽然就觉得头脑隐隐作痛,呼吸间也感到胸闷不畅,原地站了一会儿,不仅没有缓解,还感到心脏轻轻地抽痛,这下也不敢再走动了,只好被人搀扶着回屋躺下。大夫看过后,只说体质欠佳,心脏原本就不好,遇上天气骤冷,就容易闹病。换言之,好像并不能根治。
      蒋小福担忧道:“可是,这一年病了几回了。”
      唐衍文答道:“人老了就是这样的。”
      以前,唐衍文是最不爱说自己老的——当初叫他“老头”的时候,还很不乐意,只是蒋小福不听他的,才将这个称呼保留下来。
      如今却一口一个“人老了”。
      蒋小福脱了鞋,爬到床尾,与唐衍文相对而坐,然后骂道:“胡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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