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飞处》慕容雪児

3、宿命（1）

　　十年生死两茫茫。
　　不思量，自难忘。
　　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纵使相逢应不识，尘满面，鬓如霜。

　　夜来幽梦忽还乡。
　　小轩窗，正梳妆。
　　相顾无言，惟有泪千行。
　　料得年年肠断处，明月夜，短松冈。

　　――苏轼《江城子》

　　冰封雪原的一处山洞
　　山洞很深很深，深到似乎没有生命可以到达，那深处积着厚厚的万年玄冰，极地的严寒有着刺骨的冰冷。
　　那万年的玄冰之中冰封着一朵晶莹剔透的雪莲花，通透流光的雪影在它的四周轻舞着。

　　一年年的春花灿烂，一年年的冬梅凌霜……
　　玄冰中的雪莲慢慢地开始变得透明，那雪影却渐斩地越来越清晰.

　　一年年的春花灿烂，一年年的冬梅凌霜……

　　经过漫长的岁月……
　　万年的玄冰有一道细细的裂纹，慢慢地细纹开始向外延伸，龟裂成无数的细缝，最后从中间迸裂开来。
　　冰层中那美丽的少女睁开了眼睛……

　　在我就要被那狐妖打得形神俱灭之时，姥姥匆匆赶到，将我从那狐妖的手上救了回来。只是我伤的极重，姥姥只得将我封入那万年的玄冰之中，重新的恢复元气。
　　等我再次醒来，已然过了百年……
　　我心中记挂着秋言，不顾姥姥的反对，便匆匆地赶往了桃源。

　　只是，一百年的漫长岁月……
　　桃源的桃花依旧，却早已是物是人非
　　我站在桃源的桃树下，看着那漫天飞舞的桃花中那座凄凄的孤坟，心中有着无尽的悲凉。
　　我竟然忘却了，秋言他跟我不一样，他只是个世间的凡人，生命只有短短的数十年。现在百年之过，他，早已不在了。
　　细风中,那坟头上的杂草轻轻摆动着,冷冷的墓碑上镌刻着一个我永远都没有办法忘记的名字.
　　一种深入骨髓的痛,从心底漫延到了全身.我失去了全身的力气.
　　手中的金铃轻轻地响动着,清脆的铃声中,我仿佛依稀可以看到,那个夕阳下站在漫天飞舞的桃花中对着我温柔轻笑的少年……

　　泪,滑落我的脸庞.
　　指尖那晶莹的珠泪,让我第一次明白,原来心痛也会让妖精流泪.

　　她终于来了,我终归还是等到了她.
　　暮色中,她一袭的白衣如雪,片片的桃花纷飞在她的鬓发之间.我甚至可以闻到细风中,她身上那淡淡的雪香.
　　只可惜,我却成了一抹游荡在尘世的魂魄.
　　近在咫尺,却远在天涯.
　　我看到她拔去了坟头上的杂草,看到她抚摸着那冰冷的墓碑,看到她眼中那晶莹的珠泪,看到她那无尽的悲伤.
　　可是,我却不能出来见她.
　　因为,我要走了.
　　去下一世的轮回.

　　“琉璃,我要投胎去了，下辈子我依然会在桃源等着你……”

　　那一次,离开了桃源,我并没有回冰封雪原,而是带着秋言的梦想,游遍了尘世的每一个角落.
　　等我再次回到桃源,回到那个秋言长眠的地方.
　　已经过去了十八年……

　　桃源似乎并没什么改变，依旧是桃花纷飞……

　　“秋言,我回来了!......”

　　那一日, 在暮色的夕阳中,
　　我跪坐在墓碑旁,把一路的所见所闻,奇闻异事细细地讲给他听.我知道他最喜欢听这些.
　　细细的微风中,铃儿声声回荡,似乎秋言他从来不曾离开过,他一直都在我的身边陪伴着我.
　　我们在出云一起观雨赏月,在星星泉一起赏荷听泉,在楼兰一起翩然起舞, 在东海之滨一起遥望日出日落,在华山之巅一起闲看云卷云舒……
　　日子久了,我已经无法分清,我到底是我,还是他?更或许,我们本就是一体,我就是他,他就是我.
　　片片的桃花如泪雨般的纷飞,你可知里面有着我多少的思念.

　　泪,沾满了我的衣襟,
　　我伏在你的墓边哭得就像是个孩子.原本以为我早已无泪,可是为什么,每次想起你的时候,我总会珠泪沾裳.

　　“秋言,我真的好想你……”

　　“璃儿……”
　　不知道过了多久,一个声音在我的身后响起.
　　那个声音竟然是那样的熟悉,熟悉得仿佛是穿越了千年的时空.从那遥远的前世声声地传来,熟悉的仿佛是刻在心里那从来不曾忘记过的记忆.
　　我猛然地回首望去,
　　桃花纷飞的夕阳下,一个俊逸的少年对着我浅浅的微笑.

　　“秋言!”

　　泪.模糊了我的双眼,那一刻,我分不清到底是梦境还是现实,我只知道我紧紧地抱住了他，我的泪沾满了他的衣衫……

　　“秋言,是你吗?真的是你吗?你可知道我有多么的想念你……”

　　我叫莫离，
　　我出生的那天，满天的晚霞映红了整片的天空，满室弥漫着浓郁的桃花香气，我的手中更是握着一串金色的铃铛。
　　此时，正好有一个云游的高人途经至此，见此天地异兆，便进府为我卜上一卦。他说我天资聪颖，日后必是国之栋梁。
　　我的爹娘中年得子，听此言语自是欣喜，便拿出那串跟着我一起出生的金铃。寻问那高人这与我一起出生的金铃是否也是上天的吉物。
　　谁知，那高人见到金铃却是连连摇头叹气。
　　问他缘由，他叹了口气悠悠说道：
　　“这金铃叫做莫忘，与那莫失铃本是一对，乃天地间的异宝。相传，如果是被一对彼此相爱情侣拿到，那金铃便会感应到他们之间的情感，从此，他们便是一世的情牵，至死不离。如今这金铃却是形单影只，想必令公子必有前世未了的情牵。怕是桃花难躲。”
　　我的爹爹本是一方富贾，便花重金请那高人破解，那高人却是摇头推掉：
　　“他日之因必成今日之果，而今日之果皆缘于他日之因。冥冥之中自有定数。天意如此，要逆天改命，谈何容易。更何况要渡此劫，必不能妄动情念。然，情之一字，乃心随意动，无形之间已至心焉，痴缠眷恋，缱绻情牵又有几人能看得透。”
　　“你们暂且将这金铃给他戴上，缘深缘浅，是非恩怨，皆要看他的造化，又岂是旁人可以随意左右的。”
　　说完，那高人便翩然而去。
　　后来，我娘便将那金铃用金丝穿了起来，戴于我的脖颈之上。从此给我起名叫做莫离。

　　自我懂事之后，我便会时常做一个相同的梦。
　　梦中，总会有一个一袭白衣的少女凝望着我，一脸的悲伤。我问她是谁，她却总是流着眼泪摇头，我想走近她，却总是会在那时候惊醒。
　　虽说只是梦境，但每每醒后却是心如刀绞。

　　时间如梭，转眼间十八年已过。
　　我渐斩地从一个牙牙学语的孩童变成一个翩翩的少年。

　　又是一年的桃花纷飞……
　　那一年, 我顺利的通过了乡试，于是我告别了爹娘，告别了家乡长乐，只身前往龙城参加三年一次的科举。
　　金銮殿上我三篇文章技压群雄，被城主指为新科的状元.
　　我请求城主让我回到家乡长乐赴任，城主竟然恩准。
　　在回家的途中,我经过一个叫做桃源的村子, 夕阳西下,落霞映红了整片的天空,正值桃花纷飞的季节,淡淡的桃花香气弥漫在整个的村子.
　　一种奇异的熟悉感让我停了下来.
　　心中仿佛有些莫名的慌乱，就连胸前那莫忘金铃似乎也在隐隐作响。
　　我明明从来没有来过这里,为什么这里的一切我竟然会这样的熟悉,甚至是一草一木,每一个细节,我都了若指掌.就好像我本来就生在这里.
　　我顺着一条蜿蜒的小路,朝着桃花林的深处走了过去,心里那种莫名的熟悉感越来越强烈,混合着悲伤,哀怨和那无尽的思念,仿佛我就是为了来这里才降临在了这个纷繁的尘间。

　　在桃林的尽头,我看到了一座仓凉的孤坟.
　　坟前跪坐着一个白衣如雪的少女,她正伏在墓碑上嘤嘤地哭泣.那背影竟是如此的熟悉.熟悉的仿佛是那午夜梦回，千转百折，魂牵梦萦，穿越了百年的时空却永远不曾忘却的身影……
　　我的心像被人狠狠地拧住,巨大的心痛从骨髓之中漫延开来.

　　“璃儿……”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我甚至不知道我为什么会知道这个名字,那种熟悉感已经支配了我的一切.
　　当她转过头来,我看到她那绝美的容颜,那一瞬,我如同雷击,站在那里动弹不得. 亘古的思念将我整个的淹没.
　　是她,是她,竟然是她,那从小到大在梦里出现过无数次的少女,那个仿佛等了一辈子那么久的少女.

　　我不知道那座坟莹里到底埋葬着什么人？也不知道她口中的秋言是什么人？
　　只是，她一定很爱他吧,不然她怎么会哭得如此伤心,像是要把一生的眼泪全部都哭出来.
　　我的心痛如刀绞，我甚至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她，只能任她的泪水沾满了我的衣襟。

　　我不知道我哭了多久，待我止住了眼泪，却见他正手足无措的看着我。
　　他告诉我，说我认错了人了，他叫莫离，并不是什么秋言。
　　而我却知，我是绝对不会认错他的，不管他轮回几世，样子有多大的改变，我都不会认错。更何况，他胸口还着挂着的那串莫忘铃。
　　我取下系在自己手腕上的那串金铃，放在了他的眼前，他一脸惊愕地看着我。
　　我冲着他微微浅笑，将手中的莫失与他胸前的莫忘合在了一起。
　　离散了百年的莫失莫忘终于又再一次的重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