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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春社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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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我找到流霞的时候，她正在高高的社台上跳着舞。
阳光透过轻盈的云，在她身上洒下点点金光；长长的发丝在快速的旋转中高高扬起，在阳光中，闪动着放肆的光芒，灿烂得竟让我一时有些睁不开眼睛。
流霞和我一样，都是众人眼中任性妄为的怪物。不同的是，她喜欢春社、喜欢在众人的目光中起舞、喜欢河边幽暗的树林……她不会错过任何一次春社。她一直是个漂亮得让人错不开眼睛的女子。
而她自己也很清楚这一点。
漂亮的女孩子，自然是可以骄傲的。流霞的骄傲却也与众不同：喜欢了便喜欢了，从不知何谓羞涩含蓄，她总是神气活现地大声说“我喜欢你，和我在一起吧”，男人们往往只来得及错愕；若是一旦不再喜欢，便头也不回，干脆得同样让人目瞪口呆。
竟是全然不替别人考虑分毫。
日子长了，就难免惹来腹诽和批评。她知道了也不恼，只是撇撇嘴，说：“我喜欢人、不喜欢人，都是我的事情；他喜不喜欢我，那是他的事情。我只管我的事情，只说我想说的话！”
这样的颐指气使竟也没有吓退迷恋她的人，漂亮的流霞始终是那朵引来最多蜜蜂的鲜花。
可惜，人心毕竟不是容易捉摸的东西；漂亮女孩的心思，更和她的名字一样，象那天边的流云，瞬息万变。于是，在她的反反复复、冷热无常中，族中倒有大半的男人从此冷了一亲芳泽的念头。
当然，也不是没有例外。曾经有一个倒霉男人在被她毫无征兆地甩了之后，一时怒从心头起，竟想要来硬的。
敢对药师夷莒长老唯一的弟子动粗，当然是他自己糊涂，结果也自然免不了一败涂地。而流霞看着痛哭流涕的男人，也只笑着说：“别傻了，我可不是你的人！我是我自己的！”
那样的流霞，还真的很难让人不心生羡慕。
……
可是，无论如何，自己毕竟答应了廪君，要让这个顽固的女孩子明白，世上也有男人是她掌握不住的。虽说这只怕并不容易，但是恐怕我也少不得要麻烦了。
唉，谁叫我的族人和巴人有着如同天与地一般遥远的想法和习惯呢？
我暗暗叹了一口气。
社台上的鼓声突然急促了起来，这意味着祭祝之舞就要结束了。伴随着鼓声，流霞的身影几乎幻化成了风——令人眩目的金色的风。
原本这应该是我的任务的。
在春社开始的时候，在天地神明接受供奉的社台上领舞，是神女的使命。可是每年到了这个时候，我总是恨不得挖个洞把自己埋了才好，自然是不愿、也不能去领这个舞了。想来，即便是我这样的骗子，在心底最深处，也不愿去这样地欺骗神明吧。
于是，流霞这个未来的药师就自然而然地接替了我，久而久之，不再有人质疑，也就成了惯例。
我大概是历代神女中最最无用的一个吧。
无论是天真的瑶光，还是骄傲的流霞，甚至是族中的任何一个女人，无论是谁都好，都比我更适合当这个神女，不是吗？
……
不过，若是流霞听见这样的话，她一定会撇撇嘴，说：“谁稀罕当神女？我不过是喜欢跳舞罢了！”
只为了自己高兴才去做一件事，象她这样过得随性而恣意的人，我大概永远只有羡慕的份了……
鼓声更密了啊！……
哎呀！我该对她怎么说呢？说那个赤戈不会喜欢一个主动送上来的女孩子吗？说在巴人的眼里女孩子就应该是温柔、顺从而矜持的？
我几乎都能够猜到流霞的反应了。她一定会说：“我管他的想法？！我喜欢他！就是这样！”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
抬起头，她的目光却恰好与我相对。她微微一笑，眨了眨眼睛，神采飞扬的脸庞几乎在发着光。
这样的女孩子，即便是固执的巴人，也不会不喜欢的吧！就象不会有人不喜欢太阳一样。
我不由得一阵郁闷。不过是因为习俗罢了，他就避之唯恐不及，真是不可理喻。
不过，习惯本来就是一种没有道理可讲的可怕东西！
这个时候，流霞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
“喂，怎么样？”她的眼睛里闪动着明媚的光芒，“这鼓不错吧！”
自然是好的！那个叫赤戈的人亲手捕来的蛇，祭了整整十天，剥了皮，然后你一针一线地缝制的，怎么能不好？
“族里的男人们都跟着赤戈学习捕兽呢！他还教他们射箭来着！”是啊是啊！你喜欢的赤戈最厉害了！
“对了连你的阳羽‘弟弟’也去了哦！真是个别别扭扭的家伙！”那家伙才不是我的阳羽！而且他比我大，更不是什么弟弟！！
我有一搭没一搭地敷衍着，心里却在搜肠刮肚地想着说词。
好在流霞当然也不是要听我的意见。她旁若无人地跳坐到社台的边上，修长的双腿在空中随意地晃悠着。
“什么事啊？说吧。”她突然说。我一怔。
“不会没事吧，往常你不是连社台的边都不想沾吗？还是说，”她笑了，“有了廪君，你也喜欢起春社了？”
我的脸腾地烧了起来。说的也是啊，我又有什么资格阻止她呢？我们不过都是喜欢上了一个人罢了。原本很简单的事情，为什么会这么难呢？
……
不对，那是不一样的，廪君他也是喜欢我的，而赤戈却不情愿。
“那个男人不行的！那个赤戈！”凭着胸中一股上涌的热气，我没头没脑地说。
流霞不笑了，大大的眼睛眯了起来，静静地看了我片刻，她竟又笑了：
“哦？他不行？”声调中带着几分戏谑，“你试过？”
就知道会这样！我在心里翻了个白眼。
“你又是何苦来的？”是啊，只要流霞你招招手，只怕族里一半的男人都会兴奋地昏过去吧，何苦去死缠着一个固执的家伙？！
她没有立刻回答，扬起来脸，眯着眼睛，凝视着太阳的方向。
过了片刻，她又将脸转向我，似笑非笑地说：“那你呢？你又是为什么？明明只要你一句话，阳羽‘弟弟’只怕为你去死都愿意，你为什么偏要喜欢那个廪君？”
……
“明明知道看着太阳会流眼泪，靠近了会热得难受，那为什么还要喜欢太阳？”
“喜欢一个人，并不是为了什么。喜欢，就是喜欢了而已。”
她的脸上平静得看不出什么情绪，可是我的心却狠狠地一震。
我挣扎着反驳：“‘他喜不喜欢我是他的事，我喜不喜欢他是我的事’对吧？但是，你知不知道，也许他就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女子”
“这是他说的？”
心，被她语气中的某种东西敲了一下。难道，流霞这次也会在意起对方的想法了？
也许，这个赤戈对她来说，是不一样的，正如廪君对于我来说就是那个绝对不能错过的人一样。
“你，在意他的想法？”我小心翼翼地问着。
流霞没有回答我，突然身子向后一倒，仰面朝天地躺在社台上。
我怔怔地看着她，突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失败。我到底在干什么啊？从流霞的嘴里无论得到什么答案，似乎都一样会让我郁闷。
重重叹了一口气，我转身准备离开。
突然，从身后传来流霞的声音，闷闷地、有点沮丧：“我在意的。我当然希望他也喜欢我。”
我停住了脚步，转过身看着她，心却依然没有一点轻松。看着这个一直让我羡慕的朋友，我的心口仿佛压上了一块巨石。
“可是，如果我变成他希望的样子，我就不是我了。那么，就算他喜欢了，喜欢的也就不是我了。”她平躺着，注视着太阳，慢慢地、一字一顿地说。
静默了片刻，她忽然一跃而起，站在族人们花了整整一天垒起的高台上，双手叉着腰，笑了：
“如果他喜欢的是另外的一个人，那对我又有什么意思呢？”
“所以他不喜欢我没有关系，我喜欢他就行了；如果他要喜欢我，那就一定要喜欢现在的我！”
看着她在阳光中熠熠生辉的眼睛，我笑了，放弃似地摇摇头，但心里却莫名地轻松了。
毕竟这才是我一直认识的流霞啊！廪君，抱歉了，你的那个巴人兄弟还是自求多福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