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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疫神之舞 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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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这，是你母亲的主意吧……”
我死死地盯着瑶光，用母亲压制对手时常常使用的那种目光，冰冷而又让人无处遁形；语气却平静地找不到一丝怒意。
我的对手，毕竟还只是个小丫头，没有学会如何隐藏情绪。
在我的注视下，瑶光惨白着脸，目光中露出受伤的神情。
“姐姐，你为什么要这样想，你怀疑我妈妈，她……”
你凭什么受伤？我难道就不能怀疑葭济吗？一直以来，不都是你那个了不起的妈妈在欺负我吗？……
可是，不知怎的，目光一旦和瑶光那困惑而痛苦的眼神相遇，我的心倏地就软了。
暗暗咬了咬牙，我偏过头去，恨恨地说：“真没想到，原来我的族人是这样的卑鄙！”
满腔的怒火找不到发泄的出口，这种感觉让我说不出来地烦闷。
“神女……”蒹漓长老的声音犹犹豫豫地响起。我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蒹漓却并没有像往常一样，被我的沉默吓住，虽然还是一脸的战战兢兢，但她还是继续说了下去：
“神女你有没有想过，其实，事情也许可以很容易地解决……”
我还是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她，心里却不由自主地警觉起来。
“其实……其实，她们也不过是……担心，……您会和巴人一起走，所以才……”她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瞟了我一眼，很快又低下头，“如果，如果……您……”
我暗暗冷笑，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地问：“如果怎样？”
“……如果，如果……您……能够在……春社上……”她胆怯地看了我一眼，停住了。
话没有说完，意思却再清楚不过。
长老们只不过是害怕我这个不称职的神女和男人跑了，什么带来灾祸啊统统不过是借题发挥，所以，只要我在春社里公开和族里的男人们睡上一睡，那么所有的问题自然就不存在了。我们这个族，自然也就太平无事喽！
至于和谁睡好呢？哎呀，这不是有一个现成的人选吗？阳羽就不知道有多合适呢！
算计的可真好啊！蒹漓长老！你是算准了我此时无法不顾忌长老们的手段，才特地来吓唬我的吧。
我慢慢地走到蒹漓的面前。
“我早该想到的，在长老会议上提出这样主意的人，其实是你吧。”只不过后来又故意悄悄地把这个消息告诉我，还硬栽到葭济她们的头上。
说的也是呵，这个主意其实只对蒹漓你，还有你的儿子，有好处。至于葭济她们应该巴不得我“越错越离谱”才对，又怎么会替我想出这么一个可以让大家顺气的“好主意”呢？
我可真是个大笨蛋！妈妈，你也是！
不过，只可惜，只做到这样的程度，对我来说，还是不够的。
蒹漓，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你很精明啊！蒹漓长老，”我一字一顿地从牙缝中挤出话来，语气中的寒意连自己都能感觉得到，我冷冷地注视着眼前畏缩的妇人。
“什么你都想到了啊！连老天爷也帮你，特地帮你降了一场瘟疫到巴人的头上。不过，只可惜……” 她被我的语气惊得一个激灵，浑身抽搐了一下，越发一副害怕至极的可怜相。
可是，我并不打算饶了她。“只可惜，有一样，你没有算到。”
“我是绝对、绝对不会喜欢你的儿子的！”
“还是说，难道你认为，如果用强的，他能赢得了我吗？”我冷笑。“就凭他？”
“姐姐，你怎么可以这样说？……”
“够了！闭嘴！”
两个声音同时在我身后响起。
我回过身，只见阳羽正站在瑶光的身侧，涨红了脸，额上的青筋也鼓得像是要爆开了似的。
哼，果然如此！
阳羽，你不是很不服气，我为什么不喜欢你吗？这就是原因了。
连想要把喜欢的人弄到手这样的事情，都需要依靠母亲的小男孩，我不会喜欢！
像这样的男人，一直、一直活在母亲阴影下的我，是永远也不会喜欢的。
所以，阳羽，对于我，你还是死心吧，为了你自己，还是死心比较好。
“那个廪君，就，那么好吗？”原本沉默的瑶光突然轻声地说，“他有多好？让你可以为了他，什么都不要了……”她大大的润湿的眼睛茫然地看着我，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
我的心刺痛了一下，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傻瓜……”。
小丫头哭了，一下子冲到了我的面前。
“你才是傻瓜！大傻瓜！”她揪着我的衣襟，泪流满面，“你不知道，阳羽哥哥有多喜欢你！我有多喜欢你！大家有多喜欢你！”
“你什么也不知道！你是个大傻瓜！你！”她哽咽了一下，低下了头，话尾变成了低声的呜咽。
“……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我静静地看着她伏在我怀中抽泣，心中说不出的滋味。
傻姑娘，为什么要羡慕我呢？像我这样的人，又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就因为你喜欢的阳羽他喜欢我吗？可是，那又有什么用呢？我并不喜欢他啊；
还是因为，我喜欢的人，他也喜欢我？可是，如果知道了我是怎样的一个人，他还会喜欢我吗？
喜欢一个像我这样的人……
……
你又如何知道，我有多么羡慕你啊！傻姑娘！
我仰起脸，长叹一声。然后，轻轻拍了拍瑶光的背，转过身来，准备离开。
“站住！”阳羽脸色阴沉得像浓得化不开的阴云，投向我的目光中闪动着凶狠、阴冷的光芒。他一定快要气炸了吧。
不过，没有必要和他多说什么。我没有理睬他，只是径直地从他的身旁走了过去。
就在快要和他错肩而过的那一霎那，突然，我的胳膊被猛地向后一拽，由于没有防备，脚下一个踉跄。
我并没有跌到，但下一瞬间，肩膀就被死死地按在一棵大树的树干上。整个背部抵着粗糙的树干，硌得生疼，肩膀更是被阳羽攥得要折断了一般。
发什么疯啊，这个家伙！
我愤怒地扬起头，阳羽的脸就在我的眼前，从未有过的接近，他浊重的呼吸喷到我的脸上，露出灼热而危险的信息。
“放开我！”我努力挺直身子，压抑着怒火。在这个当口，我并不想给自己带来更多的麻烦。
不过，当然，任何人如果以为利用现在这样的机会就可以压垮我，以为我会被瘟疫或是其他的什么威胁吓住，那她就错了！
这个男人疯了！一定是疯了！
阳羽像是完全没有听见我的怒吼，只是一味死死地按着我，眼中的执拗让人心生寒意。
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看来今天必须做个了结。
“你喜欢我吧？”我用最平静的语气说着，可是却有着不容置疑的肯定，
“死了这份心吧，我是永远不会喜欢你的！像你这样的男人，我只会可怜你！”
我直视着他，眼睛一眨也不眨，双手一边慢慢地、用力地、一根一根扳开他紧紧攥着我肩膀的手指。
阳羽像是被完全击垮了，呆呆地，只是任我一点一点地摆脱他的束缚。
如果不是你和你的母亲逼我，我也不想这样对你说的，阳羽。虽然很抱歉伤害了你的自尊，但是，我必须首先保护自己，不是吗！
所以，只能对不起了！
双臂恢复了自由，我理了理一下因为挣扎而略显凌乱的衣服。
平心而论，其实，我并不讨厌他，说出“可怜他”这样的话，我的心里也着实有些不好受，因为，这样的话，应该是阳羽最最受不了的。毕竟，他和族中那些只会对着母亲撒娇的男人是不同的。正是由于这种不同，他才会更加受不了我的“可怜”吧。
这一点，我是能够明白的。也许，也没有人比我更加明白这种痛苦……
我不由自主地看了一眼依然呆立在那里的阳羽。
目光相遇的那一霎那，他突然像被什么东西刺中了似的，猛然一震，紧接着，就一把抓住我的胳膊，拖着我发足向树林深处狂奔。
我先是吃了一惊，接着就拼命地挣扎起来，可是，这个男人竟像是被附了身一般，力气大得惊人。
“羽儿”
“阳羽哥哥”
蒹漓和瑶光焦急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不许过来！”阳羽一声暴喝，她们立时安静了下来。
我心中一懔。蒹漓一定是拉住了瑶光，她想让他的儿子做什么？！！！
可是，还没来得及多想，我就被阳羽推倒在地上。
下一瞬间，他，已经重重地压了上来。
接着，嘶地一声，衣服破了。
我仿佛听见了，自己身体中的什么东西，也随着这一个声音，碎了……
四下里突然一片寂静，春风柔和地吹过我袒露的胸膛，暖暖的，不带一丝寒意。而我的心却一下子沉到了冰冷的深渊中。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
阳羽愣愣地看着我，目光由于极度的震惊而变得有些呆滞。
“不，我不相信……这不可能是真的……”他喃喃地低语，“不可能，她，她是骗我的，不会是真的……”
“姐姐，神女姐姐，你怎么了？”瑶光的叫声一下子唤回了我的神智。小丫头被蒹漓紧紧地抓住，挪不开脚步，只好焦急地向这边张望。
一霎间，原本紧紧攥住我的恐惧突然被勃发的怒火所代替。
无论你们想对我做些什么，都是做梦！我绝对、绝对不要就这样认输！血液中母亲留下的倔强和强悍的种子，也不允许我就这样轻易地低头。
趁着阳羽愣神的工夫，我猛地一把推开他，一跃而起；同时，一拳狠狠地捶向他的肚子。
阳羽没有防备，结结实实地挨下了这一拳，一下子瘫坐在地上。他吃痛地弯着腰，眼睛却依然固执地望着我，脸上露出痛苦的神情。
我顺势扑了过去。所有的怒火都变成拳脚，没头没脸地向他身上打去。一直以来苦苦压抑的愤怒，所有的恐惧和绝望……在这一刹那，悉数爆发出来。
阳羽没有还手，只是怔怔地看着我，任拳头象雨点一样落在身上、脸上，发出沉闷的声响。我只觉得，胸中那股时时逼得我快要发疯的狂暴，终于得到了宣泄的出口。
一拳重重地挥去，血，从他的鼻孔慢慢地流了出来。
“羽儿！你怎么了？” 蒹漓长老大声尖叫着，向这边跑来。
“站住！”我身下的阳羽，突然大吼一声。不仅蒹漓和瑶光，连我都被吓了一跳，不由自主地停了下来。
阳羽重重地喘息着，一边胡乱抹着脸上的血迹，一边厉声对母亲叫道：“站住！不要过来！我，很好！你们就站在那里！不要过来！”
我愣住了。
一时间，所有的人都僵在了原地。树林里一下子静了下来，只听见风吹过树叶间发出的沙沙声，还有我剧烈的心跳，和阳羽沉重的喘息。
阳羽看着我，默不做声，眼睛中有着某种我似乎熟悉，但又很陌生的东西。
一时间，我心乱如麻，但，无论如何，拳头是再也挥不下去了。
他，不打算揭穿我吗？甚至，连他的母亲，他都不准备告诉吗？
我慢慢地站起身来，小心翼翼地背对着三个人、六只眼睛，整理好被扯坏的衣服，手，却因为紧张，控制不住地颤抖着。还要继续伪装下去吗？
我的心里突然一阵沉重。
“我知道的，”阳羽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低沉而又喑哑，“我知道，你一直看不起我。”
“在你的眼中，我只是一个只能围在女人们脚下的傻瓜。”
我的心猛地一抽。
不是这样的，阳羽，我这样的人，又怎么会有瞧不起你的资格呢？
但是我却只能僵硬地转过身来，硬起心肠，看着他的双眼，回答道：“是的，我看不起你！”
“我不会喜欢你的！就算没有廪君，我也不可能喜欢你！原因你现在也知道了！所以，放弃吧！”
是的、是的，快放弃吧！为了你自己……
“不！！！”阳羽却像负伤的野兽般大吼，声音中充满了伤痛，“我不接受你的理由！”
“这个理由并没有阻止你喜欢那个廪君！所以我绝对不接受！为什么我就不行！”
“我不会放弃你的！”
我再也听不下去了，向树林出口逃命似的飞奔而去，把惊愕莫名的瑶光和蒹漓远远甩在了身后。
但是，阳羽的嘶吼，却依然一句一句、无比清晰地从身后传来，
“我喜欢你！不管你是怎么样的人，我都喜欢你！”
“他，那个人，也能像我这样喜欢你吗？”
“总有一天，我会证明给你看，我不是懦夫！”
“我绝对会得到你！”
……
一路跌跌撞撞地向自己的小屋奔去，等到屋门前时，我几乎已经虚脱。
用最后一丝力气推开了门，我再也支持不住，瘫坐在地上，整个身子虚软地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心，跳得像要从嗓子里蹦出来似的。
以后该怎么办？难道就装作这一切没有发生过吗？
……
地上冰凉冰凉的，我把身体紧紧的蜷缩成一团。
……四周很暗，也很安静，静得能听见心跳的声音……
因为没有窗户，纵然此刻屋外春光无限，却没有多少光亮能投到这间屋子里。妈妈说，这样会让她感到安全。
我一向讨厌这间屋子的昏暗、阴冷和沉寂，就像我的生命。可是，此刻我却有些能够明白妈妈的想法了。
黑暗似乎成了保护我的外壳；就连往常总让我感到窒息的凝滞的空气，此刻也让我感到熟悉而安全。
喘息一点一点平静了下来。是时候该好好想想了……
“没想到那个孩子居然喜欢你到这个程度啊！”
一个声音突然刺破了屋子里的沉寂，苍老的声音，语调中透着几分讥诮，并不大声、但传到我的耳中却是那样的刺耳！冷汗，一下子冒了出来。
那人站了起来，慢慢地从屋角的阴影中走到我的面前。
忽然间，我一个激灵。
是了！是了！原来如此！……
当然是如此！
我真是个傻瓜！
为什么阳羽会说“她是骗我的”，这个“她”又是谁？
为什么这场瘟疫来得这么及时，又为什么只有巴人会染上这种病？
还有更早些时候，为什么会有奇怪的谣传？又那么巧，恰好出现在那一次争执之后，出现在很多族人已经慢慢接受巴人的到来之后？
……
所有的为什么，一瞬间都有了答案。
当然了，阳羽会在忍耐了那么久之后突然“兽性大发”，决不会是一时心血来潮，撕破我的衣服其实只是为了证明那个“她”的话吧，那个“她”……有几个“她”知道我的秘密？
当然了，她曾经是巫女，对这座大山里的各种草药，应该熟悉的如同自己身上的东西一样吧；她曾经是巴人，又有谁能比她更加了解巴人的习惯。这一切不是很容易吗？因为，就连我也知道，其实，毒死一群人远比毒死一个人却不被人发现，要来得容易……
当然了，谣言，如果来自于一个深受敬畏的人，可信度自然会大大地提升；只和妈妈交往的她，在妈妈死后，对于族人几乎成了神怪一般的存在……
…….
所有的一切，不是都很自然吗？……
我在心底轻轻地笑了。
原来，在我还为可能会失去唯一的“亲人”而烦恼的时候，你已经做出了决定，是不是？
你的决定就是这样的吗？
那么，我必须向你承认，被自己信任的人出卖，真的是一件很让人难过的事情……
婆婆……
“您应该知道，从今往后，我们就只能是敌人了，婆婆！”
我平静地看着面前的老妇人，这样宣告。阿弥婆的脸孔，在屋内昏暗的光线中，看不清有些什么样的表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