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棘之伤》乱雪

7、不要假装在爱我

　　暑假之中，新爸爸是教师不用上班新哥哥丁磊是学生有假期可以放――大家一起去了苏州。
　　丁颍还小，纵使她是真的愿意接受――可是要学习的东西有那么多！她喜欢一级一级的跑楼梯上去，很开心很开心的再下来。她开始知道汽车，开始熟悉周围的商店和市场，自己知道出门到哪里去买早餐，她的眼睛转啊转，就像小老鼠一样，开始还是跟着哥哥和爸爸出门，后来甚至后来自己出门。
　　这天中午回来之后，正准备像往常一样溜回屋子去，结果被哥哥叫住“丁颍。”
　　“哦。”低头。
　　她的脸被太阳晒的通红，皮肤和身体里还有来不及掩饰的快乐，但是眼神却黯淡下来了，主动认错：“恩，我睡不着，就出去了一下。”
　　丁磊并没有指责她，只是说：“奶奶来了，你还是先去洗脸吧。”
　　等到丁颍洗脸来到客厅，丁磊已经到了一杯水给她。丁磊完全遗传了爸爸的外貌，甚至是那种谦和从容的性格，乖巧的完全不像五年级的学生。
　　丁颍找个角落坐下，小声的叫“爸”对着旁边的老妇人微笑。
　　那个妇人倒是看了她还没有消去红热的脸一眼，神色不屑，眼神转回到爸爸身上，问“就是这个？”
　　“恩，就是当年的那个女儿。”
　　老太太再看了丁颍一眼，才说：“这人长的傻乎乎的。”
　　丁颍一口水咽着――要不是长相不一样，差点以为是农村家里的那个奶奶，噩梦又回来了。
　　老太太还在数叨：“你也不管管她，长那样丑就算了，这刚从外边回来吧？大中午到处乱跑，傻子啊？”
　　丁磊和爸爸都是听惯了的表情，也并不说什么。丁颍心里难过：难道以后还要过这样的日子吗？和一个老巫婆勾心斗法？难道爸爸和哥哥对我那么好都是假的吗？
　　心里难过自然面色上盖不住，说了句：“爸我困先回去了。”
　　先发作的还是老太太，说：“这孩子怎么这么不懂规矩，长辈说话哪。你还有脾气了不是？”
　　丁颍忍不住，一个笑容回回去，天真无邪：“是啊老巫婆奶奶”
　　话说出去就开始后悔，她从来没有犯过这样的错误，从来都是小心的掩饰自己的想法，被责备了也并不辩解――这次，是怎么了？
　　老人的面色变了，爸爸站了起来：“丁颍，怎么和奶奶说话哪？”一边过去道歉：“妈，您别生气她刚来，还什么都不知道哪”
　　丁磊拉住她，说：“爸，奶奶，我和妹妹说好了下午学习的，先回去了”
　　丁颍只好走了，身后还是爸爸道歉的声音，那个老人一言不发、

　　很多年后，丁颍知道那个老太太――自己的亲奶奶――也是悲惨的人。
　　其实她和老爷早年相识相恋，老爷家里是大族，不能娶她。她痛恨这个男人负心，早早的就嫁了别人，却没有想到自己的儿子喜欢读书，这钱却是那个男人的女儿一点点省下来的――她家成分是地主，日子并不好过。等到二人说成婚的时候，老人是怎么也不同意――阶级成分摆在那里，凭什么当年他可以负了她，现在却要她陪了自己全家，和他一起受苦？她不愿，也更不想自己的儿子去。两个年青人的感情出乎她的意外，慢慢的也不忍心，一拖拖了好多年――直到那天女孩子来找她，说是被生产队长欺负了，没有脸再嫁，恳求她收下这个孙女，好好对待她给她饭吃――硬是狠心没有要。
　　造孽啊。
　　不是不能忘掉的，她也知道当年那人身不由己，可是～可是，报应啊，报应在自己的子女上。
　　于是匆忙瞒着儿子找了姑娘订了日子，成亲那天终于知道事情的儿子几乎和自己打了起来－－可是怎么能！大家都是不得已，你愿意娶，小磊她娘也是不能嫁了。
　　这些年，她不是没有悔恨过，不是不惦记那个不知在何处的孙女，可是等真见到了还是倔强的不说关心的话――
　　很多年很多年以后，丁颍听者丁磊沉重的诉说这些故事的时候，在礼堂里，对着老人的遗像，她默默的流下了眼泪，手心里依旧疼痛的，只是不恨了不恨了。

　　在年少的那个午后，丁颍第一次见到那个改变了自己和母亲命运的老人，对她只有痛恨没有怜悯。她依旧笑着眼神却是冷的――想要对付农村奶奶的那个恶魔，终于在外表中出现了。
　　丁磊拉着她的手，很用力很用力，拖着她出去。

　　晚上逃不过的责骂。爸爸让她坐下，安心的教育。
　　没有恶毒的词语没有过分的责备，丁颍听着却是分外的伤心。
　　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她不知道自己哪里做错了。
　　――即使他们对她那么好，她也怕他们不是真心，“寄人篱下”这四个字刻在心上，字字入骨。
　　眼泪无声的留下来，旁边的丁磊都要慌了神，手伸过来要拍拍她，却被一把推开去：“不用！”
　　丁颍说：“我知道你们都不喜欢我都讨厌我，你们是因为感觉欠我妈的对不起我妈才要我住过来的，就跟街上捡来一条狗一样”
　　丁磊的手停顿了，爸爸的话停顿了。

　　因为过去敏感害怕伤害，所以不能相信这个世界有善良的东西存在。
　　如果能够体会到别人的关心最后却发现都是假的，还不如从来没有过。
　　爸爸也好哥哥也好。
　　统统不要。
　　因为只有一个人一直就是一个人所以谁也不能相信不能依赖不能真心的去笑
　　所以要自己保护自己。
　　不能去爱别人――不要对别人付出――他们对你好都是假的。

　　如果，预见了最坏的结果，那么是不是事情真的发生了就不会心痛了？

　　9岁的丁颍，从来没有觉得自己这么丢脸。

　　她小声的嘟囔：“你们现在对我好，以后还是会不要我，我没有办法成为你们想象的那种人――你们终归会讨厌我，这样的话—”她说“这样的话，还不如让我去和妈妈过。”
　　她说这话的时候抬起头，止住了哭声，眼泪还挂在脸上，神色却十分的坚决。

　　爸爸看着她，颓然的坐下“我也想，可你妈妈不在了。”

　　一瞬间，屋子里的人都安静下来了，时间不在了空间不在了，安静的能听到每个人的心跳声。

　　第二天，丁磊起床的时候发现爸爸在客厅发呆，他叫“爸”
　　爸爸抬头，好像突然老了，他说“丁颍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