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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痴心妄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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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谷雪的唇角微僵,这个问题太过于直接,一时间竟不知如何回答。
看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沈遥道:“你只管说实话便是。”
她想留在宫中吗?宫里荣华富贵,有着她从未见过的稀罕玩意,若是寻常人知晓她不愿留下,都会觉着她不识好歹罢。
可对于她来说,若没有自由,没有亲人,更没有沈宥,她一刻也不愿在此处待着。
她摇摇头,“不愿。”
“可是因为他?”不用提及姓名,只要感受着逐渐炙热的心,她便知道是谁。
她望向窗棂外,看着被北风吹起的雪花,思绪回荡到五年前。
那也是个冬日……
安王府被下令满门抄斩,行刑就在年节前。
待她得知消息时,已经被请到宫中,王府举家已经下狱天牢。
而沈宥作为安王养子,自然也在其列。
那时国丧刚过,沈遥已经登基为新帝,她第一个想到能帮沈宥的人便是他。
可她见不到沈遥,也送不出信,这才知道自己被软禁了。
好在旧时她常进宫,凭着对宫中的熟悉,她还是找机会溜了出去。
可当她费尽心思到了延英殿时,见到的人却不是沈遥,而是昔日看起来和和气气的陈贵妃——当今的太后。
她没了往日里的亲切,神情实在冷淡,仿佛她从来都不是那个亲和的贵妃娘娘。
先帝刚去,安王府上便出了事,还是以最莫须有的谋大逆罪名处决的。
望着明暗难辨的雍容,她忽然便想通了一切,不禁冷汗涔涔。
那日她求太后宽纵沈宥,可太后只说让她在宫中再玩几日,闭口不提其他事。
当今太后干政已是满朝皆知,新帝上位尚还薄弱,她若想独揽大权,自然是要铲除异己。
长安里若是问权势,除却安王府,便是姜侯府。
果然,祸水很快就殃及了姜家,圣旨在她眼前拟好,无中生有的列举了姜正远与安王勾结的桩桩罪状,本该在皇帝手中的御印落在太后手中,只要印下玉玺,便算尘埃落定。
那日太后对她说,若想救下沈宥,便进宫做人质。她可以网开一面,不仅放了沈宥,也不为难姜家。
陈太后打得什么主意,她自然是清楚的。
姜候实力强厚,太后没法用强,但姜家子嗣薄弱,只得了她一个女儿,从小就是姜家的掌上明珠,若将她带进了宫中,只要她还活着,侯府的兵权便能被牢牢制住。
太后让她自己选择,可她知道,自己没有选择,更无路可逃。
后来丞相知晓此事后,也过来求她,丞相和沈宥的亲生父亲是莫逆之交,不忍心看他唯一的儿子受连雷殒命。
于是,她与太后达成了一个所有人都不知道的约定——她退婚进宫后,太后就会放出沈宥,待朝中局势稳定,便放她离宫,以五年为期。
但她并没有立刻答应,太后则是下令让她先去看他一眼再做决定。
冬日的天牢冷的格外刺骨,大雪顺着天窗飘进牢狱,在地上盖上一层厚厚的积雪。
她再见到沈宥时,他有些狼狈,向来如冠玉的脸被冻得发紫,可望见她时还是要挂上从容地笑,叫她不要担心。
可她如何能不担心,他身上俨然受了刑,手上的枷锁已磨烂了他的手腕,他极力掩藏,可她还是看到了,刺眼的红和黑将他的衣袍染得斑驳。
沉重的铁链拴着他的双踝,冬日里的铁门碰上一下都是刺骨的凉,她无法想象这么冷硬的东西一直套在脚腕是何种感觉。
他的手应该用来弹琴作画,他踏马镫的脚上更不该有枷锁。
告别的那一刻,原本还犹豫的心忽然就定下了,他不应在此受苦。
于是,她入宫了,嫁了他的堂弟沈遥。
有情之人,就此一别两宽,天各一方,要她如何放得下。
而当年之事也沉入大海,只有几人知晓。
沈宥那么骄傲的人,若知真相,他估计宁可自裁也不会让她进宫,所以知晓此事的几人均是心照不宣地对他隐瞒了此事,这也正是她的意思。
而今更没有必要向他解释,她当年便深知谎言一旦产生,无论是善意亦或是恶意,对他的伤害都是真真切切的。
殿中的烛火在她眼中闪烁,她沉默半晌,才道:“从五年前做出抉择的那一刻,我便清楚这一世都无法放下他了。”
“为什么?这五年来,你就没有过一瞬的喜欢吗?”他的声音哽咽。
姜谷雪的眼神复杂,更多的是一种坚定,“沈遥……”
陌生的称呼让他微愣,眼前闪过记忆片段。
她上一次这样叫他,还是五六年前,那时他惹她生气,为了躲她的巴掌爬到了树上,就听她在树底下气急败坏叫“沈遥,沈遥你有种下来”,沈宥也在,他就站在她身边笑,看向她时眼神有些宠溺。
“我们一起长大,我一直把你当做要好的知心朋友,怎么会不喜欢你,但这种喜欢和喜欢沈宥不一样。”
往日的记忆犹新,可眼前却早已和过去不同,泪水不知不觉从他眼角滑落,不知是过去的记忆惹人伤怀,还是这实话太残忍。
她回答的干净利落,沈遥看向她的方向,沉吟半晌,末了笑了笑。
“是我逾越了。”
他在奢想什么呢?从很多年前他便该知道是这样了,一切都是他的痴心妄念罢了。
姜谷雪默不作声的收拾棋桌上的残局,心中却慌乱揣度他的心思。
她想像以往那样张口问,却怕得到的答案也是自欺欺人。
沈遥扯扯唇,突然扯住她的袖口,望着她道:“就算要走,就将我一块带走吧?”
他明明在笑,可眼角泛红,颊边还有一道濡湿的泪痕,让唇角的笑意显得诡异,又有些可怜。
姜谷雪看着他的眼神震惊难掩,“若是叫旁人见到,会觉着陛下是在说疯话。”
“这些年,我还不够疯吗?!”沈遥忽然吼道,声音凄厉幽怨,是她这些年第一次见到他失控,他拉着她袖口的手紧紧握住,骨节都掐的泛白。
“从坐上这个位置的第一天开始,你们都防着我,怕我,骗我……”他声音幽怨,看着她的眼神没有光亮,让人蓦的心底钝痛。
沈遥不该是这样的,他曾经明明是那样洒脱快活的少年,脸上总是挂着明朗的笑容,何时见过这擦不完的泪水。
这五年是改变了不少人,让他变得积郁成疾,让她变得不再天真……
作为昔日好友,看到他这幅模样,她很难不心疼。
心底抽痛难忍,一根筋扯着鼻子发酸,她沉吟许久才平复心情。
她没有甩开他的手,而是坐到他身旁,用帕子擦掉他的眼泪,看着他道:“好好活着,总有机会出去的。”
“真的会有那一天吗……”
沈遥抬眸看她,眼泪还在不断的往下掉,可眼中却逐渐升起光亮,不知道是泪光还是看到了希望。
姜谷雪只能道:“再几日便是冬狩了,可不要在这几日哭伤了身子。”
这样一说,他的泪水才终于止住,胡乱摸了两把便掏出药瓶,“是我的错,不该哭的。”
……
翌日天还没亮,沈遥照例去了早朝,姜谷雪心事重重,自然也无心酣睡,收拾了洗漱,等日头刚升起便准备去翰林院备课。
只是她前脚刚踏出门口,就有两个小黄门跑过来拦住她。
“娘娘,还请在此处等候陛下下朝。”
“你们是想拦我?”
两个小黄门不说话,只是弓着腰答:“奴才不敢。”语气恭敬,却丝毫没有让步的意思。
她不用问便知是太后的手笔,她答应住在此处还不够,竟要将她软禁在皇帝的寝宫中!
离宫祈福已成定局,现下连在宫中行动的自有都没有了,前前后后的波折让她没了耐性。
思及此,姜谷雪怒形于色:“那便看你们拦不拦得下我!”
放下这句话,她就大步往前走去,两个黄门也不敢堵路,只得一让再让,最后不得不跟着她挪步子。
从长生殿出来,刚走到太液池附近,就看到沈宥行色匆匆的相对而来。
见到他,姜谷雪的眼中有一丝意外,在即将擦肩而过的时候,她叫住他:“王爷巧遇。”
沈宥顿住脚步,看向她微微颔首,旋即便要离开。
“王爷请留步,我有话同你讲。”说着,想到身后还跟着两个累赘,她冷声道:“你们要是机灵,就该去像太后禀报,而不是跟在我后头。
环春见状也呵道:“还等什么呢?仔细娘娘治你们的罪。”
一直跟在她身后的黄门左瞧瞧右瞧瞧,最后当真退下了。
“贵妃有何要紧事?”
他的语气冷淡,姜谷雪强让自己不去在意,道:“那日离开的匆忙,那枚双环玉并非我有意折辱你,我只是……只是当年太贪心了,想要留下点什么。”
姜谷雪提起一口气,想将过去的缘由讲清楚,可想到自己身在宫中,不知何时是个尽头,她要以什么身份去解释?贵妃娘娘吗?
提起当年之事,像是有什么伤疤被揭开,刺的沈宥心头颤动,他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下,眼生漠然:“如今你已身为贵妃,这番话,似乎说的有些晚了。”
“但我不想让你误会……那枚双环玉,本不是为了让你生气。”
他垂眸若无其事道:“无妨,如今已物归原主,过去的便让它过去。”
语气风轻云淡,可他恨她,恨她的落井下石,恨她不堪一击的虚情假意。
他唇角噙起冷笑:“这条路是贵妃亲自选的,那就请贵妃走好这条路。”说完便要迈步离开。
她下意识的拉住他的袖口:“喻安,日后我会向你解释的。”与这里再无瓜葛后……
沈宥乜了一眼自己被抓住的袖口,边从她手中抽出边道:“请贵妃自重,也莫要忘记臣的身份。”
姜谷雪站在原地,沈宥的身影渐行渐远,她的手依然僵在半空,心中涌上哀默。
周遭的声音在此刻异常安静,就连寒风都为她的孤寂停了片刻。
不知过去多久,一个轻佻的声音从背后传来:“巧了,这不是姜贵妃吗?”
姜谷雪回头看,就见肖秉承站在太液池的假山旁,不知已经偷听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