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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29-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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寒冬薄雪难敌暖阳威武,化作泥泞横流。
汽车疾驰,轮胎辗过柏油路面,溅起污秽。
严颂好像感冒了。
喉咙发痒,鼻息不畅,也提不起精神头儿来。
翕城前往郊区度假山庄的路上,一直昏昏。
半梦半醒间,沈芳洲冷沉的嗓音拂过耳隙——
“严颂,三个人的游戏你玩不来。”
心脏揉成一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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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严严、严严……醒醒……严严……”
身体被摇晃,严颂努力从睡梦中挣扎出来,张着一双困顿的眼睛,瓮声瓮气道:“……唔……行昭,到了么?”
“还没有。”闫行昭颇为亲昵地拧了把严颂腮边的软肉,“先下车透透气。”
“嗯,好。”
凛风冷冷地拍打在脸上,原先的头晕脑热被驱走了一大半。
“行昭,颂颂,一起来拍照啊。”
开口招呼他们两个人的女人叫展彤,性格活泼热情,她身畔站立的另一位佳人叫康明珠,较之于展彤,人要冷淡稳重一些。两个人都是闫行昭朋友的妻子。
闻言,闫行昭朝严颂伸出手掌。严颂犹犹豫豫,没有动作,闫行昭干脆主动牵住她的手,领着她走上前去。
展彤:“近点,再近点……”
背后是起伏连绵的黛青色山体,山尖尖在缭绕的云雾中若隐若现,覆着层叠白雪,线条写意。
眼前是展彤大摄影师,积极教导他们摆pose:“对了,就是这样,肩膀贴肩膀,这多亲密恩爱啊。”
闫行昭听从命令,拥紧了严颂的肩膀。
严颂忍不住身体一僵,被闫行昭敏锐的察觉到。
“怎么了,严严?”闫行昭关切的询问。
“我……”严颂抿唇,“行昭,我有话想跟你说。”
“嗯,你想跟我说什么?表情怎么这么严肃。”
他和悦的笑,越是这样,严颂心中越是愧疚。
“就是……”才张开嘴,那厢里展彤举着摄影机跑过来,“好了,颂颂,等回头我把照片发给你,男帅女美,太般配了。”
“哦哦哦,好,谢谢啦。”
严颂跟展彤客气完,再度看向闫行昭,后者仍然不改温柔和悦的神情,她轻叹一口气,整个人如同一只泄了气的皮球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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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达度假山庄是下午三点半。
闫行昭见严颂小脸蜡黄,精神不济,叫她在酒店房间里好好休息
严颂原本只想着躺下歇歇,谁料一觉睡过去,醒来时,天边霞色弥漫,锦绣斑斓。
精神头得到好转,她一边点开小宇宙APP,听梁文道的《八分》节目,一边拿出化妆包,画了个淡妆,再从行李箱里找出一件淡紫色修身灯笼袖毛衣和直筒牛仔裤,然后出了酒店房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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展彤:“严颂!”
“彤彤,明珠……”
声音打背后传来,严颂回头见展彤和康明珠皆是运动装扮,肩上还背着网球拍袋,询问道,“刚从网球场过来?”
康明珠:“嗯,正准备去吃饭,补充补充能量。”
展彤则热情相邀:“你吃了么,没吃的话大家一起啊。”
严颂:“好。”
不一会时间,三人就来到了餐厅,餐厅掩映在森林之中,甫一踏入,便见竹影婆娑摇曳,还有流水潺潺轻鸣,灰绿的瓷砖与棕古的木头辉映成彰,仿佛置身于大自然中,身心得到放松。
等待菜品上桌的间隙,康明珠关切严颂:“身体好些了么?”
严颂微笑道:“睡了一觉,好多了。”
接着三人又随口聊了聊对春节档电影的期待,话题即将走向终结的时候,插入了一道年轻的女声:“请问,我可以和你们坐一桌么?”
循声抬首,严颂望见一张娇美而有灵气的脸庞。
“穆晓蕾?!”
展彤的声调,难以抑制的拔高,引得康明珠无奈的抿唇,她拿眼神示意展彤收敛好自己的情绪。在她看来,感情的事情,还得当事人自己来处理。
于是,一时之间,三个人的视线齐刷刷落在严颂身上。
严颂内心感觉莫名其妙,不过见展彤和康明珠两人都认识穆晓蕾,便拉开身边的椅子,主动邀请道:“一起坐呀。”
“真巧啊,晓蕾也来玩啊。”展彤虽然嘴上礼貌的打招呼,但眼底还是不自觉流露出几分鄙夷的情绪。
“嗯啊。”穆晓蕾也随口应了一声,那泰然自若的神情显然是浑然不在意展彤对她的看法。
四人偶有交谈,但大多时间都沉默用餐。
直到,中途,穆晓蕾有电话进来,她提前离场。
穆晓蕾娇俏的倩影消失在高大的花墙处,展彤停下啜饮冬阴功汤的动作,快人快语道:“严颂,我是真心佩服你,竟然能够心平气和的跟穆晓蕾坐一张饭桌上吃饭。”
“嗯?”严颂一时之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尴尬地笑了笑。
展彤:“你该不会还不知道吧?”
康明珠:“彤彤……”
“明珠,你别拦着我。我是真的看不下去了!”展彤,“颂颂,我告诉你,就是这个穆晓蕾,她先追着闫二一起去外地出差,今天又追来一起度假,摆明了是有所觊觎。”
康明珠知道她是性情中人,果然也不再阻拦。只在听她讲完后,打圆场道;“颂颂,这其中的原委我们也不是很清楚,不过建议你跟闫二好好谈一谈,也许还有别的隐情。”
严颂点点头:“谢谢。”
康明珠性子清冷,原本对严颂无甚态度,但见她此刻从容持稳,倒不由的从心底生出几分结交的意味。
用过晚餐后,展彤和康明珠打算去保龄球馆玩,严颂则决定要去泡温泉来解解乏,于是三人在餐厅门口分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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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身萦绕着温热的泉水,严颂背靠着池壁,在一片安静宁远的氛围里,心绪不由得生发出几丝孤独落寞来。
然后,她开始想念沈芳洲。
一察觉到这份想念,严颂便摇头笑了笑。
她笑自己不够争气。
“哈喽,姐姐,又见面了。”熟悉的轻灵嗓音。
又是穆晓蕾,女孩儿的身体被白色的浴巾包裹住,但难掩纤细玲珑。
严颂粲然一笑,亲和力满满:“你也来泡温泉啊。”
哪知穆晓蕾忽然伸出双手捧住她的脸颊,神情分外认真地端详着。
“你……”严颂被她吓了好一跳,问道:“我脸上是有什么脏东西么?”
穆晓蕾完全一副失神地状态,嗓音低低的呢喃了几句:“怪不得,怪不得……你要喜欢。”
严颂听不真切:“什么?”
穆晓蕾松开双手,足尖探到池底,身体慢慢滑入,双腿曲起,下巴往膝盖上一抵,心底升腾起一丛丛冷笑:可惜可惜……
我偏偏不会叫你如愿。
“姐姐……”穆晓蕾眨着明亮的眼睛,“那个,我喊你姐姐,你会介意么?”
严颂哈哈一笑,“没有关系的,你一看就是个小妹妹,也就二十出头吧。”
穆晓蕾分外乖巧地点点脑袋:“嗯嗯,按周岁,二十一了。”
“才二十一,真好。”严颂感慨道,“这么小,真令人羡慕。”
“严颂姐姐,我可喜欢你呢,你长得就像我亲姐姐,特别是你笑起来的时候,跟我姐姐一样,眼睛弯弯的像月牙儿。”
“你还有姐姐啊!她多大了?也在翕城么?读书还是工作了啊?”
“她……过世了。”
严颂喉间一滞,讷讷的道歉道:“不好意思啊,晓蕾,我不是有意的,你别难受啊。”
“没事……没事的。”穆晓蕾耷拉下眼角,“就是,你能听我讲讲一些关于我姐姐的事情么?我很怕,怕有关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
严颂也有关类似的情感体验。是姥爷的三周年忌日,她在姥爷的墓碑前烧纸,当时是春天,风多,她的眼睛被灰黑的尘屑迷住了,眨了又眨,却没有掉眼泪。可她知道,以前不是这样的,姥爷刚去世的那一个月,她见天晚上做梦,光怪陆离的,姥爷的去世是一个梦,姥爷会变成僵尸,姥爷神奇复活了……一次惊醒后,四周黑黢黢的,有舍友的梦语声,有夜雨淅沥声,她实在绷不住,蒙着脑袋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最后,她稳稳当当的磕了三个头,原来,随着时间的推移,悲痛的情绪终究会被抚平,曾经的温暖也逐渐模糊,也对那句“比死亡更可怕的是遗忘”有了更深刻的体悟。
严颂表示:“我会认真听的。”
穆晓蕾:“谢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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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好意思啊,严颂姐姐。”穆晓蕾羞涩一笑。
大概是情绪激动,穆晓蕾的讲述比较混乱,严颂只能拼凑出大概来。
穆晓蕾的姐姐,叫穆晓蓓。
两个人的名字合在一起,是蓓蕾,含苞未放的花儿,寓意美丽,饱含着一对父母对一双女儿的祝福与期待。
“我们的爸妈,在我四岁,姐姐九岁时,开车与一辆货车相撞,当场去世。”
经由交警部门勘验,认定货车司机疲劳驾驶,应负全责。
后来,穆晓蕾由爷爷奶奶照顾,穆晓蓓则被她们的小姨一家收养。
“姐姐高三时,鼻子、耳朵多次出血,但她认为是自己学习压力大导致的,也就没有对其他人说,直到高考结束,姐姐打暑期工时,在工作岗位上突然昏倒,后来被送到医院检查,才得知患了血癌。”
那一年九月份,穆晓蕾成为一名中学生,她陡然间就感觉自己长大了;穆晓蓓也如愿收到心仪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但她的身体已经不能支撑她到校学习生活,于是办了休学,住院做化疗。
“不知道是从哪天起,姐姐的病房里常常有一个年轻大哥哥出入,他几乎每天都来,每次来都会送给姐姐礼物,有时候是鲜花,有时候是蛋糕,有时候是姐姐心心念念的电影碟片……姐姐喜欢听他讲大学生活,年轻大哥哥告诉姐姐,大学很自由,没课的时间可以自由支配,参加社团,发展兴趣;也可以参加学生会,提高能力;甚至可以谈恋爱……姐姐一直笑,睫毛弯弯的很温柔。后来有一天,年轻大哥哥告诉姐姐,说,有合适了骨髓配型了……姐姐笑着笑着就掉了眼泪,再然后,年轻大哥哥抱了姐姐。”
严颂揪起的心终于得到片刻的松弛,她说:“感觉一切都朝着更好的方向发展了。”
穆晓蕾笑了笑:“是呀,童话里的灰姑娘在遭遇命运捉弄时始终保持内心的乐观善良,然后就获得了仙女教母的帮助,最后跟王子过上了幸福美满的生活。姐姐常给我讲灰姑娘的故事。”
严颂忍不住问:“后来呢,到底发生了什么?”
“仙女教母爽约了,午夜十二点的奇迹没有出现,捐献者最后悔捐了。”穆晓蕾趴在池边,闭着眼睛,压低嗓音道。
人在平流病房呆着,钱整日如流水一般花出去,谁知那丛名为希望的火苗还是颤颤巍巍的破灭了,穆晓蓓在造血系统、免疫系统全破坏的情况下强行移植妹妹不完美配型的造血干细胞,只煎熬了三个月。
严颂忍不住打了个激灵,轻语:“年轻大哥哥是……”
“行昭哥哥。他当时大四,在那家三甲医院实习。”穆晓蕾说,忽然咧嘴一笑,露出两排粲白的牙齿,“有时候,还会想起第一次见行昭哥哥的场景。”
那会儿穆晓蕾十三岁,性格内向害羞,她下意识躲到穆晓蓓身后。
是穆晓蓓抓着她胳膊把她从背后薅出来,告诉她说:“晓蕾,要喊哥哥。”
“哥,哥哥好。”穆晓蕾嗓音细若蚊蝇。
“晓蕾?”
穆晓蕾感到一只宽大温暖的手掌揉了揉自己的发顶,“来,把手伸出来。”
闫行昭的嗓音温润含笑,穆晓蕾虽然不解,但是听话的张开右手手掌,紧接着,有干燥的指尖轻蹭过她的掌心。
是两只大白兔奶糖,在掌心安静地躺着。
她惊讶地抬起头,正好撞入年轻男孩琥珀色的眼波里。
穆晓蕾忍不住握紧了手掌。
穆晓蕾讨厌医院,讨厌病房的喧吵,讨厌刺鼻的消毒水味道,讨厌森森的冷白墙壁,讨厌病床上虚弱的穆晓蓓,可在医院,常常会看到闫行昭,于是她对医院,有了期待,期待闫行昭来病房看望穆晓蓓。那个时候,她就躲在姐姐的身后,视线越过姐姐的肩膀偷偷的打量他。
他个子高高的,戴眼镜,说话声很温柔,唇角有笑,看向姐姐时,眼睛好像会发光。
穆晓蕾愿意让最喜欢的他和最爱的姐姐在一起。
光阴荏苒,她打探到了有关闫行昭的消息,却得知他交了新女朋友。
穆晓蕾愤怒,愤怒闫行昭忘记姐姐,开始了新感情。
穆晓蕾也嫉妒,嫉妒闫行昭能忘记姐姐,开始新感情。
终于,在今天,她亲眼见到了闫行昭的新女朋友。
内心却又觉得绝望。
闫行昭根本就不肯走出与姐姐的感情。
萎靡的穆晓蕾在温泉里蜷缩成一团,仿佛一只遭到抛弃的狗狗,严颂看在眼里,心里挺不是滋味的,便伸手环住穆晓蕾的肩膀,给了她一个拥抱:“我们加个微信吧,想你姐姐的时候,我们可以视频聊聊天,约出去逛逛街,你觉得呢?”
穆晓蕾鼻头一酸。她仰头,无名指轻轻按压着下眼睑,力图把上涌的眼泪逼回去,不一会,就又恢复成平日里的娇俏小狐狸模样。
“严颂姐姐,你的胸口好平啊,真是委屈我大师哥了。”她瘪瘪嘴巴,嫌弃道。
“你呀,”严颂被她弄得哭笑不得,伸手推了把她的小脑袋瓜,询问:“你大师哥?哪位啊?”
“你猜啊。”穆晓蕾伸出食指,点在严颂耳根下两厘米处的一抹梅花红痕上,打趣道,“这饿死鬼投胎的男人姓甚名谁,我大师哥便是哪位。”
严颂愣了下,转瞬拿贝齿折磨着饱满的唇瓣,双颊上漫开的红晕衬得娇面若出水芙蓉。
“穆晓蕾!”
“严颂姐姐,你这是不是叫恼羞成怒。”
“我……”严颂怕小姑娘再说出什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话语,干脆捂住她的嘴巴,“你听我讲……我会跟行昭提分手的,如果你真喜欢他的话,不妨认认真真的表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