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为霜》盐SAKANA

4、第 4 章

　　从家里出来天就完全黑了，简白家在马路边上，但不知是经费不够还是别的原因，路灯到他家门口就没有了，一出门就是漆黑一片，远处星星点点的灯光，和寂寥的虫鸣声，让不管多焦虑的心情都回归宁静。

　　“干嘛非要请我吃饭？”简白深吸了一口气，随着把气呼出来，他的心情也重新回归平静。

　　“没什么，就是觉得......”陆鸣话语一停，简白奇怪的看向陆鸣。

　　“说不定能让我插个队呢。”

　　“？”简白更奇怪了，“插什么队？”

　　“你那天自己说的，想认识你得排队啊。”

　　“......”

　　陆鸣笑了一阵，“所以我如果现在排队的话，得到第几号了？”

　　简白从口袋里摸出来一个便利贴大小的线圈本，又掏出一根笔来，在上面写了几个字，撕下来递给陆鸣。
　　“0313”
　　陆鸣不敢相信的看着这张纸，“什么？我作为第一个认识你的同龄人，现在竟然要等三百多个人？”

　　“这还是看在你请我吃饭的份上。”简白把笔和本子放回口袋里。

　　他并没有随身携带这些东西的习惯，只不过被简妈“赶”出来的时候顺手塞口袋里了。

　　“不过你这数是怎么计算的，难不成每个跟你想认识的你都发给他们一张号码纸？”

　　“粗略计算，有误差，最终解释权归商家所有。”

　　陆鸣笑着把纸叠起来放口袋里，扬起头，“好吧，今天就让0313号为您服务，走吧，我带你去喝羊肉汤。”

　　那家店所在那条街上还没有翻新，可能是政府还没规划到那里，简白和陆鸣去的时候依旧是那家小店，连个招牌也没有。门前有一个三根木根搭起来的木架，用来挂每天新杀的羊，可以称斤带走，也可以在店里喝汤吃肉，开了十几年了，周围人想吃羊肉了就来这里买，根本不需要招牌，因为架子上挂的整只羊，和五十米内就能闻到的羊膻味就是最好的招牌。

　　陆鸣一进门就大声喊道，“王叔！”
　　屋里沙发上一个中年女人翘着腿在玩手机，闻声立马抬头，“哎呦，小陆回来了啊，你王叔出门了。”
　　“王婶！好久不见，又年轻了。”
　　王婶哈哈笑了半天，“哎呦哪有啊，小陆才是，又长高了，后边那个是你朋友？跟你一样帅。”
　　“哪有，他比我帅多了，王婶，我要三斤羊肉汤带走，还要四斤酥饼。”
　　“好好好，我马上给你热，坐着等吧。”王婶拽了一把陆鸣，示意他坐沙发上，然后转身去了厨房。
　　他们家说实话连个店都不算，因为里面只有一张桌子，更像是他们自己用来吃饭的。厨房客厅卧室，一应俱全，这么看来更像是一屋两用，有客人时是餐馆，没客人时是自己家。

　　简白显然不擅长这种场面，此刻他无比庆幸陆鸣打包的决定，让他在这种环境里吃饭，他宁愿跟小黄一块去浪迹天涯。其实他小时候也喝过他们家的羊肉汤，只不过没在店里喝过，都是简妈或简爸嘴馋了就去打包几斤回来吃个爽。
　　陆鸣一屁股坐在沙发上，转头看着简白，“坐啊，站那干什么。”
　　简白挪动步子，坐在陆鸣身边，小声的问到，“咱们打包去哪吃啊。”
　　“去我家，我姥还在家。”
　　“都这么晚了，姥姥该早吃完了吧，老人家吃饭早。”
　　“吃了就算了，没吃就一块吃。”陆鸣看着简白因为拘束有点紧绷的表情，想要逗逗他“要不我们在这吃也行。”
　　“果断去你家。”
　　陆鸣竖起大拇指，“Nice choice。”标准的英式发音。

　　简白看着他竖起的大拇指，“发音不错。”

　　“好歹也是跟简神一个学校的，就算我是艺术生，市重点学生的风采也是有的。

　　市重点学校虽然开设了艺术班，但跟普通班不在一栋楼上，平时根本没有机会见面，而且平时考试排名也不跟普通班一起，有单独的排名系统。

　　简白“嗤”了一声，斜眼盯着陆鸣脖子上叮叮当当的一串，“市重点学生的风采没看到，酒吧夜店的风采倒是看出来了。”

　　他轻轻一抬头，转眼又看向了陆鸣的右耳，“什么时候打的耳洞。”

　　陆鸣摸了摸耳朵，“这个啊。”接着食指一摆弄，那个黑色耳环就解下来了，耳垂上只有一个小小的红印，“耳夹，造型需要，不好看吗？”

　　“没说不好看。”

　　“那我就带着，别人都说挺适合我的。”

　　陆鸣修长的手指，捏在耳垂上，两手并用重新把耳环带上，简白不想去关心，可目光黏在陆鸣的手指捏住的耳垂上拽不下来。

　　“确实挺合适。”简白不由自主的在脑海里夸赞了一句。

　　“为什么学艺术。”简白问道

　　陆鸣抿起嘴双手交叉垫在脑后，“好玩呗，上文化课太无聊了。”

　　“就这？”

　　“也不全是，再说我不走艺术这条路也上不了市重点啊。”

　　陆鸣和简白上的不是同一所初中，据简白所知，陆鸣的那所初中连能考上高中的都很少，如果他不学艺术，可能连市重点的门槛都够不到。

　　“出淤泥而不染。”简白也反手给陆鸣竖了个大拇指。

　　陆鸣抽出垫在脑后拍了一下简白收拢的四指，“对方收到了你的赞并跟你击了个掌。”

　　简白嘴上说着幼稚，嫌弃的收回手，眼底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那你现在还学美术？”

　　“当然，学美术考上的高中就不能再改别的专业了，简神还真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做天上神。”

　　“你是在嘲讽我。”简白指着自己道。

　　陆鸣立马坐直了身子，“哪能啊，这话不是我说的，全校都知道啊。”

　　“我？我什么也没干啊，怎么就全校出名了。”

　　陆鸣一脸无语，动了下身子侧身面向简白，双手扶住简白的肩膀把他拽过来，接着拿出手机打开摄像头打开自拍模式对准简白，“来来来，你看看这张脸。”

　　简白一脸茫然，左右晃动了一下头，“怎么了我脸上有什么东西吗？”

　　陆鸣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好看啊！这么好看的脸，再加上高冷的性格学神的人设，你不是校草谁是啊，你什么也不用干，往那一坐，就是全校的焦点。”

　　“我不高冷，只是和别人交流少。”简白无奈道。

　　陆鸣也无奈道：“这就是高冷。”

　　“......”

　　简白还想辩解几句，恰好这时王婶一手提着一袋羊肉汤一手提着一袋酥饼用胳膊肘抵开门帘，“回家就赶紧吃，千万别凉了哈。”

　　陆鸣立马起身接过来，“哎好嘞，谢谢王婶，我先走了。”简白也赶紧起身微笑点头表示谢意，跟在陆鸣身后出了门。

　　简白手背碰了碰陆鸣的后背问道，“你是不是没给钱啊。”

　　陆鸣转身道，“回去给她发微信，当面给钱肯定不会收。”

　　“哦。”

　　陆鸣家离简白新建的房子步行大概有十五分钟的距离，简白不愁走路，平时也有锻炼身体的习惯。但是陆鸣却抬脚往反方向走，简白一把拽住他，“去哪？你家在这边。”

　　“我骑车来的，在那边停着，对了。”陆鸣把两个袋子递给简白，“我把车骑过来，你在这等我吧。”

　　简白点点头，“好。”

　　陆鸣迈着大步跑远，消失在夜色里，简白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就笑出了声，“好傻。”他轻轻说了一句。

　　简白在路灯底下站了一会，陆鸣骑着电动车从黑暗里风驰电掣的冲过来，在简白面前来了个急刹，一甩头霸气的来了一句，“上车。”把小电驴骑出了摩托车的感觉。

　　简白眨巴眨巴眼睛，“我是不是得戴个头盔。”

　　“不用，为了晚饭，我会注意行车安全的。”

　　简白提着两袋“安全保障”坐上电动车后座，果然陆鸣骑车速度平稳了许多。

　　在离桥头不远的地方，从柏油马路的南侧分出一条白色水泥路，路口有一户人家，堆放了很多木柴，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这有条路。那条路大概一辆汽车那么宽，两侧全是桃树和苹果树，有些枝条甚至会漫出来俏皮的炸出一颗红彤彤的苹果或是油光水滑的桃子，但即使长在路边也不会有人去摘，因为这里的人家里大部分都是干这个的，都知道哪怕是一颗果子也是果园主人一年劳作的结果。

　　细长的路不断延伸，一直绵延到一个埋在绿色里的小村庄，陆鸣车头一转，停在一栋黄色木门的房子前，房子看起来挺新的，门也很大。这栋房子旁边还依偎着一栋比它矮一半的小房子，简白知道，这是陆鸣姥姥家的房子。

　　简白下车，环顾四周，纵使外面千变万化，这里的时间似乎会流逝的慢一些，那个栅栏，那一架丝瓜，那一个木桩，好像......都没变。

　　他忽然想到了什么，慢慢转身看向身后的的一条泥巴小路，那条通常铺满了一层层树叶，散落着各式各样树枝的小路，他的心开始剧烈颤抖，因为那条路通往的是他真正的家，那个见证了他的出生，见证了他无数个第一次的家，但同时也是被他封印在心里的禁地。

　　此时简白身边所有的东西都仿佛消失了，漆黑的世界里只有那一条小路，它通向新生，也通向死亡，简白知道只要他能迈出那几步，他就能彻底摆脱这些枷锁，可是锁已入心，成为陪伴他身体里的一部分，单靠他自己不可能真正解脱。

　　此时陆鸣站在那座小房子前，双手抓住门把手，轻轻把门扇重新关好，转头看见简白站在黑暗里一动不动的像块石头。

　　“简白？”
　　他叫了一声，但是没有回应，于是上前去拍了拍简白的肩膀，“你看什么呢，那边有什么？”

　　简白没答话，拎着袋子的手紧紧攥成拳头。

　　“人不能总是回头看，眼睛得盯着未来，你说对吗。”

　　这是简妈曾经安慰他的话，简白觉得她说的很对，非常对，简直就是真理，甚至想把这句话刻在身上，所以每次他觉得难过的时候都会骂自己有病。于是他深吸一口气强打精神，

　　“没什么，姥姥吃饭了吗？”

　　“我刚才看她卧室里关着灯估计是睡了，去我家，咱俩吃吧。”

　　陆鸣推开那扇大门，入眼是用用水泥铺地的小院子，像这里大多数的房屋结构一样，是个标准的四合院。冲着门口位置的堂屋是供主人住的，为了防潮也为了凸显地位，一般会设置几个台阶抬高堂屋的水平高度。

　　院子里种了颗杏树，为了确保它的生长，户主没有把它根系延伸的地方封起来，裸露的黄土地因为缺少管理长出很多杂草，青苔占据了散落的石头和凸起的树根，一只蟋蟀在夜色的掩盖下肆意的鸣叫。杏树周围枯枝败叶散落一地，靠近树的水泥地上留下了因树叶腐烂斑驳的痕迹。

　　不过因为是晚上，简白什么也看不见，只能跟在陆鸣后面，凭记忆迈步上台阶，空气中弥漫着潮湿和青草腐败的味道，他抽了抽鼻子，站到了堂屋门口，因为看不见门坎，他不敢轻易迈步。直到陆鸣进门把灯打开，暖色的灯光瞬间充斥了整个房间。

　　“你等着我去给你把盆拿来。”陆鸣跟简白打了个招呼。

　　简白点点头环顾四周，屋内的陈设跟以前一摸一样上世纪八九十年代的味道，皮质沙发组合柜，大镜子，大相框。不过陆鸣的妈妈在地板的选择上另辟蹊径的选择了木质地板，跟村里的陶瓷地板相比视觉上更温馨，踩上去也不会冷冰冰的。

　　后来生活条件好了，村里几乎都换上了液晶电视，在简白上四年级的时候，家里就把大屁股电视给淘汰了，陆鸣家也不例外，一个小巧轻薄的液晶电视摆在电视柜上，因为很久都没人碰过了，上面落满了灰。

　　虽然一切都没变，可是因为无人居住没人清洁，不管是家具还是地板都灰蒙蒙的像是拢上了一层纱。

　　陆鸣翻箱倒柜的找出来一个看起来像是洗菜的小盆，又拿了两个碗两个勺子，然后急忙把羊肉汤和饼接过来，把饼放到茶几上，再把羊肉汤放盆里，把塑料袋一套一卷，再把手中攥着的筷子递给简白一双，然手随手扯过来两个板凳。“快吃吧，再不吃就凉了。”

　　简白接过筷子，十分怀疑这筷子的清洁工作是否做过，陆鸣见他盯着筷子，伸进羊肉汤里的勺子又缩回来，“看什么，洗过了的，我一回家就把碗盘筷子勺子全都洗了一遍。”

　　简白叹了口气，拿起勺子从大盆里盛了一勺汤，默默说了一句，“干嘛不顺便把你家里打扫一下，弄得跟鬼屋似的。”

　　陆鸣转眼已经稀里呼噜的喝起了汤，顺便夹起了一块羊肉，嘴里鼓鼓囊囊的塞满了饼，口齿不清的说道，“床是干净的就行，我吃喝都在我姥家，没必要。”

　　“哦”主人家不想打扫，他也不能逼着人家整理，简白也盛了一碗汤，突然他像是想起来了什么似的，“有香菜吗？”

　　“有。”陆鸣忙不迭的从装饼的塑料袋里拿出一小袋被团成团的香菜，他扯开系着的结，“我记得你以前不吃香菜啊。”

　　简白接过袋子，“嗯，但是现在喜欢了。”

　　一旁的陆鸣吃的像是饿了三天一样，可能也就是随口一问，此刻他正忙着盛第二碗，“你快吃啊，这玩意儿凉着喝伤胃。”

　　简白低头尝了一口，确实汤很鲜，肉也很嫩，汤从舌尖滑到舌根充斥着整个口腔最后落到肚子里，他顿时觉得心里和胃里都是暖洋洋的。

　　“跟以前一样的味道。”他想道，接着大口大口的吃起来，不过也没有跟陆鸣一样像是刚刚要完饭回来一样。

　　正值长身体时候的少年食量大的惊人，一盆羊肉汤愣是被他俩干完了，连饼都没剩下几个，二人心满意足的靠在沙发上，陆鸣揉着肚子，把头一歪，差点靠在简白的肩膀上，简白被他吓了一跳，条件反射似的躲开了些，“你干嘛，我差点以为你头掉下来了。”

　　陆鸣闻言眯着眼睛不怀好意的笑，用撒娇的语气说道，“我吃撑了，能不能麻烦简神把桌子收拾一下。”

　　简白用看神经病似的眼神，无表情的看着陆鸣，“可以，下次坐正了说。”

　　“嘻嘻。”陆鸣笑了两声，舒展身体双手垫在脑后躺在沙发上舒服的说道，“谢谢简神，和简神一起吃饭还让简神收拾桌子，要是我回去说给那帮女生听，她们要羡慕晕了。”

　　“啪——”简白把抹布摔在桌子上，“我不干了。”

　　陆鸣立马坐直身子，“别啊别啊，我错了，我闭嘴好不好。”

　　十分钟后，简白收拾好了餐具，擦了一边桌子，甚至还把地给扫了一遍，陆鸣则躺在沙发上眼皮直打架，意识模糊，已经一只脚跨过周公家的门槛了。

　　简白最后洗了把手，冲沙发上的陆鸣说了句，“我回去了。”接着如斩钉截铁般果断的走出了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