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鹭为霜》盐SAKANA

24、第24章

　　落日余晖中，一辆绿色的的士在乡间小道上飞驰，与周遭的景色格格不入。

　　呼啸声和发动机的声音直到小路的尽头才停下，陆鸣付完钱和简白从车上下来，邻居家的大娘正在姥姥的小屋门前焦急不安的等他，见陆鸣回来，立马迎了上来。

　　“哎呦，中午的时候我还过来给老姐姐送了块西瓜，结果下午再过来就没人了，还以为她下地去了，咱不放心就去地里找，结果找了一圈都没见人。”

　　邻居家的大娘跟陆鸣家沾点亲戚，人好心善，跟陆鸣姥姥关系很好，经常来找她说话。陆鸣小时候就经常去她家吃饭，长大后有事没事就给去她家帮忙，大娘也把陆鸣当半个孙子疼。

　　陆鸣姥姥丢了，她心里急的慌，但年纪大了腿脚不方便，再加上怕老姐姐突然回家，没人知道，所以她就在门口守着。

　　“鸣鸣啊，这可怎么办啊，你姥姥她的身子你是知道的，本来就不太清醒了，万一摔着了，那可了不得了啊。”

　　说着说着，老人家就要拿手帕抹眼泪。

　　“四奶奶您放心，我姥应该出不了村子，我这就出去找。”

　　陆鸣想宽慰她，但心里实在没底，也说不出什么安慰的话。

　　“你四大爷带着人去村东边找了，你拿着手电去村西边找找，一会天黑了看不清路可得小心点啊。”

　　“哎，好嘞。”

　　陆鸣一边答应着，一边进屋去找姥姥常用的那个手电。

　　简白在陆鸣后边旁听完两人的对话，随即根据信息在脑海中排除了几个地方，思索片刻又圈画出几个最有可能的地方。

　　等陆鸣找到手电筒出门的时候，简白就不见了踪影。他没看见简白，于是就问一直在门口的四奶奶那个男生去哪了。

　　四奶奶回答道，“那是你朋友啊，我看他站那也不说话，自己寻思了一会就走了，咱也不知道去哪了，要是你找来帮忙的，可能自己先去找了吧。”

　　陆鸣“啧”了一声，对他这种“个人主义”表示了谴责。

　　这时的四奶奶才看清陆鸣脑袋上不是帽子，是一圈圈的绷带，被吓了一跳，“天爷，你这头怎么回事啊。”

　　陆鸣一边跑着一边回头解释道，“没事四奶奶，小伤，回来再跟您说，我先找人去了！”

　　四奶奶担忧的朝他招了两下手，用不太看清楚的眼睛，目送陆鸣渐渐跑远。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她又想起了那个沉默的少年，总觉的有些眼熟。

　　果然是年纪大了记性和眼神都不行了，她叹了口气，继续祈祷她的老姐妹能平安回来。

　　两个小时后，天全黑了，星星都按时回到了岗位上。

　　陆鸣气喘吁吁的坐在一处田埂上。他绕着整个村子找了一遍，一处草垛，一条沟都没放过，期间和好几个找人小组偶遇，碰面时所有人都一脸愁容的摇摇头。

　　整个村子都被人拉网式搜查了一遍，四处散落着摇晃的光源，但还是一无所获。

　　陆鸣的心越来越沉，没找着姥姥，连简白也不知道去哪了，打电话不接，发消息不回，这下他的担忧成了双倍，跟热锅上的蚂蚁没两样。

　　他懊恼的把刘海全都掀到后边，随后打算打电话再摇几个人来帮忙。

　　他刚打开联系人，就有人打电话进来，是简白。

　　陆鸣接起电话就是一顿发泄，“你跑哪去了，走了也不跟我说一声，打你电话你也不回，知不知道我很担心你啊！”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然后传出简白微微喘息的声音，“找到了。”

　　陆鸣靠着位置定位以及简白的描述想起了那个地方，是村后的一条河，有点偏，基本没什么人来，小时候他俩经常来这儿捉鱼摸虾，下河洗澡，所以陆鸣没费什么力气就找到了他们。

　　原本被人踩出来的一条只有一个脚掌宽的小路，现在全被一人高的草遮掩住了，一点痕迹都看不到。陆鸣费力的扒拉开从两侧伸过来的枝枝叉叉，深一脚浅一脚走在草窝子里。

　　艰难来到岸边后，他终于看到了两个人影。

　　姥姥正侧躺在河边一块大石头上，好像睡着了，而简白靠着石头坐在地上，在她旁边守着。

　　简白见他来了，立马站起身说道，“姥姥没事，现在睡着了，我想等你来再叫醒她，我没带手电，手机也快没电了，怕看不清路，带着姥姥走不安全。”

　　陆鸣手里的手电光打到姥姥身上，姥姥安详的呼吸和干净的衣服证明她确实没什么事

　　随即他将光打在简白身上，他左侧脸上的一道划伤立刻烙铁般烙进了陆鸣心里。

　　简白此时不以为意的活动了一下缠着纱布那只手的手腕，”好久没来，这里跟记忆里不太一样了。”

　　说着，他有意将手心转到面对自己方向。

　　灯光照耀下，纱布上渗出的红色被陆鸣看的分明。

　　那抹红色和脸上的划痕一样，刺眼。

　　心中劫后余生带来的恍惚还没过去，一种难以言说的心酸就涌上心头。

　　“哐当”

　　陆鸣丢掉了手中的手电，一把抱住了简白，他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任凭眼睛变红，涌出眼泪。

　　突然被人抱住，简白一下愣住了，手也不知道往哪放，就这么悬在胸前。

　　陆鸣慢慢收紧双臂，他已经很克制了，但仍然抑制不住颤抖的呼吸。

　　奇怪，明明是被别人抱着，简白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自己正紧紧抱着什么东西。

　　这种久违的感觉，像是与记忆里的什么东西重逢了，小小的，白色的，软乎乎的，湿漉漉的。

　　对了，是他小时候养过的那只小狗，那只死于非命的白色小狗。

　　自从再次遇见陆鸣后，时钟的指针仿佛一直在回溯，与那些他以为再也见不到的东西都一个接一个重逢，包括姥姥，那只叫“高尔基”的猫，甚至现在他竟又一次感受到了那只小狗。

　　片刻后，简白不动声色地抽出手，然后一下一下抚摸着陆鸣的后背，“乖，我们回家。”

　　在来之前，陆鸣把找到姥姥的消息告诉了找人的村民，陆鸣到后不久，好几个摇晃的灯光也匆匆赶来。

　　“哎！看到了！人在这儿呢。”

　　为首的村长冲后边的人喊到。

　　听到声音的陆鸣立马松开简白，然后抹了把脸调整了一下状态。

　　村长也没顾得上查看旁边两人的状态，立马冲到姥姥身边，喘着大气问道，“老人家没事吧，怎么躺这儿了？”

　　陆鸣清了清嗓子，“没事，就是睡着了。”

　　正在仔细查看的人大约三四十岁，但陆鸣扫了一眼，竟然没认出来这是谁。他捡起手电，假装在看姥姥，实则往那人脸上移了一下。

　　认真辨认后，发现这人他确实不认识。村子里的人还没有他不认识的，就算是哪一家的亲戚，不住在村子里，陆鸣也认识个大差不离。

　　“不好意思，我好像没见过您，请问您是？”

　　“哦，我是这个村子的新任村长，我姓梁，这个村长由于规模比较小，所以上边商量决定跟隔壁村子合起来，共同管理。我是隔壁村的村长，以后也是这个村的村长了。”

　　陆鸣对谁当村长并没有太多意见，而且他跟之前的村长也没什么交集，所以估计以后也不会跟这人打什么交道。

　　但他还是礼貌的跟他问了好，喊了声“梁叔”。简白更是不感兴趣，站在一边看天看地。

　　那人答应了一声，随后注意力重新回到姥姥身上，“老人家真没事吗？要不要叫个救护车啊，我喊喊试试。”

　　他略显费力地爬到石头上面，凑近姥姥耳朵旁，大声喊道，“老人家！老人家！您没事吧！咱别在这睡了，回家睡！能听见吗？”

　　他边说边晃了晃姥姥的肩膀，姥姥随即缓缓睁开了眼睛，像是搞不清状况似的，眼神混沌地看着旁边陌生的人。

　　陆鸣见状立马把姥姥扶起身，“姥姥，我是鸣鸣，能认出我吗？”

　　姥姥依旧没有开口，只是楞楞的扫了一圈人，像是意识不清醒。

　　“还能走路吗？”村长也扶着姥姥另一边胳膊。

　　姥姥像是终于听懂了他的话，在两人的搀扶下，慢慢从石头上下来，迈了两步，旁边的村民看见她动了，把手电筒的光全都聚集过来，给他们照着路。

　　简白从旁边过来，想要接替村长位置，“我来吧。”

　　村长打量了一眼面前的少年，随口问到，“你叫啥名，也是这个村的？”

　　“简白，以前是这个村的。”简白接过姥姥的胳膊。

　　“简白？”村长寻思一会，不太确定的开口道，“简鹏辉的儿子？简忠海的孙子？”

　　简白没说话，只是配合着陆鸣搀着姥姥小心翼翼地走着。

　　“你等等。”说罢，村长用一种奇怪的眼神看着简白，态度也比之前冷漠了不少，“小孩子不稳当，还是让我来吧。”

　　陆鸣以为他是在客气，于是连忙拒绝道，“没事没事，我们可以的。”

　　“小孩子家家的懂什么。”村长用眼神警告了陆鸣一下，然后几乎是从简白手里抢过了姥姥的胳膊，好像简白是什么忌讳一样。

　　简白的手略显尴尬的悬在空中。

　　“嗨，奇了怪了，这大爷什么毛病？”陆鸣心里吐槽着，面上又不好表现出来，毕竟人家是来帮忙。

　　“那简白你在后边跟着吧，你的手也确实不能再乱动了。”陆鸣招呼道。

　　简白收回手，“哦”了一声，一向很难看出情绪的脸色似乎又冷峻了几分。

　　一群人一路护送姥姥安全到家，看着她进了屋。

　　四奶奶一直坐着屋里守着，见人平安无事的回来了，眼泪就止不住了。一只手拿着手帕擦眼泪，一只手拉着姥姥的手，上下打量着。

　　要不是四大爷把她拉回家，说让姥姥好好休息，不然她还得哭一会。

　　陆鸣出门送他们，跟每个人帮忙找人的村民都郑重地道谢。

　　人群散去，只剩下村长站在门口树下的阴影里。两人目光相遇，他示意陆鸣过来，明显是有话要说。

　　等陆鸣过来，他点了一根烟，压低声音道，“听叔一句劝，你最好离那个小孩远一点，别深交。”

　　陆鸣脸上已经有些不悦了，方才他那样对简白还没找他算账呢，竟然还敢在这找不痛快。

　　他摆出一个应付人的公式化微笑道，“您能说说为什么吗？”

　　“你别问为什么。”村长斩钉截铁地拒绝回答他的疑问，摆出一副大家长的态度。

　　“我听说过你，你这个小伙子是不错的，叔也是为你好。”

　　他顿了顿，继续压低声音苦口婆心道，这个小孩，古怪的很，从小就古怪，现在长大了，我看也不像什么好人，你趁早离他远一点。”

　　说着还偷瞄了一眼屋里正在照顾姥姥的简白背影。

　　陆鸣冷笑一声，一只手随意地掐着腰，歪着头，抬眼看向这位新任村长，“哟，那您可真是看走眼了。”

　　此话一出，梁村长随即诧异地看向他。

　　“我，就一混子，屋里那位是我们市重点高中的年级第一，成绩优异，心地善良，今晚为了帮我找人，没长好的伤口都扯开了，这些恩情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还呢。”

　　“这么一个品学兼优的人，能跟我交朋友那是我的福气，到您这儿竟成了他‘不像好人了’ 。”

　　陆鸣夸张地笑了两声，看似十分好心的规劝道，“村长你可得真得练练，在我们村，没点眼力见，恐怕是混不下去。”

　　“我说你这小孩，你怎么……”

　　村长还没来得及发火，就又被陆鸣给堵了回去，“你不是我们村的可能不知道，简白是我发小，我跟他一块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旁人没有比我更清楚的。”

　　“我不知道你这些谣言都是从哪里听说的，但是，我的朋友，就不劳烦你来评价了。”

　　陆鸣双手抱胸，面上仍是微笑，但声音却充满了压迫感:

　　“你说他的这些话，我只听一遍。”

　　“祝您能稳坐村长的位置，慢走不送。”

　　陆鸣笑了一下，转身朝屋里走去，全然不管身后人红了又青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