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年少春衫薄》林含之

33、第 33 章

　　祁怀曾听宁晚原说过林含之的想法，也曾听宋贵妃说：“这是含之的心魔，我们无法去帮她，只得问她自己愿不愿意走出。”
　　他其实并不觉得这是什么严重的事，她觉得他可能会像林相一样对林夫人不好。那他就用实际行动证明，他不是那样的人就行了。

　　但听她骤然说起交代，祁怀还是不由自主紧张了起来。

　　两人从城墙上下来，站在城楼上。

　　林含之喝了酒，脸上有些红晕，眼神倒是十分清醒。
　　“我爹娘的事你肯定已经知道，我承认，这是我跨不过去的坎。也是我明明喜欢你，也知道你喜欢我，却不愿意接受你的原因。”

　　“我曾经想过，若是不能终身不嫁，就听从爹娘安排随便个嫁个人罢了。可后来我就不这么觉得了，因为我喜欢上了你，所以我犹豫，徘徊，不知所措。我娘曾告诉我，她就是被我爹的脸迷惑，嫁错了人。所以我一面怕你像我爹一样，用脸迷惑我，到时候再将我抛弃，一面又觉得你不是那种人，两相矛盾，至此犹豫不决。”

　　祁怀赶紧说道：“你怎么能因为我长得好就觉得我是那种品行不正的人？”

　　林含之笑了笑，说：“可能你长得比较让人没有安全感吧。”

　　“好，我长得没有安全感。”祁怀将手中的酒壶一饮而下，林含之还没来得及阻止，他就往地上一放，“我也要壮壮胆，至少你让我先把心里话说完。”

　　“我知道你有心魔，也知道你不相信我。可是林含之，我会对你怎么样，你说的不算，我说的才算。从始至终，我对你的感情，是个明眼人都知道。我祁怀不是那种三心二意的人，认定了你，便只有你。若你不相信，我……”

　　“我相信。”林含之静静地说：“我从来没有否认过你对我的心意，我只是过不去我自己这道坎。可如今我想明白了，我若一味的纠结，干脆真出家当尼姑得了。我娘曾经说，我若坚持自己的想法，将来莫要后悔才好。我反反复复问自己，最终得出一个答案，我会后悔的。错过了你，我会后悔的。”

　　祁怀心头一震。

　　林含之向来是将情绪内敛，如此敞开天窗说亮话，他实是第一次见。

　　“我不想在原地徘徊不动了。我外婆跟我说，不能因为我父母一个例子而否认全部，她说的对，不管结果如何，我总该去试试。”她话音一转，又问：“今天是你生辰？”

　　祁怀还没回过神来，僵硬的点点头。

　　“你送的礼物帮了我一个大忙，我来不及帮你准备什么合适的礼物。不过没有礼物，人倒是有一个。”

　　她笑了笑，冲他张开双臂。

　　“把我送给你要不要？”

　　祁怀一时间信息接收太大，有些没反应过来。

　　林含之恶趣味的向后退了两步，“不要啊，不要就算……”

　　“要，我要！”祁怀突然冲上前一把抱住她，力气大的直叫林含之往后连退几步。

　　林含之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突然被人搂着腰开始转圈。
　　“我要的含之，这是我收到的最好的生辰礼物！”

　　远处城楼下，有士兵见周承湛一脸难过，看见城楼上有两人相拥，连忙说：“小将军快看，城楼上有两人抱起来了。”

　　周承湛随便瞟了一眼，哦了一声就转过头。
　　没过三秒，他又转过去。
　　林含之不是在城楼上喝酒吗？

　　身旁有士兵说：“我好像看见六殿下往城楼那边去了。”

　　周承湛：！！！

　　他暗骂一声脏话，带着人就朝城楼冲去。

　　还不忘狠狠瞪了方才让他看城楼的那位士兵一样。

　　一群人风风火火冲上城楼时，祁怀正软绵绵的趴在林含之怀中，头埋在她的颈窝处。

　　周承湛顿时这个火就上来，将祁怀往旁边一扯。林含之赶紧拉住他说：“他喝多了，你跟个酒鬼计较什么。”

　　“娘子…娘子。”不知为何，祁怀一喝酒脑中的记忆就停留在扬州，林含之还是他娘子那会儿。

　　“你走开。”祁怀虽然喝了酒，但力气还是足以把周承湛推开，他又抱着林含之，指着周承湛说：“娘子，他谁呀他？”

　　“我？”周承湛气急道：“你给我把你的手松开，你什么意思啊祁怀！趁着喝酒占人便宜？”

　　“什么便宜不便宜？”祁怀瞪着他，“哦——我知道了，你是想和那什么庆忌一样抢我娘子的吧？我告诉你，不，可，能！”他飞快的往林含之脸上就是吧唧一口，又冲周承湛得瑟：“看到没有，这是我娘子。你滚远些。”

　　除了祁怀，在场的其他人同是僵在原地。

　　周承湛拎起拳头就要朝他打去，祁怀这次突然不再逞强，乖乖躲在林含之后面，小声道：“娘子，他又打我。”

　　周承湛：“……”

　　林含之叹了口气，说：“行了，他喝醉酒就是个小孩子，你跟个小孩子计较什么。”说完，她直接牵着祁怀朝城楼下走去。

　　路过周承湛时，祁怀得意的勾了勾唇，一点也不像一个醉了的人。

　　周承湛不知想到什么，赶紧将喝完的几个酒壶都闻了闻，果然在一壶中没有闻到丝毫酒气。

　　他气急败坏地往地上一扔。

　　该死的祁怀。

　　喝水能喝醉个屁！

　　*
　　林夫人是在葬礼第五日到的燕云，林含之站在一旁看着她给周老夫人磕了三个头。

　　磕完头，林夫人走到她和祁怀面前，说：“你们俩出来一下。”

　　两人对视一眼，乖乖跟着出去。

　　林夫人先看向林含之，“胭脂我收到了，眼光不错。”

　　林含之干笑两声。

　　林夫人看着她这傻样，叹了口气，说：“本来这次来我是想跟你说，你若实在不想嫁人娘就养你一辈子算了。结果来这的前一天被召到宫中，被告知你们来信说请求赐婚。”

　　这回轮到祁怀干笑两声了。

　　林夫人冲他翻了个白眼，“你笑什么笑？还没找你麻烦呢。林含之，你到一旁去。”

　　林含之微笑着闪得飞快。

　　秋容走到她旁边，说：“姑娘，您别看夫人如今冷冰冰的，实际上当日出了皇宫笑的最欢的就是她。”

　　“我知道，她每次都是刀子嘴豆腐心。”

　　秋容叹了口气，又说：“其实当初你走后，夫人曾问过我几遍是不是做错了。后来收到你托人送来的胭脂，又在屋中大哭了一场。”

　　林含之一愣，秋容继续说：“夫人虽然嘴上说着不同意，可那后门没有她的同意能开吗？姑娘，夫人有时候态度确实是强硬了些，可她也是为了你才如此的。我跟在夫人身边也有几十年了，在这之前夫人不是这样的，她怕疼，也爱哭。阿尧出生后大部分时间是在燕云，可你是夫人拉扯大的。你爹不管你，你半夜发高烧，都是夫人抱着你去医馆中，一守便是一夜合不了眼。当初岳森那件事，夫人一听你受了伤，二话不说就提着刀去了岳家给你讨个说法。如今来，她是跟你爹先合离才来的。当初夫人忍着一切不跟他和离，就是怕影响你找郎婿，如今你的幸福定了下来，她也就放心了。”

　　林含之看了一眼正喋喋不休不知正对祁怀说着什么的林夫人，笑了笑。
　　“我知道的。”

　　安葬事了，林含之正走在街上，听陈婉婷不停说着自己和李云起的事。
　　“李云起这厮真是有毛病，他去忻州之前我都跟他说过了，回来后我便答应嫁给他，他还要硬扯着问我到底同不同意嫁。你说我说嫁吧，又显得我不太矜持，说不嫁，万一这蠢蛋以为我不喜欢他，娶了别人怎么办？不过本小姐聪明的脑袋瓜动一动，立马就想到了一条妙计，我让他去我家提亲，到时候就知道我到底嫁不嫁了。林含之，我可是就要定亲了，这回你比不过我了吧？”

　　林含之微笑着开口：“祁怀许久之前便写了信送去汴京，赐婚的圣旨应当不日就送到燕云了。”

　　陈婉婷：“……”

　　“驾！”

　　身后突然有声响传来，林含之回眸望去，只见一青衫少年打马而来，他轻喝一声，马儿跃过湖心桥畔，穿过熙攘的人群，径直朝她们这奔来。

　　少年漆黑的头发迎风飘扬着，头上系着的青色发带随带着些许发丝落至他脸庞，他随手一拂，十足一副肆意潇洒的模样。
　　周围，街上楼上，无数少女惊呼出声。

　　“这是谁家的小娘子，生得这般好看，也不怕被人拐了去？”
　　祁怀将马稳当当的停在林含之身前一步处，微转马头，轻笑一声，朝她伸出手，说：“上来，拐走你了！”

　　旁边的陈婉婷早已呆住，周围的惊呼声仍源源不断地传来，少年的惊叹声，少女的惊呼声，大街小巷的吆喝声……

　　这些林含之都听不见，她眼中耳中，都是少年潇洒的身姿还有少年喊她名字时那含笑的语气。

　　直至许多年后，林含之再次回忆这幅场面，都能再次震撼不已。

　　黄昏，夕阳西下，余晖点点散落在人世的喧嚣之间，蝉鸣阵阵，树影斑驳。

　　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红桥，满楼红袖招。

　　她下意识伸出手，祁怀微微附身，一手抓着她的手腕，一手扶着她的腰，猛然一使力，林含之便稳稳当当的坐至在了祁怀身前。

　　她今天穿的衣服也是扬州时去衣铺新定制的，和祁怀是同色系。两人一骑，远远望去，仿佛就像融于一体了般。

　　林含之其实还稍微有些顾忌，燕云虽无规矩，但他们两人一没成婚二没定亲的，大庭广众之下终归是有些不好，可还没来得及多想，祁怀虚抱住她的腰，拉紧缰绳，一夹马腹，马儿便又迎着风奔了起来。

　　祁怀骑得很快，骑马，就是要到那种风吹得脸呼呼作响的程度才算是真的肆意。祁怀就这么带着她伴着周围的惊叫惊呼声一路到了云州后城的草原上。

　　挺奇怪的，林含之想。
　　祁怀明明什么也没说，就这么无声的带着她奔了一圈，困扰了她近半月的愁闷似乎便都消散了。

　　祁怀等到了草原上便下了马拿着缰绳走着，林含之坐在马上，深呼一口气，又喊道：“外婆，你的话我都明白了，我也知道，周家满门烈骨，不怕艰难，不惧牺牲，只求问心无愧。”

　　“你们总跟我说的，武将世家，大家随时都要做好生离死别的准备嘛，我明白的！我……我都明白的……之前就是有点难受……”林含之赶紧抹干眼泪，又笑着说：“不过现在没事了，我已经想通了。”

　　“身为周家人，只要不死，便会战斗到底。死后魂归英雄冢，子孙后代享后福。”

　　“这是我们的荣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