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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游街 ...
回房后,我久久不能反应过来。
褚珩略有不忍的眼仍浮在眼前,他轻叹着说:“圣人看过柳柳的答卷,添上宣政殿上的表现,可谓是样样都好,是以有意点柳柳为魁元。”
他向来很能隐藏好自己的情绪,却从不愿在我眼前装。可就在那时,我在他的微笑中找到了熟悉的痕迹——伪装,欺骗。
我自然不会着紧着高兴。
只听他温吞道:“圣人只言云昼。”
乍闻此言,我并未感到意外。
有时圣人之心最好揣测,有时却又难测。我只好把一切归咎于圣人想或不想人明白他的意思。
从参与春闱到殿试出头,我从懵懂的感恩戴德到恍然的全盘接受。
哪里还有不懂的呢?
他的言下之意不过是“郝尚柳”见不得人罢了。
我勉力压下心中不适,微笑着疑问:“那我何故还要学礼仪?”
多此一举。
望向窗外泥上落花,我不觉仰头去寻它的来处。风中,桃花颤巍巍,小心翼翼地旋在枝头。
不敢落,不能不落。
我阖上窗,回忆起褚珩的言语:
“云生是柳柳,柳柳是云生。云生因患风疹,貌丑恐至骇人,圣人恩准云生得带帷出游,是天子恩,试子幸。何人敢言语?”
天子恩,试子幸。
我自不敢言语。
只是陪着他们演这一出戏,到底是耗尽了我的耐心。
关于在马上的种种事宜听得我差点从马背上翻下来——困得。
我并非不会骑马,相反,在山头策马奔腾的日子里,小辈中无有能胜过我的。
我如今仍能记得,当南山鸟雀惊飞,草木豁开,玩伴的笑语落在身后时,我觉得我是自由的。
可自由的娱乐,如今也要套上礼的枷锁。
被褚珩狠狠瞪过一眼后,我笑了笑,略清醒了些。待他松开缰绳,我摸摸马的鬃毛,冲褚珩吹了个响亮的口哨,随即驾着马飞驰而去。
我大笑着回头望,见褚珩果真立在原地羞恼却又无可奈何的模样,心情愈渐地愉悦。
我拉住缰绳,调转马头朝向他,扬起眉笑:“阿兄,何不快跟上?”
我恶劣地等在原地,一个不远不近的距离。
我想看。
看褚珩是否会为我高声语,是否会失仪。
褚珩静静地望向我,看穿我心思似的平静。我扬起的嘴角慢慢落下,沉默地与他四目相对。
马儿发出哼气声,马蹄不耐地在原地踢踏。良久他忽地笑了,慢慢地朝我走来。我麻木地盯着他走到跟前,仰头看我,而后慢慢开口:“褚珩,你在看什么?”
他有一瞬的怔忡。
我不依不挠:“你在看什么?”
他一定懂了,因为下一刻他的眼神忽然透出哀伤。
那种怀念让我明白,我们实在隔了太多。
早已不再熟悉。
我冷漠地调转马头,策马疾行。
耳边呼啸的风,一晃而过的车马,无不残忍地告诉我,我亦怀念从前之我。
何况旁人。
***
传胪当日,我嫌弃地拈出国子监领回来的礼服。这种礼服定然是不会直接赠了我,过了这遭还得给他们还回去,是以处处都显着不合身。
小气得紧。
我总不能对这只穿一次的衣服置喙过多,只得默默地将单挞尾革带多绕了两圈。
最后累赘地加上硕大的帷帽。
尽管已经足够目不斜视,可周遭异样的眼神始终令人无法忽略。
也是,谁在这大喜的日子生生加个帷帽挡住脸?
不说你无视天威只是瞥过两眼,已算是足够的礼貌。
我虽生得比一般女子高,却又高不过多少,至少骨骼还是生得十分女子的。我也没刻意将自己弄得男不男女不女,那倒令自己不舒服。
我是谁,是男是女,向来便是这些人心知肚明之事。圣上还在一日,便会有装聋作哑之人一日。
总归影响不了我,我何苦还自寻烦恼。
传胪的过程十分繁复,我带着宽大帷帽跟着转来转去,晕头转向,实在是受不住。在额头最后一次与地砖邂逅后,我大大地松了口气。
一个个名儿地念过去,平白又添些不耐。
好容易到了“云昼”,我赶忙趴地谢恩,随后领着诸位进士走过场。
翻上马背后,各种感受才忽地真切了些。只是带着碍事的帷帽,不能戴上金花乌纱帽,还不能戴花,太太令人可惜。
想着,我不动声色地在人群中寻觅褚珩。
哪怕穿着形制相同的礼服,他仍还是出挑的,毫不费力能寻到的。
得亏我儿时实在被阿娘管得太紧,哪怕顽皮些看些话本也不敢趴在被窝里悄悄看,是以养成了良好的视力。
他安静地注视着我,眼睛分毫未离开过。
我忍不住笑了笑,哪怕他并看不见,轻轻呢喃:“阿兄,太明显了啊。”
而后,目光落在太子身上。
他仰望着我,眸中皆是欣赏。
我忍不住多看了他几眼,幅度极小地仰了仰头。他左右看了看,再次目光明亮地看向我,笑容明媚了些。
我看着他不加掩饰的笑容,仿佛看到初见时张牙舞爪的纨绔少年。
而与我达成共识时,却的确是个冷静的礼数周全的君子。
我漫不经心地想,这位太子,可真是不一样呀。
人前人后,判若两人。
秋闱过后,从未感觉心情如此舒朗。短短的一刻钟,我似乎想明白了许多事情,也决定要做一些事情。
……
路的尽头是云府,可我又实在不能堂堂正正地跨入云府去。扫了眼四周百姓的眼神,我淡定地打马而过,望前绕去了我的“寒舍”。
那是真的寒舍。
我回身,仔仔细细地阅过所有人的面容,端端正正地朝随了我一路的百姓行了个文士揖。
从大明宫到居德坊,所谓惜才爱才的达官贵人们早早散尽,到最后剩下的,不过是湮于常俗,与这些荣华荣耀毫不相关的百姓。
也只有他们,才真真觉得眼前这个是个状元郎,也真真仰望这个状元郎。
在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平等的情况下,我确然该是如此的。可现在拥有的只是骗局,连我自己都不曾骗过。
面对这样的一群人,无论是凑热闹也罢仰慕也罢,心里难免不掀起波澜。
我是真切地感谢这些,什么也不知道的人们,能让我这场水月镜花与真实的边界开始模糊。
老百姓凑热闹是凑热闹,热闹过了也走得利索。
我约莫等到酉时,便大模大样地走回云府。
略过门子、仆从和丫头们的赞美,我目标明确地打开房门,直挺挺往床上一躺,便沉沉地睡了去。
这该死的流程。
从春闱开始就在不停地连轴转,连张莺莺的昏礼都没去成,可谓是太扫兴了。
想到不日后的曲江宴,与宴后的赔礼,若来一把斧子将我劈成好几个,我都是愿意的。
***
长安城郊,杏花似近似离坠池畔,宝马香车纷纷似水流。管弦声声脆,余音绕御楼。空山滴翠,水雾迷蒙。*
流水般往来的车马和人群,刺激着小贩的神经,今日估摸着都起得比往日早,头上巾帻沾染的晨露都还未消散。
我瞥了两眼层层扎堆的小贩,正因为人多如潮,浑身上下挂的物什儿比地上摆的都多。
我简直是心痒痒,兜儿也痒痒。没奈何端着神秘状元的架儿,连看都不能再多看两眼。
阿年环在我身边——他是府中稍小的少年,也没见过甚么人,最是妥当。
不过就是太过听话——听我阿耶的话,丝毫不知变通。
眼见我在原地多站过一会儿便开始流露出警惕和不安。哪怕他站得再规矩,通过他浑身上下散发的不信任的气息我都能感觉出来——阿耶估计是把我形容成了个混世魔王。
“阿年。”我唤他。
阿年一颤,连忙换了另一个标准的站姿,浑身立得比城墙还直:“小娘子!”
我忍不住笑了,折扇轻轻敲他的肩:“你该唤郎君的。”说罢,我将折扇指了一圈不远处的人群,以及人群后边立着巍峨的紫云楼。
阿年怔忡片刻,面上是懊悔与羞恼,连忙垂首。我觉得自个儿最近折扇玩得不错,轻而易举地便打在他双掌间,将他又挑回挺直的模样。
“小孩儿弯腰多了,可就长不高咯。”
欺负完小孩,我愉悦地背手往人群走去。
今夜圣人要在月灯阁观大酺,不设宵禁,却仍是早早地引来了一批人。阿耶要我合大流,自然不能装大款,神秘得过了头难免惹人议论。
自圣人到阿耶,无有真心令我装到底的。我自然乐意接受。
于是虽有走往人群之举,却并不打算久留。
我身量实在算是极高挑的,戴着帷幕行走在人群中自然显得突兀。恰巧前些日子京城处处都传遍了可怜的状元郎好容易风光一回竟还不能露面,自然是可惜、遗憾的。
同时,也吊足了百姓的胃口。
而这位大周,至少京都甚为关注的状元郎,关于“他”的种种传说在市井与权贵的耳朵里传得天花乱坠。
而这权贵中便有一位老王爷,恰恰就是好久不曾参与朝会了,可谓是平静淡泊,远离纷争,关于各方的消息甚而不曾多听一耳。
这也导致了他消息的滞后。
人淡如菊的老人晚年唯一多八卦了一嘴的便是今年的状元郎。恰好老人家慈祥多操心,大儿膝下惟有一位出水芙蓉娉娉婷婷的小仙女。仙女貌美孝顺,最讨老人家喜欢,也最得关心。
官场侵淫多年的老王爷算盘打得噼里啪啦响,甚至顾不上坊间对老人家爱孙之心的调笑,将状元郎的祖宗十八代由上往下都拉着仆从打听了一遍。
于是从状元郎的祖宗十八代问下来竟问不出半点消息的老王爷怒气冲冲地杀进了紫宸殿。紫宸殿谈话的声音混杂着圣人愉悦的笑声,老王爷老脸一会儿红一会儿白,喜也不是忧也不是地出了宫。
从此,关于市井中的闲话一律禁止在王府谈论。
随着关于状元郎的猜测的热衷度愈来愈高涨,身为话题中心人物的我,注定是平静不了的。
至于此时见着了,好奇的目光一束束地朝我射来。
我并不多言,一律礼貌地行礼微笑。
所谓明哲保身。
八卦的人向来是有一点不好——便是没有确切的话柄从来不会主动向当事人求教。
好奇望着我的人群,切切察察地与友人交谈,眼看着我孤苦伶仃地立在寒风中,也不会向我迈出一步。
而进士之中大多是于我身份心知肚明之人,没来由上前寻晦气。说不准谁更尴尬。
于是这进士宴热闹虽热闹,对我来说与平日逛集市并无不同,甚至还少了说话的人。
对我这状元郎可谓是太惨淡了些。
*化用《及第后宴曲江诗》
卡卡卡卡文。
不管看了多少篇论文,仍找不到我想要的论据。一切全靠想象,简而言之便是瞎编。对于内容很不满意。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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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游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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