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重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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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圣上笑道：“你这是在说，朕有眼无珠，不分是非么？”
我头再磕。
“云家娘子有这般胆量，吾料就算考场环境也不能影响分毫。况且，朕虽不才，亦蒙太傅教导，于文颇有成就。朕既点汝之才，区区秋试，何足挂齿？”
“太傅教导果真有方，为儿为女都是一般的谦逊。”
“起来罢。”
我只敢略抬头，见圣上揉着眉心，大气不敢喘。回想着“为儿为女”之意，阿耶只我一女，那一子便只有褚珩。褚珩谦逊，我并不意外，只不免笑了一笑，便立刻收好表情。
“吾以为，这孩子说得有一番道理。待来年会试，再考一遍，才能真正体现尚柳之才呀。”
好样的，又要做卷子。
我还得憋屈地谢主隆恩。
阿耶也感激涕零，拉着我拜了今日不知多少拜。
……
在紫宸殿受了一惊，我觉着自个儿胆子都略大了些。同阿耶将将坐上马车，我试探着问道：“这挂虚名的状元有何用？我日后难不成也能入朝为官？”
阿耶冲我比了个噤声的手势，自个儿倒是正常音量说了起来：“柳儿，圣上愿为你提出此意，已是难得之举。怪在这世道，贤才也分男女。”
“柳儿，阿耶已十分为你骄傲。”
圣上那一顿话给我夸得飘飘然，往常这时我应当识趣闭嘴了好，现在竟也控制不住。
我挑开帘子，往街边豆腐铺子里瞧，生出了些气闷。
“阿耶，您可知这街哪家的豆腐最好吃么？是施娘子那家。可巧了，我总觉着她是我们大周的西施。不过有回啊，她家生意太忙，我便去了旁边的一家，那个男人不仅凶，做的豆腐与施娘子的比，那叫个天壤之别。如果这要按手艺分，是否那个男人不该开了下去？又依常人话讲，女郎都很擅长烹饪之道，男人嘛，读书、做官。既然这样，那男人凭什么也能有这份活路？”
“换到官场，为什么不能使用市井的规则了呢？”
施娘子看到了我，远远地冲我挥手，我回以一笑，方才放下帘子。
“阿耶，从前我不想论、不愿争。可书读到这个地步，我忽觉惶然。我若从一开始便得不到什么、从一开始就百无用处，只是读点书、装点门面，然后好好嫁人。说不准嫁了人人还嫌你不知女德女戒、不通晓中馈之事，读了些不该为人妇晓得的大道理——总归是没用的。”
“我不想过这样的人生。我想要的不是宅院的四方天地，也不想困在任何一座华丽的城池一生。包括京都。”
阿耶闭上眼。
“你失了本心了，柳儿。”
“我同你娘送你读书，去最好的学府，绝不是为了让你名动四海，为官为吏。读书不是目的，柳儿，是为了让你能有如今的意识，是为你能看见更广阔的天地。阿耶很高兴我的孩儿长成了如今的模样，料你阿娘应如是。我们会支持你想做的任何事，去江湖、走山川、看长河落日圆，绝不会让你囿于宅院。”
“只是，勿入朝堂。”
我被满心的怨气冲昏了头脑，一时间只觉得好笑：“不是勿入，是不能入罢。”
阿耶睁眼，摇头道：“世事非你所见，世人非你所想。身在朝堂，几人能光风霁月，初心不变？”
“既众如此，以身染尘，未尝不可。”
车轱辘声停下，我跳下马车，飞奔入府。
***
临近上元，我在家中安稳了好些日子，让阿耶深信我已为春闱准备妥当，是以得以独带青喜出门闲逛。
青喜是个比我还贪玩的性子，很是稳不住，蹦蹦跳跳地到处捯饬。想吃糖葫芦，却反过来问我：“小娘子，糖葫芦可好吃了，您试试吧？”说罢，颇扭捏地望着我，不由自主换了相当笔直的站姿。
我被她这没出息的样儿笑着，但还是遂了她的意，将钱袋子丢给她，吩咐由她掌管咱们的命根子。
她立马一脸肃穆，道：“保证确保它的安全！”
说罢，我俩不约而同笑出了声。
朱雀街的灯笼一如往常的明亮。以前我总忧心太过明亮的灯火会燃起夜幕，现在想来都会笑当年的自己太过于愚笨。
那时我学了几句诗词，得意得不行，随人逛街还总想着一句：“月上柳梢头，人约黄昏后。”一边还嫌弃着抽空陪同我的那人。
明月早已高悬空中，并不引人注目。街上的灯笼、头顶的谜面甚至形形色色的人都比明月要夺目。
也都如往常无二。
我不由得想起后边的句子来。
“今年元夜时，月与灯依旧。”
“不见去年人，泪湿春衫袖。”
我正觉着自己到了该伤春悲秋的年龄，预备大肆伤情一番，却见面前缓缓走来个带着面具的郎君，与两年前的那位一般无二。
我顿时伤情不下去了，愣住半晌。
他向我步来，定在我面前，递给我一把雕花木梳。同时，他摘下面具。
青喜在旁悄声告退，我愣愣不曾回音。
“柳柳，我就知你会来。”
我艰难道：“李惟？”
谁能想到我两年前心动的一个剪影，是我熟知的人。而我们又注定是无缘的。
他将木梳插入我的发间，我心烦意乱，压根没有多想。
“你两年前是否带小公主来过？”
他一怔，苦笑道：“我以为柳柳知晓。”
我便不说话。
“今日，我们仍讲那书生与小姐的故事，如何啊？”
茶肆中，说书先生的声音震出门外，我向来爱听这些不着边际的故事，是以歉然道：“这故事我不曾听完过，欲进去了我人生一大缺憾，怕是不能相陪了。”
李惟笑起来：“那有何妨？我陪你罢。”
我扯起的嘴角生是掉不下来。
甫进门，听者约莫是话本狂热爱好者，茶肆常客，是以反抗都很是有底气，他大喊：“这本子听了十来八百回了，就不能有个新奇的么！”嗓音粗嘎。
附和的人相当多。
我按习惯寻着一块风水宝地，悠哉哉地看听客卖力的反抗。期间，随便凑出了书生小姐的结局。
老先生轻捋胡须，笑得很是高深莫测。
待众人平息，才缓缓道：“成。老朽恰有一则陈年往事，来与诸位说道说道。”
瞧这模样便是拿出了拿手绝活，我停了磕瓜子儿的动作，顺道拍下李惟拿瓜子的手，示意其安静。他默默收回手，抿唇狠狠点头。
我放心地看上台上。
“咱们当今圣上还是太子的时候……”
台下窃语声四起。
“ 这老头儿也真敢讲，真不怕不良人来把他抓了去。”
“他都不怕，你怕甚？”
“我们大周朝国祚百年，向来风气开化，圣人圣明，何曾因市井小事捉人过？”
“就是。隔壁酒肆的那位朱老先生，不知将宫闱秘事编排了多少回，也不见得有甚了不得！”
老先生眼风都不赏底下分毫，自顾自地讲：“……帝后初遇，便是如此了。当时的太子自见了花小娘子起，便魂不守舍，深情相许，花家娘子却不曾有别的心思。直到一次上元夜……”
“花家娘子是个调皮的，花太傅教女甚严，便不曾让她于上元疯玩。彼时正因故被拘家中，故请太子带其出门。”
“圣上刚直守礼，如何会做出这般事？”有人提出异议。
老先生神秘莫测状：“莫以先推后，莫以今度往。”
我略一点头，顺便回头掏瓜子间，却瞥见门口人影，顿时一滞。
我会认不出李惟的身形，误会到今，可日夜相处逾两载的那人呢？
“……正遇先赵大将军，花家娘子霎时心动……”
我好似听不清说书的声音，不觉间已然起身。
他好似在对我笑，我扯扯嘴角，却笑不出来。
“柳柳，你怎么了？”
李惟起身抓住我，目光同样转向门口。
“那赵将军也常见美人，见着还扮着男子模样的花娘子仍不免动心。太子自是瞧出不对，言语处处挑衅，却不料这含醋尖刻之言，令花娘子不快……”
褚珩站在我身前，我方如梦初醒，露出一抹笑。褚珩按了按我嘴角，言语照常刻薄：“比哭难看。”
我抬眼，他的目光直落在李惟身上。
“褚少卿……”
“阿兄，你何时回来的？”
我与李惟一同开口。
褚珩目光重又落到我身上，一瞬间又掠向发间。他抬手，我只觉发间一松，抬眼又是他那嘲讽的笑：“私相授受，是大罪。”
“……虽一番波折，赵花二人终未成良缘。圣上赐婚，那可是莫敢不从啊！”
我一惊，看向他手中的木梳，摇摇头：“我……”
他截住我的话：“你不知道。你定是会这么说。”
我看着他，不停摇头。
李惟急忙开口道：“不过是我一厢情愿罢了，与柳柳无关，她从未接受过我……”
“……赵花二人旧情难却，太子爱笃太子妃，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直到……”
褚珩将我拉到他身后，笑道：“既有自知，应知保持距离为妙。”
李惟苦笑：“我也想，只是……”
褚珩声音清冷：“没有只是。希望齐王殿下，自重。”
“……赵家满门抄斩，皇后心灰意冷，哪怕已有二子亦不愿回头，只顾寻死。”
一声音再次打断：“又编！当今国母贤雅大度，岂是你口中无理取闹之辈？”
“起初，皇后是闹上一阵的。不过后来太后劝慰之后，便沉稳下来。不过说来也怪，起先任皇后如何寻死哭闹跋扈无礼，圣上仍心悦之；待皇后沉稳贤惠，甚而为圣上亲选妃嫔后，圣上却厌恶了她，将她打入了好比冷宫的上阳宫。直到如今帝后僵持的局面。”
作者有话说
第32章 重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