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愿意上车吗？》黑云苍狗

2、白露为霜

　　破旧的公交车顺着山路蜿蜒而下，穿过山野，经过野花丛，渐渐慢了下来。

　　坐在最后一排的繁离任由山风从敞开的窗涌入她的怀，搅乱她的发。

　　上来的时候觉得很难受，下山的时候她已经能闭眼享受风里的泥香。

　　“要堵上了。”许乐靠着她叹了口气，顺便笑她头发乱得像个疯婆子。

　　“什么疯婆子？这叫凌乱美。”
　　繁离睁开眼，果然已经快进入闹市了，前面的车流行动缓慢。
　　一个红灯放过，一个红灯又拦下。车是才启动又得停下。
　　“简直是便秘。”

　　许乐笑着捶了下她的肩，“好歹是文院的，能不能想点好的比喻。”

　　“你就说形象不形象吧。”繁离伸手把窗户关了。现在开窗只能吸尾气。她看着车窗里模糊的自己，觉得头又发起晕来。

　　“形象啊……我睡会，不然等会吐了。”许乐捏了捏鼻子，“真得闻不了这些汽油味。”

　　“那以后还来吗？”

　　“不来了，感觉被小紫书骗了。”许乐靠在繁离肩上，闭上了眼。

　　繁离不说话了，窗外经过几个穿着深蓝色校服的高中生。没见几个男生留着板寸，韩系少年风倒有几个。

　　板寸挺看脸的，现在的孩子知道打扮的重要性，愿意留板寸的太少了。

　　她耳边仿佛响起了摩托的轰鸣声，注意力一下偏了。
　　山里那个男生，不知道成年没，驾驶摩托车是要证的吧？

　　繁离皱了下眉，她想起自己这学期还要学车，这简直是她的磨难。

　　“乐乐啊，教你的那个教练怎么样？”

　　“唔，超凶。”许乐被骂得心有余悸，“我有次做梦把车开沟里了，然后我教练开着车满坡赶我，吓得我直接跳进沟里，和车躺一块了。”

　　繁离哈哈大笑，两手合十，“那就让我的教练和你完全相反吧。”

　　有的车离开乡野，有的车驰向深山。整个山间都在回响摩托的轰鸣声，像一头野兽在深山嘶吼。

　　“雪婆，你家游娃子放学了。”

　　田里的雪婆笑着抓了两把香椿芽，“他跟个皮猴似的，嚎来嚎去的，没个正形。”

　　“游娃子还皮啊，那我家那个就是个大皮球。”孟立业关了自家院门，“要不是你舍不得，我都想跟你家换换。”
　　“不说了，今天我家那个又不回来，我进去了。”

　　“嗳。”

　　雪婆家和孟家是挨着的，两家的房子都是老人在住。老人念旧，没跟着新风尚把老房子给换成水泥大别墅，还留下了屋前的小亩地种些自家吃的东西。

　　游时最喜欢吃的就是自个奶奶种的丝瓜，那叫一个鲜嫩爽口。可惜现在才三月份。

　　他把车一停，长腿一蹬就跑进院子了。
　　“奶奶。”

　　“回来了？今天下午还上课不。”雪婆在田里应了。

　　游时又风风火火地跑到小田地里，一眼就看见旁边空了的背篼。
　　“下午还得去。奶奶啊，你是不是又背着我去卖菜了。”

　　“奶奶卖菜是光明正大的。”雪婆笑着举着一把水嫩的香椿芽出来，“今天奶奶给你做香椿炒鸡蛋，你小时候最爱吃的。”

　　“哪是我爱吃，是我爸爱吃。”游时把背篼放到一边去，“下回你在背着我去卖菜，我就请假出来把你地里的菜都背去卖了。”

　　“好好好，孟娃子咋没跟你一起回啊？”

　　“他说自己长胖了，要跑回来。”游时笑嘻嘻地去厨房把灶台打扫了。

　　“是去找他姐了吧。”雪婆跟着进去忙。

　　孟杰的姐姐孟兰算是这里最早的一批大学生，早早地出去学习、打工，这几年又跑回来说要建设家乡。那片桃花林就主要是她宣传出来的，挣了钱就给自己找了块好地修了个小别墅，说以后还要搞什么民宿……

　　游时安安静静地听奶奶摆孟兰的事，虽然他已经听过很多回了，但他依旧嘴角含笑听得很认真。

　　时光在这个少年的身上慢慢地沉淀下来，给予他不一样的光芒。

　　“你以后读大学也要记得回来看奶奶。”

　　“记得的，我要每周都回来。”

　　“真乖。”

　　“那是我爸乖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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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二的课渐渐多起来，繁离每天回到寝室的第一件事就是踩掉鞋子倒在床上。人和鞋都横七竖八地躺在该在的地方。

　　“我感觉我的灵魂被禁锢了。”繁离哀嚎一声。

　　“被什么禁锢了？”许乐把门关好，笑着把繁离的鞋踢到一边，“大诗人。”

　　“被满课啊！”繁离翻了个身，“这学期怎么能这么多课？这么多课就算了，还有这么多作业？作业多我也可以认，为什么又都是小组作业！”
　　大学生知道小组作业是个难关。

　　“惨啊。”许乐坐回自己的位置打开电脑，“我记得你们组……嗯，好像都不喜欢做作业。”

　　“You are right。”繁离抱着自己的大白鲨坐起来，“我要是手气好点，没扔到1就好了，就不用当组长。”

　　睡在上铺的方蓝蓝笑着探出头来，“上次我们一组你让点数最大的当组长，你就掷到6了。”

　　“真的六。”繁离伸出手一看，“我翻来覆去地看，竟然没在上面看见一个欧字，上面密密麻麻地写着——”

　　“非酋！”

　　“非酋！”

　　许乐和方蓝蓝异口同声道。

　　“……谢谢，你们真有默契。”繁离躺回去看手机。

　　别人越是忙起来，越觉得手机好玩。繁离她相反，一忙起来，根本没有心情去玩。尤其她喜欢看小说，一天只有看个几章的时间，下一次看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
　　她只能百无聊赖地在一个社交软件上跳来跳去，看有没有新的消息。

　　正好看见一个招志愿者的活动。这是个线上陪读活动，由于可以加不少的综测分，名额一直紧缺。
　　也是巧了，现在通知刚发出来不过一分钟，报名成功的几率很大。

　　她本来对这些活动也感兴趣，现在又有那么一丢丢想证明自己运气的成分。在报名表发出来那一刻，她用上平生最快的速度把信息填上去。

　　在周末，她收到了通过的消息。

　　这就是运气。繁离暗想。

　　通过的志愿者被拉入分好的小群，繁离看了眼群公告，发现自己即将对接的学校定位离大学不远。

　　似乎好像，大概就在上次看桃花那。

　　繁离把这事跟室友一说。

　　“那还可以诶，你要是和小朋友在线上交了朋友，也可以去看看人家。”许乐建议了句。

　　方蓝蓝忙着修图，点了个头。

　　“再说吧。”繁离是想去的，但想到上山的路，她就仿佛自己被摇晃的汽油裹挟了。到时候真想去，她宁愿走路上去。
　　跋山涉水，听上去就不错。

　　“你真该多出去走走。我们大三要实习，那就没什么时间玩了。”

　　“再说再说。”繁离笑了笑，“我现在挑挑跟小朋友一起读的书。”

　　“OK。”

　　当天晚上通过组织者的安排，繁离就和自己对接的小朋友电话联系上了。在她的预测里，小朋友可能会比较内敛羞涩，需要她多说些话。

　　但实际相反，电话里的小朋友是个社牛小男孩。
　　“姐姐，你是说你在X大吗？”

　　“是啊，我在的大学有很多好吃的。”

　　“哇，是不是还很便宜！”

　　“是不贵的。”繁离属性就一个纯粹的宅字，吃的最好吃的东西基本是点的外卖，多少贵了点。

　　“那我也要考到大学城去！”男孩顺势就介绍了下自己，小嘴巴拉巴拉的，滔滔不绝。

　　繁离听着都笑了，不是在“嗯”就是在“是哦”。
　　她现在知道了这小朋友叫李甫。因为他妈妈最喜欢李白和杜甫的诗。还有成为五年级的小大人的他今天在学校碰到了什么好笑的事。

　　“对了，姐姐。”

　　“嗯。”

　　“我还有个哥哥哦。”

　　“哇，好厉害。”繁离挺想要个哥哥的，可惜她爸妈把她生早了。

　　“他是我妈妈的哥哥的儿子，今天上高二了！我跟你讲，他长得好高好高，我想长得比他还高。”李甫小朋友的愿望就是这么直白。

　　繁离感觉在这样的对话里，她得到了放松。可惜时光短暂，一个小时后她跟小朋友说了再见。

　　谁都没有想到这会成为她和那个少年有缘的证据之一。

　　第二天，繁离课业上得了空闲，就去学车。她报的是校内的驾校，学车可以直接在校内的场地进行。

　　第一次见到教练，教练做了个简单的自我介绍。繁离的笑就成了假笑。
　　累感不爱。
　　刚好是教许乐的那个教练。
　　是所有教练里最不温柔的那个。

　　练了一上午，繁离脑瓜子都是嗡嗡的，一下车就干呕。

　　“不行啊，开车要是集中了注意力就没人会晕车。”教练铁青着脸。

　　“谢谢教练，我回去再练练。”繁离保持着自己的礼仪，拿好东西落荒而逃。

　　这一天，她连饭都吃不下，只喝得下水。

　　入梦，就是一个逼仄的被封得严严实实的车厢。皮革味、汽油味在鼻端炸.开。她看不见任何人，任由这些把自己淹没。

　　靠，她不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