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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别久归晚(五) ...

  •   9.

      在画廊上下转了一圈,看过庄子怡的展,虞照就被催着吃药。

      兵荒马乱到了晚上,只虞照一人在杭城无处可去,说自己去酒店就行。但这毕竟是均宁少爷郁泽闵的地头,总不能怠慢了庄子怡的贵客,于是郁泽闵大发善心连她一起收留了。

      一行人浩浩荡荡去了郁泽闵的公寓。

      虞照吃过药,脸色却没好转,也没什么胃口,郁泽闵叫了一桌子天价杭帮菜,她却只草草吃了点蟹粉豆腐,就晕晕沉沉去楼上客房睡觉。

      一沾到枕头,浑身酸痛。

      这些年她受过不少伤,摔摔打打,肌肉拉伤和淤青是常事,骨折更是家常便饭。可奇怪的是,她却几乎没有感冒发烧过。连鼻头堵塞、嗓子沙哑都觉得陌生,躺着躺着,意识就开始模糊起来,朦朦胧胧,听到师姐的声音,后来又变成了别人……

      再然后,她脑袋一沉,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仿佛做了一场很长很累的梦,浑身大汗醒来,她动了动手,酸麻得不可思议。意识回笼,才想起到底发生了什么。

      她“偶遇”宁孝庾,还和他有了肢体接触——不错的进展。

      虞照抬手抵住额头,就那么四仰八叉地陷入沉思,过了一会儿,才四下打量房间。

      或许客卧常年没人到访,这里陈设很简单,墙上甚至没有挂钟。床头柜上放着她自己的腕表,但已经被雨水泡得罢工了,指针固执地停滞在十四点十一分,一动不动。

      她茫然片刻,肚子突然发出咕噜的警示声。

      几分钟后,虞照摸出门,发现四下漆黑,她艰难地在夜色里分辨周围的地形,原来这是条走廊。

      摸着墙壁走了几步,试图寻找到师姐的房间,走着走着,却看到一处房门虚掩,里面透出微微光亮。

      虞照蹑手蹑脚走到门边,将耳朵贴上去,里面是两个男人在聊天,一个清朗,一个深沉。

      “我那天看到Victor官网上宣布你暂停策展,三哥,你认真的啊?”

      “嗯。”

      书房里,郁泽闵沉默片刻,若有所思歪了下头,笑了。

      “这么想想,你停工、回国……都还发生得挺突然的。”

      宁孝庾立在一墙书架前,手指在一册书的书脊上,罕见地走了神。

      决定回来,其实并没有旁人所见的那么“突然”。

      在终于下定决心前,他已经在去留之间徘徊了很久很久了。

      他记得那天自己在好友Sivan墓前坐了很长时间,喝光了带来的三瓶威士忌。

      助理魏桑来找他,匆匆报备接下来的日程,却被他很平静地打断。

      “我不打算再做策展了。”他说,“想换个环境。”

      听到这样的话,魏桑却显得很平静,或许,在与老板的朝夕相处之中,她早就已经感知到了某些讯号。

      所以她只问:“暂时还是永远?”

      “我不知道。”

      只这样简单的四个字,魏桑就知道一切尘埃落定。

      宁孝庾已经下了决心。

      于是有了其后的归国,入安宁资本成为合伙人,创立艺术基金会……他彻底从策展人宁孝庾,变成了资本新贵宁孝庾。完成转型,也不过用了一年时间。

      这一年间,宁孝庾深居简出,鲜少与人打交道,几乎像个隐者。

      郁泽闵借庄子怡的由头约他看展,实则是想把人揪出来看看,三哥到底是怎么了。

      但眼下三哥脸上露出这种罕有的恍惚表情,郁泽闵若有所思片刻,却没再问下去,岔开了话题。

      “话说回来,你资助了不少艺术项目,就不打算再资助资助我?”

      宁孝庾偏头,视线上下打量他,调侃道:“堂堂均宁少爷,问我要钱?”

      郁泽闵漫不经心地扯唇:“嗐,什么’均宁’少爷,都是虚名。你也知道我爸妈的脾气,自从我开了这个画廊就只顾给我使绊子,我呢,是处处受人掣肘,不比三哥自己当家,想怎么样就怎么样。”

      也不知宁孝庾是不是故意装聋作哑,但他兀自翻看架上的书,显然没有接茬的意思。

      郁泽闵凑到身边,见他手里拿一本版画画册,立刻投其所好:“三哥你看中哪位的版画了,尽管和我说,杭城别的不多,画家可满地都是。”

      宁孝庾面色温淡瞥他一眼:“这倒是不必。”顿了顿,又说:“知道NFT吗?”

      最近艺术圈子里,这个词儿可没少出现。

      郁泽闵怔了怔:“你打算在国内做这个?”

      NFT,非同质化代币,概念来自于币圈,但最近这几年和艺术扯上了关系,通过区块链手段将实体艺术数字化,进行交易。

      就是这种听起来十分离谱的艺术形式,也曾在欧美的拍卖场上风靡一时,甚至有过不菲的交易额。

      不久前,就有一家纽约的区块链工作室花了近十万美元,拍下街头涂鸦名作《Morons》并付之一炬,转手又以4倍的价格顺利售出这部作品的NFT版本。

      “如果你想把BWV做大,可以考虑实体画廊和区块链做结合。”宁孝庾看似漫不经心,“不算什么新鲜事,欧美市场上早有先例,只是国内没人肯吃第一口螃蟹罢了。”

      郁泽闵默了片刻,失笑:“三哥,你这是想让我当第一个吃螃蟹的人啊。”

      宁孝庾未置可否,慢条斯理返身往出走:“睡了,你也早点休息。”

      郁泽闵:“……”

      门开了,宁孝庾却并没能走出去。

      无他,有人拦路而已。

      女孩穿着那身有点好笑的男士T恤和沙滩裤,短发蓬乱,赤着足立在跟前,一手正揉着眼睛,待看到他,便立刻把手放下,露出一个被揉得泛红的眼圈。

      偏偏她的眼睛又很亮,透着捕猎者般的锐利。

      像只炸毛的小豹子。宁孝庾心想。

      两人对视几秒,一时静默。

      9.

      郁泽闵探头过来问:“怎么样,烧退了?”

      谁知堂堂均宁少爷纡尊降贵问这一句,小丫头虽礼貌地回答了“现在没事”,视线却仍牢牢锁在他三哥身上。

      司马昭之心。

      郁泽闵挑了挑眉,打量了两人几秒,准备揶揄几句三哥桃花正旺,宁孝庾就开口了。

      “有什么事?”

      虞照目不转睛地看他,理所当然道:“也没什么,就是饿了。”

      “?”

      “……你们晚上吃的菜还有剩吗?”

      论食欲,无论和谁比,宁孝庾估计都会惨败。他做了资本人,身上依然有艺术家的恶习——不好好吃饭。这次的晚餐也是,吃了没两口就先离席,并不知道剩没剩。

      他侧身把郁泽闵让出来,朝虞照道:“问泽闵,这毕竟是他家。”

      郁泽闵挑了挑眉,心说三哥,你惹上桃花也不能这么祸水东引啊。

      虞照虽被他轻描淡写挡回来,面上却没半点尴尬,笑盈盈道:“但我不是不认识他么。”

      宁孝庾露出一点意外的表情,欲言又止。

      虞照顿了顿,又放轻声音,低低说:“……我只认识你。”

      她说这话时语气柔软,姿态却非常坦荡,仿佛“初面”即算是“认识”了。

      宁孝庾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似乎是觉得堵在门口也不是回事,偏头朝郁泽闵说:“我回客房了。”

      虞照和他本是面对面堵在门口,他突然向前一步,带着一点烟草气息的香水味便散过来。

      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清楚地分辨出他身上的味道。

      两人离得太近了,出于本能,虞照迟疑地后退半步,顿时失守要塞,只得眼睁睁看着宁孝庾侧身避过她,举步往走廊另一侧走。

      她站在原地怔了两秒,才快步追上去,亦步亦趋跟在后头,像个小尾巴。

      身后的脚步声毫不遮掩,宁孝庾走到客房门口,终于回过身。

      大眼瞪小眼半晌,他无奈道:“……你要吃什么?”

      “蒸羊羔蒸熊掌蒸鹿茸……”

      虞照菜名报了一半戛然而止,因为宁孝庾走进房间,并且做出准备关门的姿势。

      “等等我错了——”

      虞照连忙冲上去用手挡住,险些被房门夹到,也没生气,还笑呵呵伸出一只脚堵进门缝里。

      “开玩笑开玩笑。”虞照忍笑道,“吃个醋鱼也行,我不挑。”

      “……现在是半夜。”被她这样缠着,宁孝庾仍然显得很平静,“我正准备休息。”

      话虽如此,视线低垂时无意瞥到门缝里的脚,骨骼纤细,皮肤雪白,比她的脸和手起码浅了两个色号。

      地板很冷,她怎么不穿鞋?

      他脑子里冒出这个和眼前局面毫无关联的问题,手却打开了门,将小丫头让进来。

      一个异性闯入领地,宁孝庾不便上床休息,于是转身看着她,表情像在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虞照佯作无辜,眼睛一眨一眨。

      “对不起嘛,我知道打扰你休息了,但我实在是太饿了,不然……你借我手机叫个外卖总可以吧?”

      宁孝庾闻言,抿了抿唇,一脸意味深长,她只好解释道:“我手机进水了,一直没办法开机。”

      “你可以问你师姐借。”他好心指了条明路。

      虞照苦着脸道:“我都不知道她睡在哪个客房,就算知道,也不好把人叫醒啊。”

      他心知眼前这丫头是在胡搅蛮缠,奇怪的是,心里却并没有多少反感。

      食色性也,多亏她生了一副玲珑躯壳如花容貌,否则谁会为她步步退让到此。

      尽管美色惑人,宁孝庾仍是礼貌地拒绝:“我的手机不外借。”

      胆大包天的小丫头泄了气一样,慢吞吞擦着他身侧往里走,等宁孝庾意识到防线被突破,她已经霸占了他的床尾椅。

      她双手撑在床尾凳的边缘,翘着脚,堪堪要倒在身后那张床上的样子,似乎全然不知道什么是“男女之防”,一脸坦然地问:“为什么?”

      “你哪来那么多为什么?”

      虞照只顾盯着他,不过脑子地胡扯:“因为我求知心切,不耻下问。”

      他身型挺拔,犹如劲松,是书里的君子如玉,又是蒹葭依碧树里的碧树。

      她突然没头没尾道:“我听到你和郁泽闵说话了。”

      “所以?”

      “你的名字在我们课上的策展案例里出现过。”顿了顿,她补充道,“英文名,Victor·N。”

      宁孝庾神色一时幽沉,看不出喜怒。

      “你好像……不是很喜欢别人提你过去的身份。”她眨眨眼,丝毫不觉得这个话题提的没分寸。

      “够了。”他打断她,“你该出去了。”

      “好吧……”她垂下眼睫,楚楚模样信手拈来,“我也知道打扰到你了,对不起……”

      宁孝庾盯了她几秒,忽然举步走到床头,从抽屉里拿出一部手机。

      他的妥协来得毫无预兆,堪称莫名其妙。

      连当事人虞照都十分诧异,看着递到眼前的电话也没反应过来,发了好半天的呆。

      “用完立刻还我。”他居高临下看着她,视线温淡,不起波澜:“电话也借你了,出去吧。”

      虞照乖乖接过电话,指缘相碰,感觉到他的温度微凉。

      “密码?”她点了下屏幕,听到他回答:“六个一。”

      抬眼望见他平静如水的眼神,才忽地意识到,好像她无论做什么,对他都是稀松平常。

      原因无他——对他来说,她并不是什么特别的存在。

      即便有所谓两次“偶遇”的天时地利,她也未能激起他心中哪怕一丝涟漪。

      她压下一丝挫败感,扬唇说声“谢谢”,才终于如他所愿,起身离开。

      10.

      宁孝庾的这支手机应该不常用,虽是智能机,装载的APP却几乎都是自带,甚至连微信都没有,枯燥得近乎乏味。

      她大着胆子去查通讯录,却发现通讯录等私人信息都被加密了,基本上她拿到这只电话,就只能上上网打打电话,得不到任何信息。

      虞照无语地想要下载外卖软件,却蹦出一个用户登录界面,然而她并不知道宁孝庾的登录密码。

      所以,宁孝庾这个人到底知不知道什么是点外卖?

      手机里什么都没有就借给她?

      虞照丧了吧唧仰躺在床上,想了想,忽然找到了这只手机的最佳用处。

      她拆开手机,换上了自己的电话卡,把宁孝庾的电话卡小心翼翼收起来。

      房门突然敲响,庄子怡在外头问:“阿照?我进来啦?”

      她答应一声,庄子怡就一脸睡意地走进来:“刚刚走廊有人说话,我给吵醒就睡不着了,我和你一块儿睡,没意见吧?”

      “当然没意见。”虞照空出位置拍了拍,“求之不得。”

      庄子怡哪知道刚刚吵醒她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迷迷糊糊躺下,就听到虞照问:“师姐,手机借我一下,我点个外卖。”

      庄子怡一下子就不困了:“你你你——居然诱惑我吃夜宵……”

      凌晨一点,外卖到了,庄子怡和虞照毫无形象围坐餐桌前,大快朵颐。

      庄子怡舀了一勺龙井虾仁放进嘴里,嘟嘟囔囔问话。

      “你怎么回事,说晕就晕,真是吓得我半死。”

      “昨天晚上熬夜赶策划书,今天早上睡过头,没来得及吃东西就上高铁了。”虞照说,“结果在停车场又和我爸吵了一架,怒极攻心。”

      庄子怡讶然:“为什么吵呀?”

      “别提了。”虞照想起来就糟心。

      庄子怡对虞瑾明的花蝴蝶事迹颇有耳闻,“嗐”一声,无所谓地安慰她:“男人么,都一样。我爸更过分,要不是他干出那些破事,我妈妈也不会……”

      她说到这里,抿住唇,没再开口,眼圈微微泛红。

      庄子怡家里去年办了丧事,虞照其实知道。这次回来和庄子怡见面,对方却一次都没提起过,她便也跟着当成什么都没发生。

      一个人去了,这件事再怎么装傻,都没办法骗过自己。

      她不知道说什么,生死面前,任何安慰都显得苍白。

      好在庄子怡没往下聊,嗤笑道:“不是我要地图炮,我们圈子里这些人,可能也就在钱面前最好说话。”

      这话带出来三分伤感,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虞照叹了口气,开始打岔。

      “你知道我开学一回学校上体育课的时候,老师问我什么吗?”

      庄子怡摇头。

      “她教搏击操的,打过散打,好家伙,盯了我好几节课,后来问我,同学,你在哪做的美黑,给我介绍介绍呗?”

      “你怎么说?”

      “我说不行不行,那家有特殊要求,得先签生死状,一天晒二十四小时,晒完太阳晒月亮,全年无休,晒出事儿了还不负责。”

      庄子怡笑得发抖,过了会儿才轻声问:“刚回来复课,不习惯吧?”

      虞照一开始吃急了,搁下筷子休战,双手环腿,下巴抵在膝头,犯了困。

      “还好吧,担心我呀?”

      “能不担心?”庄子怡数落她,“想一出是一出,书念得好好的突然去当兵,是不是舒服日子过久了要找罪受?我看你就是闲的。”

      虞照反驳:“我这是响应号召。况且我上学早,耽误三年回来刚好把年龄拉平,省得在学校里谁都把我当小屁孩,就知道捏我脸,烦死了。”

      庄子怡挑眉:“以为这就能躲过摧残啦?做梦——”

      她隔着桌子伸手要掐虞照脸上的肉,这才惊觉小丫头脸上的婴儿肥消失无踪,轮廓紧致瘦削得要命,手指只捏出一层皮来。

      庄子怡失望道:“唉,阿照宝宝一去不回。”

      虞照挑了挑眉,低头打量自己,试图找出一块能供人摧残的肥肉,找了一会儿就放弃。

      “可不是,瘦得只剩马甲线。”

      庄子怡正努力健身减肥,闻言正中痛脚,白了她一眼:“你给我闭嘴。”

      两人吃完困到不行,也没收拾,留下一桌杯盘狼藉,爬上楼洗漱睡觉。

      闭眼前,庄子怡摸了摸虞照的额头,感知温度已经恢复正常,由衷羡慕。

      “自愈能力真好。”

      庄子怡放心地把手缩回被子里,迷迷糊糊要睡过去,身侧的女孩突然蠕动了一下,凑近了问:“师姐,你觉得……我对异性有吸引力吗?”

      这问题前所未有,惊得庄子怡清醒了一半,睁开眼睛瞪着她。

      “受什么刺激了?”

      虞照没吭声,额头蹭在她枕头边儿上,黑暗里一双眼亮晶晶的。

      可惜庄子怡看不见她似笑非笑的坏模样,只觉小丫头纯真可爱还招人疼:“心里有人啦?什么情况?”

      “也没什么情况……”虞照转过去平躺着,脖颈的发梢扎得发痒,她抬手抓了抓,脑子里浮现出那人冷淡至极的样子,竟有些晃神。

      庄子怡不信:“真的?”

      “我就是打个比方而已。”虞照道,“不过师姐,你觉得我要是去倒追别人,能成吗?”

      庄子怡一脸不屑。

      “嗐,追人有什么正着倒着的?男女博弈,就那么回事,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全靠战术。看中了就出手,又不是□□,输了倾家荡产。你这么年轻,怕什么?要损失也是对方损失,我们阿照宝宝这么好,我要是男的,就把你天天揣口袋里宠着。”

      虞照精神振作,猛地翻身凑到庄子怡颊边亲了一口。

      “哎!”庄子怡心头一甜,被小丫头逗笑了,“别光撩我呀,有本事撩个帅哥回来给我看看。”

      虞照弯唇一笑:“会的会的,我会努力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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