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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别久归晚(四) ...

  •   7.

      湿地公园附近并无游客,只有一个孤零零的身影。

      雨水将虞照整个人淋透了,没有伞,没有方向,没有遮蔽,通话结束不久后,手机在持续的雨水里终于自动关机。

      这是个叫天不灵,叫地不应的时刻。她只能寄望于电话里那个陌生人。

      可是师姐会这么放心的把电话交给谁?郁泽闵吗?还是……

      头顶的雨突然停了,一片阴影如乌云覆上。虞照的心口升起奇怪的直觉,蓦地转过头来。

      雨幕下,宁孝庾眉眼如画,唇勾起一点弧度。

      “又见面了。”

      一个上午偶遇两次,如果这都不算天意,老天也未免太过苛刻。

      宁孝庾这么想着,又觉可笑。

      天意吗?

      黑色的伞将她罩进一方天地,仿佛与世隔绝,雨水砸在伞面发出鼓点般的噪声,和着她的心跳,乱作一团。

      虞照张了张口,神色复杂地注视他:“刚刚电话里的人是你?……你和我师姐认识?”

      她这会儿有些分不清到底有几分是自己的设计。天时地利人和,或许说的正是此刻。

      “你叫庄子怡师姐,你是F大的?”宁孝庾拖过她的行李,带着她往回走。

      “嗯。”虞照垂眸,他衬衫袖口微微挽起,露出完美的小臂肌肉线条,“谢谢。有点重吧?”

      “还好。”他淡淡应着,把伞递给她,“你来打。”

      她比他矮一个头,接过伞微微朝他倾斜,很自然地往里挪了挪,与他更靠近,伞面不大,她半边身子根本没被遮住,却满不在乎,只顾将他罩得严严实实。

      景区外这段石板路对行李箱不太友好,行李的轱辘呻吟个不停,两人都有些跌跌撞撞,她撑着伞的手高高举起,手肘一下一下地蹭着他肩臂。

      裸露的手臂擦在他淡薄的衬衫衣料上,有种生涩而暧昧的触感。

      她肆无忌惮盯着他侧脸,在那不起波澜的英俊侧脸上什么都无法窥见,直到走过这段颠簸的路,来到稍微平缓的地方,他不着痕迹般朝外侧了侧身,避开她莽撞的手臂,她才意识到原来他是有感觉的。

      虞照若有所思:“所以在高铁站,你不是故意听我墙角的呀?”

      他视线平静地看着前方的路,“嗯”一声,算作回答。

      “误会你了真不好意思,那时候不知道是自己人,这不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么。”

      她语气轻快地说着,很自然地接着问:“你是我师姐的朋友吗?”

      “她是我妹妹。”

      这年头,管人家叫妹妹,不一定是真的妹妹。也不知道他到底有几个好妹妹。

      虞照神色复杂,皱了会儿眉,又说:“还不知道你的名字?”

      雨声响彻耳际,人发出的声音有限,若非共在一张伞下,恐怕根本分辨不出字句。他开口的时候,她就认真朝他靠过去,想努力听清他吐出来的每个字节。

      他感觉到女孩微凉的、湿润的皮肤贴着他的,那纤细而柔软的肩背几乎靠在他怀里,她就这么毫不设防地凑过来,仰着脸,小声地和他说话。

      投怀送抱的女人,宁孝庾并不陌生,以他的身家相貌,遇过类似的情形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他该是厌烦的。

      可不知顾忌着“庄子怡师妹”这层关系,又或是其它,他没避开,反而张开没拎行李的那条手臂,虚虚环在她身后,是一个保护的姿态。

      他说:“我叫宁孝庾。”

      “哪几个字?”

      “安宁的宁,忠孝的孝,庾……”他沉思片刻,才找到对应的单词,“庾子山的庾。”

      这是个南北朝的文人,不似李白杜甫般有名,一般人都不见得听过,他也没指望她知道,谁知她怔了怔,语调扬起,很惊喜地说:“庾信!写赋很厉害的那个人,没想到我们还挺有缘的。”

      “嗯?”

      他低垂眼睫,眸子幽沉,似是不信,她匆匆解释:“是真的,我姓虞,虞美人的虞,单名一个照字,连起来就是虞照。因为庾信有一篇赋,最后一句是’寄言苏季子,应知馀照情’。我妈妈很喜欢,就给我取了‘馀照’这两个字的谐音。”

      他神色微愕,没料到她口中的“有缘”居然不是大放厥词,想了想,点头承认:“是很巧。”

      她高兴起来,脚不小心绊了一下,举着伞的手猛地一晃,他便停下来,握住伞柄上方帮她撑住,掌缘若有似无碰着她下方握伞的手。

      “举累了?”

      雨势似乎慢慢小起来,这次他的声音格外清晰,中世纪的小提琴一般,低沉优雅。

      “没有。刚刚没站稳。”

      “我来拿。”

      她没松手:“你帮我提行李已经很累了,没关系。”

      女孩眼神坚定,里头有种不容改变的固执,他便没再坚持,松开手,视线移开,掠过她湿透的白色T恤,里面黑色的运动内衣轮廓毕现,只是靠里的一侧稍稍干燥了些,外侧那一半仍是湿哒哒的,像是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宁孝庾怔了怔,意识到自己一路上竟在被这个女孩“关照”,这种受人照拂的待遇,简直前所未有。

      一向是他照拂别人。

      他改变主意再度握住伞柄:“一起撑。”

      两只手一上一下,中间一段微不可见的距离,露出银色的伞柄。

      在他有意施加的力量下,她没再“偏心”地只顾罩住他,雨伞正正当当在两人中间,又在他指示下,让她靠过来一点,远看去,两人似情侣般亲密地行走在雨中。

      再长的路也有尽头,更何况到画廊也不过几百米。

      她远远瞧见画廊的LOGO,抿了抿唇,拉着他站住脚,仰面看着他。

      “那,我们这么有缘,要不要交换个号码?”

      他淡淡垂眸,她的脖子很漂亮,朝他仰起时拗成一段非常曼妙的弧度,鬓发里的水珠接连顺着这段弧度滑落至锁骨,淡麦色的、光滑的皮肤仿佛亮得能灼人眼。

      “快到了,进去再说。”他四两拨千斤,选择避而不答,“淋了这么久的雨,当心生病。”

      意外的是,她没再纠缠,眼中闪过失落,又很快掩饰过去,什么都没发生似的,笑着说了声好。

      临到门口,他站在檐下收伞,推门时一回头,才瞧见她有点僵硬地站在雨里。

      8.

      “虞照?”

      她发懵地用力瞪大眼睛看他,脸上是不正常的惨白,像是想往前走,刚抬脚就打了个晃。

      他心里一紧,想也没想就撂下手里的行李。

      徐宝山手挡着一侧大门,眼睁睁瞧着他大步跨进雨里:“宁先生等一下……”

      这一喊,郁泽闵和庄子怡也赶忙凑到门口去了。

      几级台阶下,暴雨再度倾盆,青年衬衫湿透,露出脊背的肌肉轮廓,双臂揽着怀中的女孩,垂首匆匆说了什么,紧接着将人打横抱起,大步迈上台阶进门。

      庄子怡看着他怀里的女孩,脑子嗡一声:“阿照怎么了?”

      “可能发烧了。”

      郁泽闵很快反应过来:“先去休息室,在楼上,我给你指路。”

      宁孝庾脸色严肃,抱着人往楼上走,一行人手足无措跟上,庄子怡急得打转:“那这里有没有药啊,要不要送医院?”

      徐宝山连忙道:“我现在出去买。”

      郁泽闵贡献出自己平时休息的卧房,宁孝庾单膝跪上床,俯身,轻轻把怀里的女孩放下。

      “这就是庄子怡那个宝贝得不得了的师妹?”郁泽闵摸着下巴打量,“挺漂亮的。”

      宁孝庾淡淡一瞥,似有警告,郁泽闵失笑:“我也没说什么啊?怎么接人一趟还接出感情来了?”

      宁孝庾没理,问郁泽闵要温度计,郁泽闵说我这儿哪有这东西,画廊又不是医院,他只好坐在床边,伸手贴了贴她额头。

      滚烫,不知道多少度,还是送医院妥当些。

      他当机立断:“有没有女员工,上来给她换个衣服,去医院。”

      “主策展庄子怡庄大小姐不就是女员工?欸,这不是过来了。”

      郁泽闵朝门口的庄子怡招招手:“人交给你了,烧得厉害,三哥说好像得去医院。”

      庄子怡急得眼都红了,问郁泽闵拿衣服,然后把两个男人赶出去,才小心翼翼跪坐到床边,但到底没伺候过别人脱衣服,愣了足有两秒,才试探地拉住T恤衣摆,慢慢往上掀。

      刚露出马甲线分明的腰腹,就听到“噗嗤”一声,庄子怡抬眼朝上一瞧,小丫头正睁着那双黝黑的杏眼看着自己呢。

      “虞照!”

      见师姐就要怒发冲冠,虞照连忙坐起身把她嘴捂住了,好声好气道歉:“我是真烧迷糊了,只不过一挨着床就醒了,但刚刚两个大男人在床边围着我,我心里尴尬,又觉得挺丢脸的,就没好意思睁眼。”

      庄子怡脸色终于慢慢缓和,她放下手,眉眼弯弯地和师姐告饶:“我不对,让师姐担心了。”

      “那你……现在怎么样了?”到底还是不放心,庄子怡凑过去和她贴了贴额头,担心道,“这不行,烫死人,你快点先把湿衣服换了,穿在身上多难受。等换完衣服我们去医院。”

      “没事,吃个药睡一觉就好了。”

      虞照瞧见搁在一旁的衣服,明显是男士T恤和沙滩裤,她探头打量了一下房间,迟疑地指指一边:“可不可以帮我问问这里的主人,我能用这个浴室吗?”

      “能。”庄子怡立刻替人做主,连个磕巴都不打,“不过你现在能洗澡吗?别再出不来。”

      “小意思。”虞照得了师姐首肯,立刻拿起衣服进浴室了。

      不过五六分钟,虞照就洗完出来。上身男装宽松黑T恤,因为运动内衣湿透了没法再穿,干脆真空上阵,下身是件沙滩裤,抽绳抽到最紧,还是不合腰,裤子松松挂在髋骨上,幸好黑色T恤宽大,遮住了腰身。

      她擦着头发晃晃荡荡出来,看得庄子怡眼皮直跳,几乎要以为这身衣服才是虞照的本体,半点违和感都没有。

      “你……怎么跟个野人一样。”庄子怡没办法地说。

      虞照只是笑,心平气和接受了“野人”的称号,说:“走吧,下去看展,好容易来一趟,师姐的展说什么也不能错过。”

      庄子怡拗不过她,只得带她下楼看展。

      徐宝山已经买了药回来,上楼上到一半,就见刚才那“睡美人”竟然穿着男装,活蹦乱跳地下来了,顿时目瞪口呆。

      “醒……醒啦?”

      宁孝庾在楼下插着袋等,本来还在疑惑,怎么庄子怡换个衣服要这么久,一抬头,便和小丫头打了个照面。

      不近不远的距离,一个在楼上,一个在楼下,旋转的木梯有了年头,随着她一步步发出吱嘎的声响,她手扶在上头,并非本意地居高临下,望进他幽邃眼底。

      只一霎,脑海中就再度浮现出刚刚被他抱起的画面。

      她借着他两臂彻底卸掉全身的力,额头缓慢前倾,直至抵上他胸口,然后闭上眼睛。他的怀抱那么陌生,轮廓和骨骼都是硬的,力道却轻得不可思议,仿佛她是一件瓷器。而她坠落下去,又变成一片羽毛。

      轻飘飘入了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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