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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冬日终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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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东北等你,等你到高考结束。”
“好。”
李含孝把白也送到机场,然后目送着他离开,直到他坐的飞机起飞,他才蹲在地上,无声哭泣。
到最后也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还能站起来吗?”赵执安在旁边站了好久。
“起不来了,脚麻了。”李含孝抹干泪水,擤了鼻涕,整理好情绪,但说话的声音仍旧带有鼻音。
“你死了之后,希望我在你尸体边这样吗?”赵执安打趣地道。
“你就别这样了吧,到时候给我点根烟,我就谢谢你了,”李含孝伸出手,“拉我一把。”
他在地上蹲了好久,双腿缓了好一阵才有知觉。
“你的那些switch呢,我在你家翻了好长时间,一个都没找着。”李含孝问道。
赵执安看了一会儿坐在椅子上的李含孝,久久没有吭声。
“你不会都给卖了吧?”李含孝猜测道,语气中充满惊讶,“你怎么舍得的。”
“没卖,埋了,”他嘴里叼着根烟说道,“总打游戏的话没办法好好工作了。”
“埋哪了?”李含孝问。
“埋我大学的宿舍楼下面了,”赵执安答道,“上大学之后,我就不玩了。”
“因为要学的东西很多,”他猛吸了一口,然后把烟头摁灭在垃圾箱上边,又扔进垃圾箱,“我刚到医院上班没多久,你就跑了……”
“我能走了,咱们走吧,”李含孝站起身来,拍了拍他的肩,然后走在前边,“好怀念以前的日子啊。”
是啊,好怀念,赵执安跟在后边,这样想着,没等回忆的卷帘门打开呢,走在前面的李含孝忽然就倾倒下身子。
当李含孝再睁开眼时,发现自己已经在医院的病床上了。
“醒了,”赵执安坐在床边的椅子上,翘着二郎腿,“你倒是挺会逃避的,估计这会儿,你的小情人儿还在飞机上郁郁寡欢呢。”
“现在当医生都这么闲了吗,还有时间来挖苦病人。”李含孝阴阳怪气地道。
“你,在这儿,给我老、老、实、实、地接受治疗,”赵执安一字一顿地严厉地说道,“有什么需要的,我拿给你,没什么的话我就去忙了。”
“诶,等一下,把我的绘本从你家拿过来呗,就在行李箱的最外层。”李含孝伸手拽住他的衣角。
“嗯,一会儿给你拿来。”赵执安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赵执安走后,病房里又变成李含孝自己一个人了,他花了好长时间习惯自己一个人,经过大半年,他又不习惯了。
面对这样的窘境,他只能叹气,并且念叨着,“多大个人了……”
李含孝在病床上翻来翻去,感觉哪个姿势都不舒服,手里摆弄着手机,又不知道该干点什么。一空闲下来,白也的脸,白也说过的话,和白也做过的事就全都挤进脑子里,看见什么,都能拐几个弯,转到白也那边。
让李含孝切身体会到了,什么叫避无可避,痛彻心扉。
当李含孝把手机扔到一边准备睡觉时,手机就开始叮咚叮咚响个不停,他只好翻个身去够手机,解锁手机屏幕,发现是白也发来的消息。
他凝视着对话框,对面是白也发过来的照片和视频。他点开图片,从左到右一个一个地看,划到最后,是白也坐在窗边录下他拉小提琴的视频。
他的手指不由自主地点开了视频,看着视频中的自己,踩在沙子上,踩在维也纳的音符上,踩在那个不易被察觉的抽噎声和吸鼻子声。视频的后半段,更是以一个极为别扭和独特的摄像角度收尾。
三四分钟的视频,让李含孝的心理防线崩塌得彻彻底底,甚至废墟里的每一片瓦砾都被粉碎掉了。
在这个只有他自己的病房里,他的泪珠扑簌簌地掉落下来,他不再是无声的了,他终于喊了出来,喊得很大声,喊到嗓音沙哑,喊到再也喊不出来。门口引来了许多护士,都被门外的赵执安拦在了门外。
一阵歇斯底里过后,他累得瘫软在床上,静静地等待着泪水顺着眼角流干,那一刻他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生命,在流逝。
“呦,咱们李含孝又在那掉小珍珠呢啊,”赵执安看他安静下来才推开病房门,“绘本给你拿来了,还有笔。”
李含孝没有回应他,只是静静地躺着,他实在没有力气了。
他接过绘本后,紧紧地把它抱在怀里。因为那里画着他们的故事。
……
过了一周,李含孝过着看似正常的生活。他向赵执安索要各种各样好看的信纸信封和礼盒。一有时间他总是拿着笔写写画画,涂涂抹抹,又一样都不肯给赵执安看。
这段时间李含孝积极配合着医院的治疗,但恶化多年的肠道无论怎样挽救,也只是暂缓之计,就意味着每一天都要向死神抢夺生命。
每天夜里,他回复完白也的消息后,时常在想,距离他高考还有三个多月,他该靠什么才能一直挺到白也高考,挺不到该怎么办……他好想好想再见见他,再触碰一下他的肌肤,但他真的已经好累好累了……
一天清晨,他为自己还能够睁眼看见晨曦而惊喜着,此时此刻赵执安忽然破门而入,高兴地举着一个绿油油的东西,扔到李含孝面前。
李含孝捡起被赵执安扔在被子上的四叶草,盯了好久。
“我管别人要的,还没许过愿呢。”赵执安道。
“你怎么知道没许过?”李含孝问道。
“这是我们科室里一个女医生夹在书里当书签用的,被我发现了,她说她一直都没舍得许愿。”赵执安为李含孝说明它的来历。
“那她怎么舍得给你的?”李含孝继续发问。
“我花了一个月工资买下来的,”赵执安骄傲地道,“你得把这份感激带到坟墓里了。”
“那我就收下了,谢谢你还记得我之前说过的话。”
“害。”
……
李含孝终于迎来了生命中的最后几天,他躺在床上几乎动弹不得,因此他清楚地感受到自己就快不行了。
他努力支撑起身子,把他要留下的东西码得整整齐齐的,放在桌子上,才安心地躺回床上。
他的手上还攥着没许愿的四叶草,他明白许下起死回生的愿望实在是徒劳,但他除了这个,又不知道该许什么好。不一会儿,他就转变了想法,他的大脑被白也瞬间占据……
那……就祝他以越来越好,不要被李含孝绊住脚吧。
他笑了笑,希望这个愿望一定要成真。
大抵是将死之人心都是很虔诚的,在他许过愿后没多久,白也就推开门,奔向他,紧紧地抱住他。
“别难过,白也……以后我每年冬天都来看你,我会落在你的肩上,你的发丝间,你的衣襟旁,如果下雪了,大概就是我想见你了,我跟你约定好了,我不会骗你的……”李含孝气息微弱地在白也耳边诉说着。
“好,好…我们约定好的,以后每年冬天我都待在这里……哪我都不去。”白也依旧紧紧地抱着李含孝,但李含孝抚在他背上的手却滑了下去。
白也感受到了,他怔怔地看着李含孝合上的双眼……许久许久……
旁边的护士小声说,他只是睡着了而已。还用手指了指旁边跳动的心电图,想让他稍微安心一些,然后就离开了病房。
此时已经是半夜十二点多,病房中只剩下他们两个人,白也熄了灯,坐在床边矮矮的凳子上,把头趴在李含孝还带有些许温度的手旁边,静静地守着他。
清晨,窗外飘起了雪花,这是白也第一次见到飘零在天空中的雪。
他打开窗户,把手伸到外边,接了几片落雪,融化在掌心,感受到了丝丝凉意。
……
那一年,白也被满是獠牙的狮子生吞进了肚子里。
……
那故事就先讲道这里吧。
我最爱的朋友,他一定是带着对我的感激离开的。
后来,我在他的坟头点了根烟,放到他的碑上。告诉他,白也考上了吉大,毕业之后也做了医生,成为了我的同事。他成熟了许多,已经不是以前的爱哭鬼了。而且还比以前更帅了,在单位里很受欢迎的。
还有就是,我已经攒够了钱,我要辞去这个救死扶伤的工作(讨人厌的工作),去做一些我想做的事情。
白也到这里上班后,还问过我,李含孝许了什么愿望,他猜测说,应该是想见他。但是我估计,大概是让他过得越来越好这样的愿望。
但其实,这个四叶草是我替他许的,我许的是,让他见到他想见的人。
关于这个故事,其中最让我感到神奇的是,白也说他赶来的前一晚,他梦到了李含孝从北极的高空坠落,在绚丽缤纷的极光中,化作飞雪,为他降落。
而这个梦,是李含孝送给他画的漫画的结尾。但我从来没有告诉白也,李含孝送给我这样一本漫画。
漫画的名字叫《狐狸与小王子》。